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实验性先锋文学作品。书中包含四个故事:《吉肯之神》从古希腊哲学的发展开始,经由博物学与自然科学,又通过解读中西方艺术对于“平面绘画”的“真实”的不同认识,到达一个对“自我”深刻剖析的未来。《当一只鸟》通过悬疑故事,展现了三种不同的小说风格带给世界的不同转变,而在这真实与虚假、理性与疯癫的角逐中,让人看到一丝传播真实的希望。《当一座城市》讲述了荷马与雅典、兰波和巴黎、中国诗人与北方城市、阿波利奈尔和“东方生命”亦真亦幻的故事。《黑色房子》作为《吉肯之神》的衍生故事,可以看作“缸中之脑”悖论的艺术化呈现,表达了“我”与“爱”的关系。
作品中的故事虽短小精悍,却是大量跨领域知识在清晰脉络下的综合体现,同时也结合了数学、物理学、生物学及哲学等领域的理论,使作品内容充实饱满,呈现出一个奇特而丰富的理性世界,兼具科普价值与文学价值。
萧萧树,作家,诗人,著作有《何日是归期》《英格玛全书》《误读全书》等。曾获“共识网”作品奖及中科院物理所“三分钟科普”作品奖。作品多以独特的哲学幻想风格呈现,通过亦真亦幻的哲学典故,展现思辨的复杂多彩和智性的诗情画意。
自序 寻找等边三角形
《吉肯之神》
《当一只鸟》
《当一座城市》
《黑色房子》
《黑色房子》手绘漫画
寻找等边三角形
二零二零年末,我经历了石门午夜封城,接下来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这种状态逐渐从一种对日常的突然破坏,变成一个默认的无足轻重的存在的背景,只有当我偶然从窗子里注意到这个“怪兽”一些极易被忽略的迹象时(比如易怒的人们开始更加频繁和轻易地与门卫大爷发生争吵),才会惊愕地想到:啊,我们失去了自由。无论我们将其归于自然的强大力量,还是人类社会各种复杂无解的运作结果,我们都处于一种难以察觉的反常状态,而这种难以察觉则更为反常。
当我时常在窗前从不知不觉地对天空的长时间注视中突然醒来时,这些短暂的小事件便一次次地加重了它们的色彩,并逐渐成为某种充满隐喻的抽象的“画卷”,它描绘了我对我们生活的现在和未来的许多“幻觉”。我想正是那种偶然而至的惊愕,才包含着我个人人格的核心。这正是《吉肯之神》故事所描述的某些内容的现实展现,我们被称为“自我”的那种东西被许多其他力量锻造出的各种理念的层层外壳包裹着,它逐渐与我们的理性追求分离,变得遥远而孤独。但与此同时,我们的日常则在不断地加速那些附加理念的诞生。这是一个难解的悖论和循环,我们无法像科学分析那样准确地“理解”那些理念的属性,了解它们会与我们的生命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以及得出怎样的结果。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我们所接纳的理念的“宿主”,而这些“寄生”于我们的庞杂的概念群体,有一些则将通过各种方式毁灭我们自身。对于大多数人,如果接纳一个理念的目的是通过它成为“更好”的人,那么一些理念则如虚假的迷雾般,让我们与这一普遍的“人”的目标走向殊途。“自我”的核心形成的过程,便是在这层层迷雾之中寻找“真实”的艰难路途。《吉肯之神》故事中所展现的那种从古希腊人类文明伊始直至许多时间后的未来的终结,贯穿我们所有世代的人的核心,又如一个包含其自身的梦境——正是因为我们有着对这一核心的寻找与追逐,才有这一核心。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所表达的那样,“即便真正地证实真理与基督毫无关系,我依旧选择基督而非真理”。我想,那种超越逻辑悖论的方式便是信仰,我们并不真正地科学地证实那一核心究竟如何,而只在其飘忽不定、转瞬即逝之中,如盲目骑士般寻找它,从心灵中捍卫它,这一行动便是其存在的体现。
而我们的文明之幸在于,这漫漫长路中,上下求索者从未消失,他们不仅是《吉肯之神》故事中如荷马、毕达哥拉斯、亚里士多德这样的伟大哲学家,以及波洛克这样的伟大艺术家,也包括《当一座城市》中如阿尔图尔·兰波这样充满狂野想象的天才诗人,他在北非荒漠的流浪中与他的骆驼对话,那里掩埋着更多的文明。当然,还有《当一只鸟》的故事中那些甚至被历史掩埋了姓名的写作者,这些普通的创造者诉说着同一个古国的不同故事,在对真实的追求中体现各自独特又丰富多彩的人性,虽然真实与虚构已然难以分辨。可以说,关于真实,便是等边三角形故事中相通的思想。而我为其创作漫画的《黑色房子》则是一个关于思的寓言,正如石门封城结束后,我决定跟孩子回到乡村生活,那时时常会感到一种宿命形状的东西缠绕着我,我必须在一个非常“显著”的世界里去创造一些谜一样的勾连和阐释,就像思想的层层套娃般,试图在一个最内层的梦境中寻找对最外层的“现实”的突破——我的写作就是我的黑房子。类比于现实,这或许多此一举的行动,便是为了在这贫瘠的时代为自己构建一处容身之所,或者说,为自己创造一个解释,就像黑房子故事的主人公在虚构的缸中之脑里获得了终极的语言,我想那语言的形象便如“等边三角形”这一平凡的数学概念般,精确而恒存。而每个寻求“理解”的人,都在等待自己的等边三角形的降临。
我很感激在家人的包容下获得这些宝贵的时间和成为一个“社会废物”的特权,那时我常陪孩子来到村边没有水的河堤上感受被遗忘的自然,我的“自我”曾常驻于此;我也会深夜一个人在地球的这个小小院落里遥望银河,我的“真实”也曾触及天宇。那些梦境般的时光如刻刀般雕塑着我的思想,我将其呈现在文本和画作之中,并有幸能够在今天见诸读者。所以拙作即将付梓之际,作此短文,既作为简短导言概述笔者虽浅薄却真诚的构思,同时一并向拙作创作过程中诸位师友给予的支持表达谢意,包括在我的绘画中通过不同方式提供帮助的张浩先生、多念女士和春江先生,以及促成这一并不主流的作品出版的汝怡主编的信任和李敏编辑的悉心工作,是你们使拙作得以以如此美好的形式展现。
世界对他来说,至多一半意义上是有秩序的,而其所交融的这些秩序,在作者的未来岁月中,又至少有一半会被他重新判断。而如果我们静心想一想,便知道在当今,能够设法将自己置于无秩序——哪怕是部分,一小部分——之中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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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 刀尔登
本书从奇幻到科幻、从传统哲学到前沿科学、从诗意语言到抽象思辨,跨越诸多维度,探索人类心灵、意志本质和“真实”世界。作者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了对现实世界的感想,也表达了对珍惜和爱的呼唤。相信作品会给读者带来具有冲击力的阅读感受和对人类自身的反思。
开幕,唱诗班音乐:
等边三角形降临那一天
流浪者说着外星球语言
他们表达,却没有声音和动作
他们整齐的静默如黑曜石般
等边三角形在我们头上
要用特制的镜片才能看到
我只是希望理解他们的语言
跟随那降临的形体
穿过城市,去往
曾经的荒原
在那里,他们或者计算着宇宙的时间
或者证明另一复杂的极限
我加入他们,一起走进更晦涩的深渊
相信他们的神灵,信仰他们的信念
黑色的终极的哲学
孤独的运算
第一章 真的世界
荷马走在爱琴海海岸富饶的大地上,
给所有明眼人讲述他看到的故事。
一
荷 马
等边三角形降临那一天,盲人荷马首先“看”到了它。
但“看”并不只是看。人们无法理解荷马的“看”,恰如荷马无法理解神祇的“看”。
看,仿佛生命的隔阂之所在。自盲人荷马开始描述那巨大的等边三角形在天宇中盘旋、肃穆的样子,并以之为诗歌传世,后代所有的哲学家便都对“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人难以想象,看不过是随时发生的行为,却让这些披着长袍、手持尺规的怪人迷惑许多世代,那些哲学家真是纯属无聊。
但毕竟,如果上帝真正存在的话,造物之时,大概不可能将每个机器都设置得同样灵巧,否则世界将丧失其丰富,完全相同的完美个体将拥有完全相同的故事,这故事就是不再变化的完美。而世界之所以被称为世界,则是因其拥有无穷族类。人与动物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人的数量之众,类于物种之繁盛,固然也不可同日而语。这自然会产生不公,有人总会为不公而斤斤计较,甚至愤怒地质问造物主,但造物主却从不回答。而他的信使、智者们便告知人类,因为造物主也要听故事,否则他该多么烦闷。
故事并不一定需要构思,或者像设计机器的运转一样遵守着逻辑而来。事实上,故事是自然生发的。既然生命不断轮回变化,灵魂便不可能固定不变,它将比生命的可见形态更丰富多彩。那变动的灵魂是怎样产生的呢?哲学家们用莱布尼茨的理念来解释它,这些灵魂很可能是由一些灵魂的“单子”构成的,灵魂单子通过相互作用,碰撞、融合、聚散,最终的结果便是出现了许多人的不同故事。如此说来,必然有一些人拥有的灵魂更多,而另一些则少一点,这就形成了人类复杂的生活。
等边三角形降临之日,人类最早的故事得以流传。荷马盲目,却写就了那些历史与传说,它们何以为真,又如何得以证实?事实上,荷马早已精通被后代艺术家津津乐道的本领:就像卡拉瓦乔把自己画作尸首、拉斐尔将自己列入《雅典学院》一样,既然语言与艺术将以无疆界的力量冲破想象与现实的阻隔,人们为何不可描绘自己?于是,在许多地方,荷马留下自己“看”的痕迹。等边三角形降临那一天,《伊利亚特》中的诸神和英雄们正在畅饮普兰尼美酒,这地中海与爱琴海中的文明之源、美酒之源,在上帝造物之后便驯化了大麦和山羊(这再次印证了万物皆有不同的灵魂度),而普兰尼酒与大麦、羊奶中保留着神的秘密技艺。荷马模糊地感知了这一秘密,也十分恐惧人类不会看到这一秘密,毕竟,盲目者与明眼人也有不同的感知,所以,荷马又把自己偷偷写入《奥德赛》史诗中。后人都知道这一故事,英雄奥德修斯在特洛伊之战中,献上木马妙计,希腊大军胜利,奥德修斯归来。荷马为这归乡的故事添加了许多神秘却并无明显意义的传奇情节,其中之一便是艾尤岛上的女巫、太阳神赫利乌斯和大洋神女珀耳塞伊斯之女——女神喀耳刻的故事。
喀耳刻无非是为了传递这秘密而登场的,在荷马的杜撰中,她成为用药高手,在奥德修斯的归途之中,她用滴过药水的食物款待船员,把吃过食物的水手们都变成了猪,奥德修斯也同样用草药抵御了魔法,一夜过去,喀耳刻却爱上了他。诗人荷马的浪漫情怀总是浮现在令人激动无比的冒险之中,读者时常被这些传奇故事蒙蔽,但无论如何最终将有人发现其中隐藏的秘密,那与“看”相关,与“世界的真实”相关。
荷马走在爱琴海海岸富饶的大地上,给所有明眼人讲述他看到的故事。等边三角形降临了,呈现出一圈神秘而柔和的淡蓝色光晕,就像爱琴海的水。没有人看到吗?等边三角形长久地孤悬在无云的天空之上,反射着遥远的神话。荷马说,我看到了。但没有人理解他看到了什么,他是一个盲人。于是他离开人群,在海岸线上踱步,不远便是神秘的萨摩斯岛,他被预言的死地。没有凡人曾相信自己被预言的死亡,但神的祭祀和咏唱者坚信不疑,而这并非愚昧的信仰,并不像我们今天仍然可以看到的,那些为了幼稚的理念殉道的顽冥不化者。一些信念因情绪所致,而另一些更高的信念则是因为理性的高深,理性让他们触及神圣造物的微光。即便荷马之后,科学与哲学漫长的分野开始,人类通过寻求万物所呈现的状态而理解神圣的造物主所有表达的意义,上帝之书与万物之书的这一共同本源,便是人类之中的天才与巧匠不断前进的动力。荷马的史诗传奇说尽之后还会有人去试图探索深渊和高天中造物者留下的秘密,博物学和自然哲学蓬勃发展,人类更高的信仰者便诞生其中。荷马之死便是首先践行这一信仰,他看到他人之不可见,理解他人之不可解,他没有学徒,仅将其传颂为故事,而故事说完,更深邃的奥义便也得以保留。
时间永无止境地延续着古今,延续着历史和神话。命运不可撼动,只是通过不同的方式实现神的意愿。荷马朝萨摩斯岛走去,离人越来越远,所有的故事都说尽了,他唯有等待自己的死亡。在岛上,海风吹拂,荷马心中,真实世界不断扩展。至于他心中这一秘密——真实世界如何真实,我们暂且不表,先来说说荷马之死。荷马游走在爱琴海咸咸的风中,萨摩斯岛的美景已入心田,何须去看、去听、去触摸,盲人的盲目便可理解甚多。他将故事讲给陌生的孩子,孩子们说,这故事早于你来到了岛上。他讲故事给渔民和海盗,渔民们说,这个新来的盲人真是孤陋寡闻,谁不知道阿伽门农的贪婪引发瘟疫,奥德修斯的智慧建造木马?
看来,或许这故事并不是我所书写,荷马思索着,仿佛它们自然地出现在许多人的思想之中。他询问他们是否知道那些细节:神秘的药物,女巫的发明,或者奶酪与发酵的大麦所带来的启示。人们当然知道,但并不知道这其实是关于写故事的人的故事。这难道不是一个悖论?荷马将自己写入故事,便真的成为故事的一部分,而写故事的人则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但如果没有那写故事的人,故事又是如何出现的呢?
一切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荷马思想着,他永远不可能解开这个谜语,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东西存在——自我创造自我的怪物——人类的思想。它大象无形,甚至无法言说,因为每次言说,都掩盖了那无法言说的部分。这才是人们理解宇宙的关键,如果人们还寄希望于对宇宙的理解的话。然而,荷马只在自己曾经的游历之中窥视到这思想的吉光片羽而已,它让他得以诉说并信仰那些故事,如今他已垂垂老矣,这种灵魂的感触则渐渐远去,再也未能浮现在他的感知甚至梦境中。
现在,既然那个荷马已消失在故事外,荷马的肉体便只能死去。也正因此,他必然相信对自己死亡的预言,因为这便是从他描绘过的那神圣时代流传下来的谜底。他要死在萨摩斯岛,但为何是这个地方?某一天,他遇到许多海盗和渔民,海盗和渔民不停争斗,这就是人类社会的常态。一天,一个老渔民为他讲述了一个谜语:什么东西,切掉一个,会长出两个,切掉两个,会长出更多?荷马摇摇头,问,最近有什么新闻吗?老渔民说,前天在一艘神秘的大船上有人被执行了秘密处决,那人被推下船,落入大海,仿佛还在呼喊。呼喊什么?荷马随话搭话说,又抬头望向天空,等边三角形再次出现,只是一些若隐若现的线和点,在空间中构成完美的几何图形。荷马没有听到老渔民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想,成了,它终于可以延续下去了,便在岸边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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