前言
石刻泛指雕刻在石头上的文字或图案，内容包括诗、词、文、赋、题名、地图、造像等。今人将石刻笼统地称为碑刻，是极不严谨的，石刻种类繁多，绝不能简单地以一“碑”字概括。清末金石学家叶昌炽说：“石刻不尽为碑。”他将立碑之例分为述德、铭功、纪事、纂言四种，“此外石刻，为碣，为表，为志，为莂，为石阙，为浮图，为幢，为柱，为摩崖，为造像，为井栏，为柱础；其制为方，为圆，或横而广，或直而修，或觚棱，或荦确。皆非碑也”（叶昌炽《语石》卷三）。其中提到的摩崖就是一种和碑刻完全不同的石刻类型。《说文》云：“碑，竖石也。”碑刻是指竖立在亭榭、寺庙、墓地等特定场所的石刻，选料讲究，经过精细的裁切、打磨和雕琢。如西安碑林、孔庙碑林等地的石刻，大多为碑。从字面上看，“摩”通“磨”。《诗经·卫风·淇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尔雅·释器》：“骨谓之切，象谓之磋，玉谓之琢，石谓之磨。”摩崖即磨治山崖使之平滑，故又称“磨崖”。所谓摩崖石刻，就是指雕刻在打磨过的山崖石壁上的文字或图案，其特点是就地取材，成品与自然环境浑然一体。如泰山石刻、龙门石窟、浯溪碑林等地的石刻，大多为摩崖。
湖南摩崖石刻的显著特征是水石相依，石刻群大多沿河流分布，文人的浪漫情怀与石之坚、水之柔完美融合在一起，形成厚重的人文景观。其中尤以潇、湘二水流域分布最密。潇水源出九疑山三分石，古称三分石水、深水、营水，后多称潇水。湘水与漓水均源出海阳山，至灵渠分水，南入漓水，北入湘水，至湖南永州零陵之萍洲，与潇水合流。潇、湘二水合流之处，古称潇湘。“潇湘”之名，最早见于《山海经·中山经》：“（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山海经》异文又称“潇湘之川”、“潇湘之浦”，《淮南子》佚文载“弋钓潇湘”、“躬钓潇湘”，桓谭《新论》佚文载“潇湘之乐”，王子年《拾遗记》载“潇湘洞庭之乐”。《水经注》亦称“二妃从征，溺于湘江，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此后，“潇湘”语词不断被赋予新的内涵，成为文学、美学的意象，如古琴曲有《潇湘水云》、词牌有《潇湘神》、景观有“潇湘夜雨”、“潇湘八景”等等。唐代以来，“潇湘”逐渐成为永州乃至整个湖南区域的雅称。
沿潇湘水系，分布着阳华岩、含晖岩、月岩、朝阳岩、澹岩、浯溪碑林等数十个摩崖石刻群，刻石年代自唐至民国绵延不绝，其中尤以宋刻最为丰富。柯昌泗在《语石异同评》中曾说：“宋人题名，最先著录，莫先于湖南一省。《萃编》所录，已极详悉。后贤踵访，益见美富。北宋迁谪名流，大半途出湖南。南宋偃藩长沙，暨列郡守倅，颇多风雅好事。登览留题，情事与东都诸刻不尽同，各见风趣。”笔者考释湖南两宋摩崖石刻，对此深有同感。两宋文人对自然之美尤其敏感，善于发现，也巧于欣赏。水清濯缨，水浊濯足。《说文》云：“潇，水名。”又云：“潚，深清也。”《水经注》云：“潇者，水清深也。”无论生平遭际如何，面对潇湘清深之水，两宋文人似乎都暂时抛却了忧愤，一洗闷浊，诗文中流荡出一股清新之气。如邢恕谪零陵，在朝阳岩刻下“颓然一睡足，岩溜尚潺湲”；柳应辰过浯溪，刻下“不能歌，不能吟，潇湘江头千古心”；黄庭坚游澹岩，刻下“去城二十五里近，天与隔尽俗子尘”。而土生土长的本土文人们，如李长庚，更是三番五次携亲朋好友游览阳华岩、狮子岩，于青山绿水间留题甚夥。
历代金石著作及地方志书都对湖南摩崖石刻有所涉猎，集大成之作主要有宋代欧阳修《集古录》、赵明诚《金石录》，清代王昶《金石萃编》、陆增祥《八琼室金石补正》、宗霈《零志补零》、宗绩辰《留云盦金石审》、瞿中溶《古泉山馆金石文编》、叶昌炽《语石》等。新中国成立以来，图书馆成为石刻拓片的主要收藏和研究机构，图书馆的拓片研究工作主要围绕两个方面展开：一是对馆藏旧拓片进行编目，二是构建拓片数据库。目前，这两项工作都已初具成效，拓片资源共享指日可待。但是，据笔者对近七十年来石刻拓片研究成果的初步了解，发现在拓片著录方面尚有许多进深的空间，尤其拓片文本还缺乏系统考释。
在古代，囿于交通条件，金石家往往只能通过拓片获取资料，即便如欧阳修、赵明诚、王昶、陆增祥、瞿中溶、叶昌炽、罗振玉等大家，也难以将拓片与原石一一进行核验。近二十年以来，实地考察变得相对容易，但湖南摩崖石刻的分布极不规则，山畔水涯，形式各异。有些悬空，上无攀援之端；有些俯水，下无立足之地；有些则藏于幽岩深洞，甚至洞中有洞，空间狭小，中无容身之所。凡此均增加了考察的难度。正如叶昌炽所云“危厓绝巘，人迹不到之区，赢粮裹毡，架梯引絙，然后得之”。
考释摩崖石刻，又需要精通书法、历史、文学、考古、文献等各学科知识，耗时耗力。欧阳修云：“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有力而不好，好之而无力，虽近且易，有不能致之。”笔者虽好摩崖，无奈才疏学浅，力有不逮，难免有疏漏和讹误见笑于大方之家，望学界予以批评指正。
李花蕾
2020年4月于湖南科技学院图书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