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脚后跟好像扎进了一块玻璃片。很小，摸不到，也看不着，可也不能假装无所谓。因为这块玻璃片，恩杰不能站立，也不能正常走路，感觉像针扎似的，晚上也不能好好睡觉。再加上汉杰点击鼠标的咔嗒咔嗒声，他的头有种刺痛的感觉。
汉杰每天晚上都玩电脑游戏，已经连续好几天了。他先假装睡觉，等大人睡着以后再偷偷起床，一直玩到凌晨。为了不被发现，他连灯也不敢开。
“怎么还不睡，翻来覆去的干什么？”汉杰催促恩杰快睡。
恩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汉杰的背影。
汉杰每天早晨都要妈妈来叫醒他。好几次吃过早饭、上学前他趴在沙发上继续睡。妈妈说汉杰练习跆拳道太累才会这样，其实根本不是。游戏真有那么好玩吗？
恩杰扭动门把手，汉杰猛地转过头。
“你去哪儿？”
恩杰吓了一跳，静静地盯着汉杰。
“喝水。”
“不要开灯。”
恩杰点了点头，走出房间。
客厅很黑，他不得不靠着墙走。他总觉得要撞到什么东西，或者把什么东西弄到地上，所以必须开灯。
突然，客厅灯亮了。开灯的人不是恩杰，而是爸爸。
“嗯？小不点儿干什么？”
“爸爸……”
灯光耀眼，恩杰皱着眉头看着爸爸，爸爸用手捂着脸。也许他是因为牙疼才醒来的。
牙周炎让爸爸吃了不少苦头，还掉了一颗磨牙。
这时候，汉杰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臭小子，你……”
汉杰以为是恩杰开的灯，正准备教训他，没想到爸爸也在，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想起自己答应过爸爸，每天只玩两个小时的游戏，于是不由心虚地转头看房间，果然，显示器朦胧的光从房间里透了出来。
爸爸顿时明白了。
“你小子，这么晚还不睡……”
汉杰垂下了头。
“所以你才总是那么累？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运动，而是熬夜打游戏？”
……
“夜里打游戏，白天哪有精神，还能好好运动吗？”
汉杰忐忑不安。真不该熬夜打游戏啊。如果爸爸不让玩电脑，那可怎么办啊？说不定还会取消买游戏盘的承诺。爸爸肯定认为他是因为打游戏而没能好好练习跆拳道。他心里想着，如果恩杰这小子不出去，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恩杰看着汉杰喝水。爸爸平时像朋友一样陪他们玩，生气发火的时候却非常可怕。汉杰被发现了。他幸灾乐祸，同时也为汉杰担心。
现在是深夜，只有妈妈在睡觉。男人们都醒着。爸爸因为牙痛、汉杰因为迷恋游戏都无法入睡。恩杰却因为脚疼睡不着。他不能说，可是真的太疼了。
“你不能这样，知道吗？”
“是……”
爸爸大步走进房间，坐在电脑前，设置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密码。程序打不开了。
“睡吧，明天再说。”
……
汉杰低着头走进房间。爸爸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冰块，放进嘴里。恩杰一进房间，客厅的灯就熄灭了。
恩杰小心翼翼地躺好，不让右脚后跟碰到被子。明天必须把这该死的玻璃片拔出来。
汉杰辗转难眠。明天一觉醒来，爸爸的心情会好些吗？如果去找元硕的话，他应该会让自己玩会儿，可是这样只会更眼馋。去游戏厅吧，他又没钱。
汉杰刚躺下就碰到了恩杰的屁股，他很不耐烦，于是用力顶了下恩杰的屁股。恩杰也做出同样的反应。
汉杰生气了，使劲掐了一把恩杰的屁股。
恩杰尖叫着踢了汉杰一脚，汉杰从床上掉了下去。
听着恩杰气喘吁吁的声音，汉杰使劲瞪他。恩杰虽然很气愤，却只能忍耐。如果恩杰哭了，爸爸肯定会教训汉杰。
汉杰猛地拉过被子，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地板上。恩杰没有被子，只能蜷缩在床上，眼里含着泪，望着墙壁。
庆祝“好笑的事”
恩杰回家的时候，爸爸也在。爸爸的脸依然肿着。
恩杰把迷你汽车藏在身后。
“爸爸……”
“嗯嗯……我刚从医院回来。”
爸爸在呻吟，恩杰也情不自禁地皱眉头。
“什么时候能好啊？”
“谁知道呢，吃过止痛药了，应该会好吧。嗯嗯……”
“那么，严重的牙周炎也会好起来吗？”
“不是的， 嗯嗯……如果我现在九岁，我一定要好好刷牙。 牙齿真的很重要。 嗯嗯……听说我们小不点儿最近经常吃零食。”
爸爸皱着眉头，进了卧室。
恩杰去卫生间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牙齿。腐烂的牙齿已经拔掉了，不用担心，磨牙也没事。只是因为吃了年糕串，门牙上粘了辣椒末。他用指甲把辣椒末剔掉。
恩杰把迷你汽车塞进抽屉，放在蜡笔桶上。本来想赶在汉杰回家之前组装好的，没想到爸爸竟然在家。
“庆石这小子，我给他买了迷你汽车，连句谢谢都没说。以后什么都不会给他买了。太浪费钱了。”
迷你汽车好贵啊。原以为10000韩元是成年人花的大钱，没想到买两件儿童玩具就花得差不多了。
现在，硬挺挺的10000韩元纸币只剩了2000韩元，也许再和朋友们买几次零食就没了。钱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妈妈好多天才攒出来的。
恩杰打开小调集，弹了几遍《旅愁》。这是作业，上课之前必须完成。
每次弹钢琴，右脚跟都很痛，真想放弃，可是恩杰不得不弹完。因为弹到第三遍的时候，爸爸来到身边听他弹奏。
爸爸很喜欢听恩杰弹钢琴。可是因为牙疼，他又回卧室去了。
恩杰正准备去琴行，汉杰回来了。
看到爸爸的皮鞋，汉杰去卧室探头看了看爸爸，连“我回来了”都没说。他只是想通过表情让爸爸知道，因为不能玩电脑游戏，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爸爸的脸依然肿着，看来今天也玩不成游戏了。
他打开电脑电源，可是有密码，无法登录。他想起什么就输什么。生日、电话号码、车牌号、公寓名称、小区名称……通通没用。汉杰急得团团转。玩游戏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现在却慢得令人郁闷。
没什么事可做，汉杰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他打开冰箱，没什么想吃的；打开电视，也没什么好看的。怎么会如此无聊？
汉杰闷闷不乐地从跆拳道场回来，嚼着饭菜。爸爸像没看到他一样，这让汉杰更加难过。
恩杰吃了零食，也没胃口。妈妈也没吃完。爸爸只吃了治疗牙龈的药和止痛药，一口饭也没吃。
“不要这样，去大学附属医院看看吧。”
“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病，再说我也不想打针。我开了止痛药，今天应该能睡着了。”
“不，还是镶上磨牙吧。不要图一时方便，坏掉的牙干脆拔掉算了，牙龈也要治疗，需要做手术就做手术……”
“做什么手术啊，那要一大笔钱呢。没有牙，就靠牙龈活着呗。”
爸爸去了卧室，妈妈没有说话。
“没有牙，就靠牙龈活着，这是什么意思？”恩杰问。
妈妈没有回答。
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恩杰讨厌面对面却不说话的场面，于是又问了一遍：“没有牙就靠牙龈活着是什么意思？”
汉杰踢了他一脚，说道：“没有这个，就靠那个的意思，臭小子！”
“为什么打人？”
“因为你笨。”
“你更笨！”
“你想挨打吗？多嘴。”
汉杰还想打人。可妈妈正用责怪的目光盯着他。汉杰愁眉苦脸地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恩杰也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只有电视的声音，他们谁都不说话。汉杰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恩杰脚疼，躺在沙发上。抬高点儿，也许会好些吧。他把脚放在垫子上面，脚下却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那是纸摩擦的声音。
纸上写着庆石家的电话号码。他忘了，还没告诉妈妈。庆石妈妈让妈妈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那是什么？”
妈妈用毛巾擦过手，走过来坐下。恩杰心里一惊，没有回答。
妈妈看了看纸条，还给恩杰。
“嗯，朋友家的号码，电话号码……”
这时，汉杰靠在卧室门前说：“爸爸，您不下棋吗？”
听到汉杰气鼓鼓的声音，爸爸呻吟着回答：“去，嗯……做你自己，嗯……的事吧。”
“您不是说今天要和我谈谈吗？”
“高汉杰，你看我今天状态好吗？”
……
汉杰闷闷不乐地转过了身，妈妈示意他过去。恩杰也觉得汉杰太不近人情，竟然冲着连晚饭都没吃的爸爸发牢骚。
“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看看爸爸的样子，你还能说出那种话？”
“不是去医院了吗？还没好吗？”
“好什么啊，又有一颗磨牙要掉。他这么难受，我们至少应该安静点儿。而且，你们也要好好刷牙，千万不要像爸爸那样。吃过饭了，现在马上去刷，你们俩都去。”
妈妈推着恩杰和汉杰的后背。汉杰只好去了卫生间。恩杰去卧室看爸爸。爸爸侧身躺着，像哭完之后睡着的孩子。
“宝贝啊，腿疼吗？我看你腿好像瘸了。”妈妈关切地问道。
听妈妈的语气，似乎想要看看他的腿。恩杰也想马上这样做。妈妈不像爸爸那样经常叫他“小不点儿”，偶尔也会叫他“宝贝”。比如生病的时候，或者做了什么事让妈妈开心的时候。然后恩杰就真的会像婴儿一样撒娇。可现在不行。
如果妈妈问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那又该怎么回答呢？这种事怎么可以说出口！
“不，没瘸。”
恩杰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妈妈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突然听到汉杰在卫生间里尖叫。
“妈妈！”
妈妈扑地站起来，推开卫生间的门。爸爸也很吃惊，跟了出来。
恩杰以为汉杰滑倒撞破了头。汉杰总是不小心，以前也因为踩到肥皂而滑倒过呢。爸爸说他差点儿就把屁股摔裂了。
汉杰只穿着内裤，从卫生间里跑了出来。看来他正打算洗澡，表情却很怪，像是要哭，又像是受了惊吓。不，像是要笑的样子。他并没有受伤。
“哎呀，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妈妈把手放在胸前，问道。
“妈妈，那个，我……”汉杰仍然做出奇怪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妈妈，我有点儿不对劲，那里……”
“哎呀，急死人了，你能不能快点儿说？怎么回事？”
“是啊，哪里不对劲？”
爸爸忘记了牙疼，盯着汉杰。
“爸爸，我的那个，长毛了。”
“那个？什么话？”
妈妈看了看爸爸。爸爸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往汉杰内裤里面看去。
恩杰也没听懂汉杰的话，跟着爸爸一起看。那里只有汉杰的小鸡鸡。
“怎么会这么早，不是粘了头发吧？”
“不是，我拽过了。”
爸爸不相信，汉杰迅速褪下内裤。
爸爸仔细检查汉杰指着的部位，然后使劲扯了扯上面的毛。
“啊，好痛！”
汉杰抓住小鸡鸡，坐在地上。
爸爸尴尬地看了看妈妈，安慰汉杰，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妈妈和恩杰也看了，发现还有两根更细更短的毛。
“天啊，怎么会这样，这么早就……”
“这有什么，这说明我儿子长成了健康的男人！”
爸爸拍了拍汉杰的后背。
恩杰觉得汉杰很滑稽。那个部位像大人的一样长毛毛，真的很可笑。一到五年级，身体就变成这样了，想想就觉得肉麻。
妈妈突然拿出家庭记事本，记录下汉杰“可笑的事”。
“以后老了想不起来怎么办。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要讲给你媳妇听，所以必须好好记录下来。”
全家人都被妈妈的话逗笑了。汉杰笑得满地打滚。好久没见过全家人这样笑了，恩杰的心情很愉快。
“妈妈，如果以后我长毛毛，也会记在那里吗？”
“当然，当然要记录了，这可是我们宝贝的事儿。所以呢，不管什么事都要坦率地说出来，知道吗？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恩杰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妈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不管什么事都要坦率地说出来”呢？
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因为妈妈刚才也叫他“宝贝”。
“汉杰啊，那个地方你以后不要随便给别人看。”
“妈妈，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那就好，总之我要祝贺你。你正在逐渐长大成人。”
妈妈轻轻地抚摸汉杰的后背。
恩杰对汉杰既羡慕又憎恶。妈妈抚摸着他的后背，他肯定会觉得痒痒，很舒服，很快就睡着了。恩杰更恨汉杰了。因为他明明已经毛乎乎的像个大人了，却像婴儿一样享受妈妈的爱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