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乐镇伤心故事集》中,作者描绘了一幅幅融合了日常与奇幻的川西小镇的市民生活场景:不断在夜色与幻觉中看见白马的小女孩(《白马》),在沸腾的欲望里跌撞寻爱的服装店老板娘(《江西镇的唐宝珍》),中年人为了生计或孩子斤斤计较地盘算着,可是关于他们的青春记忆却又不停地找寻着他们(《奥数班1995》)……有的故事呈现了残酷、激烈的青春期心理(《照妖镜》),有的场景则表现了宁静而温暖的人情体验(《三一茶会》),但无论是故事人物对于金钱和欲望的妥协,还是对于精神生活与自由的追求,全部都被作者压缩在一个沙盘般的微观小镇图景中,而这,就是她所虚构的川西小镇“平乐镇”的故事,也是我们所有人关于社会剧烈变迁的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的中国,一份亲密的、集体式的青春童年记忆。
颜歌
作家,1984年出生于四川郫县。迄今为止,她出版了包括《我们家》《五月女王》在内的十本小说,作品也见于《收获》、《人民文学》等杂志,并获得了《人民文学》“未来大家TOP20”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潜力新人等奖项。
她曾于2011-2012年在美国杜克大学大学做访问学者,又于2012年作为驻节作家参加了荷兰穿越边界文学节,并多次受邀在美国和欧洲的大学进行文学讲座和分享活动。
现在,她居住在成都,正在继续创作一系列关于虚构的川西小镇“平乐镇”的故事。
白马
江西巷里的唐宝珍
三一茶会
照妖镜
奥数班1995
颜歌确实为地域文学、四川地域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方言是一个壳子,一个承载思想的壳子,它提供了一种表达可能,也造成了一种表达的限制,但是颜歌突破了这种限制。
——阿来
近几年,颜歌专注在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中,这给了她更大的空间来发展她的长处:敏锐鲜明的角色塑造和精打细磨的人物对话。
——文学评论家Dave Haysom
“……, Author Yan Ge weaves a fascinating tale of receptive hearts, rebellious spirits and hidden secrets infused with cultural values in a small close-knit Chinese community”
颜歌将善感的心灵、叛逆的灵魂以及隐藏的秘密都编织在这个迷人的故事中,传递着一个封闭的中国小镇中特有的文化价值……
——书评人:Sarah Gonnet
★每个人都可在本书中找到自己的过去和故乡。在《平乐镇伤心故事集》中,颜歌描绘了一幅幅融合了日常与奇幻的川西小镇市民生活场景,这是她所虚构的“平乐镇”,也是我们所有人关于社会剧烈变迁的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的中国,一份亲密的、集体式的青春童年记忆。
★迷人的小说语言和独特的风格。颜歌把郫县镇上的小市民的性情、生活、命运,拿捏得惟妙惟肖,看到她写的唐宝珍,恍惚是伊雪艳款款而来。对于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感起伏和把握,以及小人物在大时代里的命运走向,还有隐约散发的语言味道,让人想起张爱玲,虽然她们写的是不同的时代和阶层。颜歌的字里行间,遣词造句,有小说的独特语言,无处不显示她的功力和才华。
★本书中篇小说《江西巷里的唐宝珍》获2015年度“人民文学奖”。
江西巷里的唐宝珍
一
江西巷里面住着唐宝珍一家人,这事早就被我们镇上的父老乡亲记在了心间。真正轰动的是唐宝珍把周家华赶出家门的那个早上,那是一九九八年三月的一天,江西小卖部的钟贵峰还没把烟摊摊支起来,唐宝珍就站在二楼窗子边上开始往下丢东西:她确是出手大方,先声夺人,第一发丢下来的就是一个照相机。钟贵峰真的是眼睁睁地、睁睁眼地,看着那个银白色的富士相机摔成了四五块。他就赶紧抬头往上看,看到一个唐宝珍站在巷子对面的二楼窗台边,盘着长头发,穿着一件祖母绿的绵绸裙子,衬得脸蛋白嫩嫩。总是将近十年的老街坊,这相机烂是烂了,钟贵峰还是赶紧扯起喉咙喊:“宝珍!你的相机掉了!”唐宝珍一句话不说,抬起手来,端端举着一个抽屉,钟贵峰眼睛花一花,就看见她将白细细的手腕子一转,把这抽屉的东西哗啦啦倒出了窗子外。这正似平地里打了一个惊雷,刹那间,满街上,黑里夹着白,花里透着红,洒满了男人的三角裤和棉袜子。棉袜子倒还好,折得就是圆鼓鼓的,落到街面上来还是圆鼓鼓的;三角裤们却失了依靠,软瘫瘫地倒在泥巴地上,好像过了夜的锅盔,面湿湿地发酸臭。钟贵峰“哎哟”了一声,忍不住往铺子里退了一步。
多的话也不用说了,满巷子的人都知道唐宝珍跟她爱人周家华肯定是吵嘴了,唐宝珍他们却还远远没有做完过场。钟贵峰烟摊摊也没法摆了,只有拖根板凳坐在街沿上抽烟,抽一口朝楼上看一眼,衬衣和裤子掉下来了,再抽一口朝楼上看一眼,夹克衫和皮鞋掉下来了,又抽个两三口看一看,飘飘然地掉下了一条还没拆封的“红塔山”!
满巷子的人都眼赤赤地看着唐宝珍家里的半面江山倒泻在江西巷的巷子口上, 唐宝珍和她的第一个爱人周家华倒还是显得客客气气——两口子撒下了这许多东西,却没听见吵架骂人的多余声响。只听得过了一会儿,二楼的门“当”的一声响,周家华就从楼上下来了,头发梳得端端正正,穿了一件细条纹的老板衫,扎着一条金扣子的皮带,很是舒气。他站在那堆衣裳细软边,抬起眼睛来看了巷子对面一眼,却正和钟贵峰看了个眼对眼,两个人都吓破了一个胆。钟贵峰赶紧把脑壳埋下去,把两个指儿伸到烟盒子里去拿烟,周家华更是马上转过身去,踩着皮鞋,踢踏踢踏地走出了巷子,往东门外面去了。
满巷子的人就心欠欠地,看着满地的金银财宝,左手捏着右手,右手抓着左手,等着唐宝珍也从楼上下来。二楼上却一点儿响动都没有了。最后,还是卖馒头的梁大娘忍不住,抬起脑壳问:“宝珍!宝珍!这些东西你还要不要啊?”
“不要了!”唐宝珍从二楼上把白玉玉的颈子伸出来,对下面的人说。
满巷子的人等了一早上,等了一早上啊。有的动作快,马上踩过去抢那条红塔山,有的反应慢点儿,也捡到一件翻皮的夹克衫;有的人贪大,一把就去捞那两件看起来还新崭崭的长袖衬衫,有的人心细,居然从裤子堆下头翻出一条金利来的皮带子;有心善的,意思意思捡了两双袜子,好歹等到天冷还可以套在自己的袜子外头穿,有爱漂亮的,专门去把那瓶滚到街沿边的摩丝捡了回来。也就是半根烟的时间,刚刚堵满了路面的金山银山都各归各家了,只留下那几条蔫搭搭的三角裤,被这个那个踩了不下十几二十脚,造孽兮兮地贴在泥巴上,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女。
满巷子的人都觉得心头特别难过,又不好意思众目睽睽地去捡人家周家华的内裤,捏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走又不好走。最后,还是梁大娘出来解决了这个尴尬,总是多年持家的妇女,多了几分贤惠,她尖起手指头把内裤捡起来,一边捡,一边说:“可惜了,多好的料子,我拿回去做个拖把。”
这下子街面上是真正干净了,一丝不挂,清清爽爽,就连唐宝珍窗台外面的两盆杜鹃花都开始在微风里面红艳艳地招展起来。钟贵峰就把那条红塔山塞到了柜台下面,走出来,千辛万苦,支开了他的烟摊摊。
那天早上,周家华八点钟不到从江西巷里出走了,一直等到吃中午饭时分还没有走回来。快到下午一点钟的时候,唐宝珍终于收收拾拾地从楼上下来了,穿一套牙白色的西装套裙,踩一双缀亮钻的高跟鞋子,披一头绸闪闪的长头发,简直有十五六七分人才。就算是钟贵峰这些看了她小十年的街坊邻居,也还像是第一回看到那样。其他人还没想好要不要招呼她,她却倩巧巧地开口了:“钟老板,吃饭了?”
“吃了!吃了!”钟贵峰赶紧说,“宝珍呢,你也吃了?”
“吃了。”唐宝珍笑眯眯说了一句,转过身子出了巷子。
没人敢问她中午吃了多少菜,几碗饭,吃的抄手还是面,唐宝珍这个人不爱说话,周家华就要随和得多了。平时他夹起公事包从巷子里走过,每个铺面每张门脸都要热热闹闹地寒暄。“周老板!又在忙啥活路?”“哎呀,难过啊!刚刚才在崇宁县那边包了个三百万的工程,忙啊!”“家华,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宝珍呢?”“哦,她啊又去深圳进货了,夏天的衣服潮流快得很,她最近两个月每个月都要去一趟,辛苦啊。”就算是甩着拖鞋,穿着汗衫出来买啤酒,也要说上两句:“有个兄弟从山里头打了个麂子,给我带了好大一块!炖了满满一锅,麂子肉,野味,好吃得很!等会儿我喊宝珍给你端一碗过来。”“来!钟老板,来抽根我这个烟!这个是内烟,我烟厂的朋友给我的,你来抽一根!”
周家华就是这么一个欢喜人,他虽然从江西巷出走了,巷子里的人家户们都免不了在挂心着他。下午四点过,出了个花花太阳,周家华还没回来,六点要吃夜饭了,周家华还没回来,晚上十点半,唐宝珍关了铺子落了屋,依然不见周家华的踪影。过了这一天,又过了第二天第三天,过了一个星期,又过了两个星期三个星期,其他人就渐渐领悟到周家华这一走可能是不回来了。
卖馒头的梁大娘和卖内衣的廖小英说了几回话,费了几番思量,实在想不通周家华是怎么得罪了这个唐宝珍,终于等到有一天中午,唐宝珍又从楼上下来了,走到梁大娘的铺子上买一杯豆浆。梁大娘鼓起勇气来,问了声:“宝珍,好久没看到家华了?”
“哦,”唐宝珍一边给钱一边说,“我们离婚了。”
这下子,才算是尘埃落了定,给巷子里的人吃下了定心丸。唐宝珍和周家华离了婚,周家华真是再也不得回来了。大家说起来总还是有几分伤感。连着几天,看着唐宝珍的窗户口,黑洞洞得像在人心上挖开的一个血口子。梁大娘说:“我还记得他们才耍朋友的时候,周家华骑个摩托搭唐宝珍回来。确实是般配啊。”钟贵峰看着唐宝珍每天上班下班,也就更多了几分忧思,招呼她的时候也忍不住多了两句关心:“宝珍,你饭要吃好哦!下午要下雨,带伞了吗?”他们总还是护短,即便有些有心机的人要说闲话:“这唐宝珍有手段啊,说赶人就赶人,说离婚就离婚,周家华哪儿去了?房子也不要了?铺子也给她了?这些都让她一个人独得了?”
梁大娘就把眉毛都立竖了,恶声声地说:“张二姐,你这话说得笑人,两口子过了十多年了,好好生生的,哪个愿意要分手了?现在离了婚,你在这儿说人家闲话?”
她的善心把她自己都感动了。过了两天,唐宝珍又来她铺子上买豆浆,她就说:“宝珍啊,你不要怪大娘管闲事,你现在一个人了,还是要为自己打算啊。”
唐宝珍给了她一块钱,笑了一下。
梁大娘拿了钱,把豆浆递出去,继续说:“宝珍,你给大娘说句心里话,你有没打算啊?你要是没打算,不然我给你留意留意?”
唐宝珍说:“梁大娘,谢谢了,我暂时还没打算,也不要费心了。”
她倒是轻轻巧巧地走了,满巷子的人都不是滋味,她孤独独的鞋跟子嗒嗒踩着大家的心颠颠。
江西巷子里住的唐宝珍落了单,打她主意的可不光只是梁大娘一个人。平乐镇上的婚恋市场看的热闹,说的更热闹。张二姐的女子满了二十五了,居然还没有对象,她的去处自然撩动着镇上每一个人的心弦;刘五姑的儿子三十出头,年收入有十万,房子也买了,就差个媳妇摆设进去,我们当然是掘地三尺也要给他找个女的出来;还有些二十出头的,成熟得早;四十有五的,贼心不死;甚至马上八十了也想捞个海底花的,他们的名字全都密密麻麻地写在每个善心人的掌心上。现在,唐宝珍的名字闪亮登场,镇上的媒子都颤了一颤,陡然间多了一桩甜蜜蜜的挂念。
三月份刚刚打了转身,四月份羞答答地来了。这一天上午,“香榭里精品”的琴琴刚刚热起中午饭,正坐在店铺里看《故事会》,东街上的蒋幺姑走了进来。
蒋幺姑可能不认得琴琴,琴琴却当然认得蒋幺姑。蒋幺姑是平乐镇上那年月里少有的弄潮人。她唱了四五年样板戏,又做了两三回小生意,买了几支股票,再打发了两个前夫,得了四间铺面,还养大了三个娃娃——总之,没有一样流行的事情被她落下过。现在呢,蒋幺姑她人也老了,心也淡了,文的眉毛也过时了,她就穿一件枣红色闪绒面的旗袍裙,披个乳白色钩花的小外套,走家串户去说亲事,成了东街上未婚男女心中的一尊活菩萨。
蒋幺姑走进店里来,沿着一排衣服走了两步,抬起手腕子翻了一翻。琴琴想了一想,心里就扑哧一笑,她从柜台后面放下书走出来,说:“幺姑,你找唐姐啊?唐姐要吃了中午饭才来!”
蒋幺姑也笑了,看了一眼,说:“小妹,你倒聪明嘛!那我就吃了饭再来!”
吃了中午饭,唐宝珍进了店,便看到店中间的沙发上端端坐了一个蒋幺姑,她抬眼睛看琴琴,琴琴捂着嘴巴对她笑。她倒还不好做什么表示,蒋幺姑就笑嘻嘻地蹦了起来。
“小唐,你认得到我不?”她亲亲热热地打招呼。
唐宝珍没说话,蒋幺姑说:“你认不到我,我认得到你,我住在宝生巷,就在你们江西巷斜对面嘛,我姓蒋,你喊我蒋幺姑就是了。”
“蒋幺姑。”唐宝珍只有喊了一声。
“哎呀!”蒋幺姑上上下下打量了唐宝珍一圈,“小唐啊,早就听说你了,今天总算见到了,你看你这人才,我们镇上再找不到这么出挑的了!”
唐宝珍说:“蒋幺姑,你说的哪儿的话!”
“哎呀小唐啊,”蒋幺姑一双手贴上来,握着唐宝珍的手板心,“没看到你呢就算了,今天看到了你,你就算长在我心口上了!这么漂亮,这么能干的女娃娃!哪儿去找!我给你说,”她贴到唐宝珍的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我给你说啊,你的事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幺姑肯定给你找个样样都好的!”
“蒋幺姑啊,”唐宝珍站在自己的铺子里,却好像进错了厅堂,“你的好心我感谢了,不过我现在,真的没有这个心情,也没有这个打算……”
“不打算,不打算!”蒋幺姑只当作她嘤嘤说了句笑话,“幺姑我不要你打算,你也不要想,这个心啊交给我来操!”
蒋幺姑这人的第二个好处就是说不退,打不烂。“你认不到我,我认得到你嘛!”她可不是那些卖包子的梁大娘,轻轻问一句就算了。一连着好几个星期,蒋幺姑隔着一天两天就来唐宝珍的铺子里转一转,甚至也铁下心来,买了两件高档的衣裳,总算撬开了唐宝珍这枚蚌壳子,让她同意跟人出去吃顿饭。
这人也不是一般人,蒋幺姑出手来当然是要有说法的:新加坡留学回来的洋博士,在开发区上班,三十九岁,没结过婚,有房子,有车子,每年轻轻松松就能赚个十二三万。
“这种条件也就我手上找得出来!”蒋幺姑想这唐宝珍的芳心总要动一动了吧。
唐宝珍要和陈博士在东街外新开的风尚西餐厅吃饭,梁大娘被气得牙齿痒。“这蒋幺姑才不要脸!”她跟买包子的街坊说,“她一个宝生巷的人管事管到我江西巷来了,唐宝珍的事我都还没说好,她倒跳起来了!”
“哎呀梁大娘,”这街坊握着手里热滚滚的芽菜包子,却不敢捧起来咬一口,“你就不要气了!他们就是吃顿饭嘛,认识认识,也不是说就能这样成了。”
“成了才怪了!”梁大娘手上捏着不锈钢钳子,“蒋幺姑这人就是浅薄,年轻的时候就崇洋媚外,老了还想不通,啥留洋博士,拿回来不见得有用!”
也不知道是梁大娘乌鸦嘴,还是她的诚心感动了神仙。唐宝珍和陈博士的见面真就像一场春梦般没了下文。蒋幺姑噔噔走到“香榭里”去问唐宝珍:“宝珍啊,你觉得陈博士怎么样?他对你印象还不错,跟我说你好漂亮!”
唐宝珍本来正用挂烫机熨一条裙子,只得把手里的事情放下了,转身过来对付蒋幺姑。“幺姑啊,”她说,“这陈博士好是好,但跟我似乎没什么共同语言。人家外国读书回来的,跟我距离有点儿远啊。”
蒋幺姑只能顺着她说:“这样啊,那你考虑考虑,我也不勉强你,只是可惜了,人家条件真的只有那么不错了!”
“可能缘分还没到吧。”唐宝珍说。
江西巷的街坊邻居就眼睁睁看着唐宝珍出去找缘分。钟贵峰站在街沿上抽烟,梁大娘问他:“小钟,今天宝珍好久出去的啊?”
“没看到,好像还没中午就出去了吧。”钟贵峰看了看唐宝珍的窗户口。
“最近是不是蒋幺姑又给她介绍了哪个人啊?”梁大娘说。
“你问我!我问哪个!”
“哎呀,不是我说,”梁大娘总是担心,“宝珍这女子啊,还是单纯了,被蒋幺姑撺掇得今天见这个,明天见那个,眼睛都看花了,人家说你名声都坏了!”
梁大娘也就是说些风凉话,可是蒋幺姑的心比她还要苦。陈博士不合适,她倒也没有沮丧,又给唐宝珍介绍了天然气公司前程似锦的周科长,县长办细致周到的吴秘书,拆迁办一手遮天的洪主任,钢板厂开宝马的秦老板,甚至在永安市都有五六家连锁超市的朱老总。
这些男人有钱的有钱,有权的有权,死老婆的死老婆,才离婚的才离婚,最多有一两个娃娃,也不捣乱,都是这么标标致致、称称心心。就算是拿给蒋幺姑本人,她也没什么可挑拣的,可这个唐宝珍就偏偏吃了邪药,长了石头心,次次都说没眼缘。蒋幺姑终于失了镇定,捏着手掌心,坐在“香榭里”的沙发上叹哀气。
“宝珍啊!”蒋幺姑说,“你跟幺姑说句心里话,你想找个啥样的?你要找个当大官的?当大官风险啊,说不定哪天就逮去关起了;你要找个身家千万的?那么多钱你用不完啊,钱多,事多!两个人过日子,有个几十百把万足够了!你听我一句,见好就收,千万不要贪心呐。”
“幺姑,你这话说得!”唐宝珍声颤颤地接话,“我不是想找当官的,也不想找有钱的,这些都不重要。我自己也可以挣钱!我就想找个踏实的、稳重的,找好就过好一辈子,再也不要闹离婚……”
蒋幺姑只得斜了斜身子,把手放在唐宝珍膝盖上:“宝珍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子,我知道你不容易。没事,没事,我们慢慢来,慢慢找,总有合适的,总有缘分嘛!”
两个人就像亲生两娘母一样,握着手坐在沙发上。蒋幺姑在心头打算盘,把手掌心上的名字又过了一遍。“不然下星期喊陈健来给她见一面算了。”她想,“陈健这个人会说话,在国企工作,稳定,收入也高,虽然眼下离婚手续还没办完,不过先看一下嘛,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
蒋幺姑倒是想得美,却没想到光是一个东街上就有多少家媒人眼赤赤地盯着她的唐宝珍。唐宝珍每天上班下班从街上走一走,两边的人就翻着手指在打算盘,唐宝珍早上去买豆浆,梁大娘就问她:“宝珍啊,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好不好啊?”
“就那样子嘛。”唐宝珍脸上露出一丝愁容,梁大娘就知道她算是被蒋幺姑这阵妖风吹皱了春心。
“我给你说个事啊,宝珍,”梁大娘守了千百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有个亲戚,在一中教书,英语老师,今年四十一,人呢又踏实,又上进,去年爱人死了,造孽啊,都一年多了,还是一个人,我们旁边的人都着急得很!他呢反而不着急,说要找也要看缘分,要找一个真正合得来的,我觉得呢,你们两个倒说不定有点儿合适,你要是愿意,我给你安排一下?”
“老师啊?”唐宝珍接过豆浆来,递钱给梁大娘。梁大娘接过钱,两只眼睛盯着她的鹅蛋脸,生怕她又泼自己一盆冷水。
“那就麻烦梁大娘你帮我问一下嘛。”唐宝珍终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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