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爷爷和我》的续集,那个爱钓鱼喜欢打猎,被爷爷用故事喂养大的小男孩继续向我们讲述爷爷教会他的那些事。长大后的小男孩,足迹遍及非洲大陆、印度及美洲各地,对当年爷爷告诉他的话、教育他的观念等等也有了更多不同的体会。书中既有和爷爷之间的温馨回忆,也有幽默风趣的打猎故事,以及对生命、生活的反省。爷爷留给小男孩的,是一生的财富。
罗伯特·鲁瓦克(Robert Ruark,1915—1965),公认为美国第二个海明威,自然文学家、专栏作家、小说家、探险家、猎人。生于北卡罗来纳州的乡间。二战期间,参入海军服役,此后相当长的时间在非洲探险狩猎,创作出系列狩猎题材作品,其中1950年代创作的something of value售出百万册以上,并被搬上电影银幕,成为当时红极一时的畅销书。为纪念他的贡献,北卡罗来纳州为他成立了一个鲁瓦克基金会,并以他的名义设立了鲁瓦克文学奖(Annual Robert Ruark award)。2009年,鲁瓦克入选北卡罗来纳州名人堂(N. C. Hall of Fame)。
目录
一、爷爷的遗产
二、不求尊贵
三、罗伯叔叔
四、爷爷付的旅费
五、海边小屋
六、不怕迷路
七、膨胀的谎话
八、男孩与小刀
九、先苦后乐
一○、八月的圣诞袜
一一、告别残酷的世界
一二、下雨的星期六
一三、 狗儿的麻烦
一四、游侠骑士
一五、打猎不开枪
一六、狮子与骗子
一七、钓鱼乐
一八、平底锅里的魔法
一九、不打不成器
二○、第二个童年之一
二一、第二个童年之二
二二、手中的完美
二三、从前的我
二四、吃药不嫌老
二五、只有一条命
二六、贪吃鬼
二七、美好的十一月
二八、男孩讨厌忍耐
二九、家
三○、伟大的朋友
自序·小男孩的话
人在成年后很喜欢回忆。当头发变得灰白,当中年的苦痛慢慢加深,他们总是喜欢回想年轻时的丰功伟业,宣称年轻人的生活过得太安逸了,以前他们是小男孩时可不是这样被训练的。爷爷对这件事有个说法。他说,当人越来越老,走过的路越来越多,到那间红色小学校的路就会越来越远。
他说 :“我得承认,以前我从家里到学校,差不多只有半英里 1 路,但是我越老,就觉得这段路越长。如果你现在问我,我得在雪中走多远去上学,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能告诉你有10 英里远。”
当时这位老绅士说的话我并不太在意,除了“雪”这个字其他几乎都没听进去。那是个闷热的八月,我正折磨着冰激凌机的搅拌棒。或者说,是这搅拌棒折磨着我。奶油与碎冰、粗盐一起在圆筒中搅和的同时,我也已经满头大汗了,是因为他们准许我舔舔搅拌棒,我才愿意在那儿继续这项苦差事,等待冰激凌越搅越浓稠。
冰激凌终于变硬,一切大功告成。我赶紧扑上那根滑顺绵密的冰激凌棍,就像鸭子扑上金甲虫一样。如丝般光滑的冰激凌上,冰冻的蜜桃片堆成一座可爱的小山。这就是所谓“士兵的薪饷”或是“额外的奖励”,我可以跟全家人一起平分冰激凌,通常不用再额外扣掉我先吃掉的份。
对我来说,这是人类双手所能制造的最美味的冰激凌啦。你想想,只是把奶油、砂糖、鸡蛋、香草粉,还有一些新鲜蜜桃及樱桃丁丢在一起搅拌,就可以做出冰激凌来,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呀!但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做冰激凌了,当然,现在也没有人这样过生活了。
这个回忆忽然涌现在我的脑海中,是在某天我的背严重扭伤时。那天我想重温儿时自制冰激凌的模糊记忆,不想到街角商店直接买一桶冰激凌,或打开冷冻库抓冰块咬,那些冰块吃起来就像木屑一样,不管削得多漂亮,都一样难吃。
我发现这几年来,为了重温年少记忆,我常到户外野炊,因此毁掉了不少好食材。我会去钓鱼或是露营,纯粹只为了享受被冻僵或中暑的趣味,或者被虫叮蚊咬——所有让人不舒服的事。我成了个野餐狂,享受一切不熟的、烤焦的,或是沾了泥沙的食物。
在这些年里,我尝过大象的心脏、生羚羊肝、半生不熟的沙鸡还有瞪羚肉片——这些都是几分钟前才刚掠过天空或在树林中跳跃的新鲜肉食。我若去钓鱼,一定要等到用红土把它们团团包住,通通丢进炭火中烘烤时才会真正开心起来——就算没烤到全熟也不影响它们的味道,即使是放在我这已经被尼古丁与私酿金酒麻痹了三十年的舌头上也一样。
但当我还是个小男孩时,一切倒真的都不太一样,爷爷对我来说代表的是过去已经消逝的谜团。但我并不认为我能让现在的年轻小鬼头们,对我过去三十到三十五年前所着迷的活动产生多大的兴趣。对这个有电视、马戏团里有芭蕾舞表演的年代,那时候的一切都太简单了。“进步”,和所有的事情一样,是比较出来的,但我很怀疑,这一切的“进步”,是否真的值得。
在那被埋葬的过往岁月中,大部分好玩的事情都发生在户外。季节在月历上蚀刻的印记诉说着大自然的潜力。冬天的雪下得并不频繁,但还是有可以让你舔着玩的冰柱和自制的白雪冰激凌,也可以设下陷阱捕捉野兔及初雪时奇迹般出现的小雪鹀跟连雀。设陷阱很简单,就只是用一根木棍斜斜地撑住一个箱子,然后绑上根绳子,在箱子下丢些面包屑,等小动物跑到箱子底下吃东西,就从躲藏的地方把绳子用力一拉,箱子就会倒下来把猎物关在里面。唯一的问题是怎样把里面的鸟儿抓出来,因为通常箱子一打开,它们就顺顺利利地远走高飞了。
冬天池塘薄薄地结上了一层冰,让猎鸭变得容易许多,因为野鸭不喜欢在雪中飞行,会游进矮树丛中。不知怎的,鸟类跟动物在雪中都比较容易猎到,在雪地上侦查鹿踪也比跟在猎犬后头追逐它们有趣得多了。
春天是野草莓和青桃的季节,也是肚子痛的季节——而且感谢老天保佑,也是学校放假的时候。时序缓慢慵懒地从五月进入六月,食米鸟占领了整片草原,黑莓释放出浓浓的甜意,就像从树干上冒出的珠宝。药柜因此遭受严重袭击,救赎之瓶中的蓖麻油逐渐变少。这时也是游泳的季节,水冰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这可是严重违反父母禁令的,但这种犯罪的欢愉让人对这些时光加倍难忘。
夏天,是把学校抛到九霄云外,钓鱼跟游泳的时光,即使在我那个年代,也有很多夏令营,通常都在山里举办,因为父母可以借此摆脱六周小孩的纠缠,把他们押送到比较良善仁厚的集中营里,在监督管理下从事射箭、游泳、划船、登山健行、野营、编竹篮等等诸如此类的活动。
八月最美好的部分,是准备迎接九月的到来。九月才是男人行动的季节 :那时可以开始认真训练小狗,狩猎季也即将正式展开。九月强烈的东北风掀起万丈波涛,沼泽鸡全跑出来啦,大蓝鱼与咸水鲈鱼也取代了岸边的小鱼,让人群蜂拥而至。
十月是松鼠活跃的月份,板栗树在灌木丛中散发充满光泽的棕色,酸涩的柿子皮刚起了点皱,鹌鹑在黑暗中甜美地呼唤着,但一直要到十一月,才会有连续发射的子弹摧毁它们的美梦。到那个时候,天气就真的冷透了,矮树丛凋零枯萎,憔悴不堪。雄鹿的脖子鼓起,你可以听见这些大个儿们用力磨去鹿角上的最后一层绒毛,在树林中大声喘息的声音。
我试着记录下这一切,但每当我一开始回想,过往的一切就排山倒海而来。好像许多尘封在铁柜中的陈年往事,一旦用钥匙转开了锁,打开柜门,一切就瞬间出现在眼前。第一次倾泻而出的回忆,成就了一本小书,就是《爷爷和我》。
通常,故事自己会说话,会书写。我不禁猜想,忙着报道现在热门的话题,让我忘了多少过去的事 :乡村小木屋中,属于圣诞节的气味 ;命令猎犬追逐浣熊的号角声 ;负鼠在柿子树上蜷成一团,像张中国老人皱缩的脸 ;赶着牛群穿越阴暗森林回家的黑人牧童,哼着歌儿驱逐心中的恐惧;北风刮起的海浪,打在孤寂的沙滩上,激起整片白色泡沫 ;黑人的户外布道会扬起阵阵嘹亮的歌声 ;欢乐的盛会中熏烤着生蚝,私酿水果酒在暗处传递,连方块舞者旋转的步伐都带点儿摇晃。
《爷爷和我》让我思考,让我小心翼翼地检视我的回忆。圣诞节的气味就是一例。旧时的圣诞节,闻起来就像捣碎的常青树加上烈火燃烧树脂的味道。前者清凉,后者炽热,但两种味道加在一起,却意外和谐地让人心情愉悦。不过这芬芳的气味却被厨房溢出来的香味掩盖,烤火鸡肚里填塞馅料香喷喷的味道,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这所有丰富的香味都还沾染了一股酒香,因为食物蘸酱和水果蛋糕奢侈地使用了大量的白兰地与葡萄酒。还有一股热带的香味,来自平时罕见的圣诞柑橘及黄澄澄的柳橙,它们浓郁的香甜掺杂在丰富复杂的气味中,格外清新逼人。但一口直咬到雪白果肉,香气醉人的鲜红苹果就可以整个儿把它抵消。苜蓿叶和心形的闪亮圣诞糖是一年中其他时刻都看不到的,它软软的夹心能夺走你的心,搭配油滋滋的巴西核果,以及带了淡淡酒味、摸起来黏糊糊的大个儿葡萄干真是恰到好处。这种时候我们不会直接喝能够让友谊加温的朗姆酒,但加了香料的蛋酒、温热的汤姆与杰利鸡尾酒 ,也能让人们水乳交融。
现在,我把时间的频道调回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张开回忆的鼻孔用力嗅着这些各式各样的气味,在搜寻气味的过程中,我突然又找到了不同的记忆。我想起在没有暖气的房子里,爬上冰冰凉凉的床铺是什么样的感觉 ;还有在天色破晓前的一片黑暗中,离开温暖的床铺,塞进冰冷的衣服里,只靠一顿丰盛早餐在肚子里升起的暖意出门猎鸭是什么感觉——那时耳朵冷得都快掉下来啦,膝盖以下也冻得完全失去知觉。
重新回忆起小男孩冻红的鼻头上那一滴清澈的鼻水是多么容易啊,那时他正在猎鸭栏里发抖,祈祷绿头鸭快快飞下地来。露珠凝结在爷爷的胡须上,爷爷的气味——“老人跟老狗闻起来都一样臭”——掺杂着烟草汁、玉米威士忌、炉火的气味,整个儿就是爷爷的味道。
我继续回想,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我这么清楚地意识到小男孩可能变成了什么模样 ;足足有两三年的时光,我一直惊恐地认定我死后会下地狱,因为我又爱翘主日学 1 又爱骂脏话 ;还有,我是如此地任由永恒的回忆袭击。但这些猛烈的回忆,终于慢慢不再失控,慢慢地整顿归位,在一个午后的沼泽旁,当鸽子开始忧伤地轻啼,猫头鹰又开始唬唬枭鸣,傍晚的声响生气勃勃地迸开。即使我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在午后阴暗神秘的沼泽中钓鱼,四周围绕着扁柏与铁兰,我还是可以感受到年轻时的那种恐惧,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发怒的天神用他冰冷的手指在我的脊椎上下游移。
爷爷和我从前做过的事情中,几乎没有一件是人工且非自然的。我使用弓箭,但是是依据欧内斯特 1 书中的解释自己做成的。我不需要教练教我射箭,我会扔斧头、制作战斧、抛掷长矛,以及设陷阱、投掷小刀,还有撑桨划船。
冬天到来时,谷仓的墙上通常都挂满了野兔皮,有时还有浣熊或是负鼠皮,而我总是做着白日梦,希望可以碰上只大熊,来增加我的战利品。我从来没真正碰过熊,但我看过一次熊的足迹,那就让我有如亲眼看见并射中它一样开心了。那是成人无法分享的秘密生活——在成串连成一气的洞穴中,在海盗曾经埋藏宝物无人能寻的小岛上,在树屋里,在小木屋中——即使那儿的横梁已经歪曲,但绝对还是可以为疲倦的冒险家提供一些舒适的惬意所在。
从北卡罗来纳南港到威明顿的火车(代号是 W.B. & S.,意思应该是指威明顿、布朗斯威克、南港,但我们都戏称它是“尽职却缓慢的火车 [Willing But Slow]”),是一段适合玩上个半天的三十英里路程,并且在旅程中满是高度的冒险及真正的旅游。这个旅程如果想乘船——我的罗伯叔叔是船上的机师——虽然花费时间较长,但当经过腥味冲天的鱼肉工厂时,真觉得自己就像探险家哥伦布一样。这三十英里路所花费的时间,好像比现在从纽约飞到伦敦的时间还要长。
《爷爷和我》的故事只发生在美国的一个小小区域上,但我们相处的点滴,却可以在世界上各个角落继续延烧,真是奇怪又很有趣。这本书最前面的两章是在热那亚的蒸汽船上写下的 ;之后有几章则是在非洲探险时写的。之后的几年,《爷爷和我》持续在各个地方写作,像伦敦的索威饭店(SavoyHotel)、新南威尔斯的教堂、戈罗卡 1 的营地、新几内亚的高山上,以及罗马、巴黎、马德里、菲律宾、东京、香港等等,还有一大堆我不想花时间一一列出的地方。林林总总加起来,这是在史上最好的旅行之一途中所创作的书,但很奇怪,我就是没在故事发生的南港及威明顿写作。这本书大部分的内容都在西班牙、非洲、印度,还有旅程中的飞机上所写。
也许是我自己个性毛躁古怪,但我实在不了解,现在年轻人喜欢的登月航天飞机或是人造卫星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自然界里还有好多可以探索的东西呀!我不懂电视这个奢侈品,怎么可以声称它比露营旅行还好玩 ;我也不懂,阅读时无穷无尽的探索及乐趣竟不能胜过电视上那些搞笑或装神弄鬼的节目。但当小男孩长大了以后,我并不会因为这个世界跟以前不一样了,就觉得孤单。气候改变了,大家谈论的都是那是不是原子弹造成的错。非洲狩猎之旅大受欢迎,大部分出钱的,都是那些脸暴青筋又挺个大肚腩的人,他们想虐待自己,所以尝试过下原始的生活。你再也看不见知更鸟了,红头啄木鸟也已经像渡渡鸟一样绝种了。世界绝对和我还是小孩子时不一样了,但如果你现在问我,我小时候去学校要在雪中走多远的路,我很可能会比爷爷更夸张,告诉你 :“二十英里。”当然那是个谎话,因为我以前都是骑自行车上学的,而且学校也不过就在街角 ;校舍也不是红色的,红色是七年级老师头发的颜色。也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对我来说,鸟儿跟蜜蜂的意义也有了明显的不同。
想想看,他们现在训练红发老师的方法也不一样啰,至少跟我最后一次看见的是不同了。
●一部温暖,有益人心的著作。 ——《芝加哥论坛报》
●如果你已经阅读了《爷爷和我》,那你千万不能错过《小男孩长大后》。 ——亚马逊读者
●这本书不仅是献给正在成长中的年轻人,更是献给在纷扰现世中,需要与自己的年龄妥协,需要心灵港口的成年人。 ——张海静,繁体中文版编辑
1. 畅销书《爷爷和我》的暖心续集,一堂关于礼貌、责任、宽容、富有……的人生课程
2. 温暖、体贴的成长故事,引人共鸣的祖孙深情
3. 献给孩子,也献给需要与自己的年龄妥协、需要心灵港口的成年人
第一章
爷爷的遗产
从橡树林这头,到河畔那端的街上,一群又一群聚集的人潮。大部分人的脸庞是黑色的,他们站在白人之中用浓浓的口音说着话,还有几只狗儿在人群里穿梭呢。
他们都是来看爷爷的,来跟这位老船长说再见。在他的告别式中,唯一看不到的人就是我。我已经跟他说过再见了,他也已经与我道别过,我可不想要爷爷把我跟其他那些来悼念他的人混在一块儿了。我拿了放在地下室的船桨,划到炮台岛去,那里除了鸟,没有别的事儿让人分心。
世上绝对没有任何方法、任何词语,足以描述我的忧伤。少了爷爷的世界,对我来说实在太大了,但爷爷就这么走了,留下只有十五岁的我,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地活着。我用力摇着桨,努力不去想爷爷,却怎么也抹不去他的身影。
我发现,是爷爷的老哲理引导我到这水面上来——爷爷认为船与流动的水最能帮助你解决各种问题,因为水能澄净你的思绪,钓鱼能平抚你的激动,“而且最后你还能吃掉这些鱼呢”!我猜,一定有人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不去参加葬礼反而跑来钓鱼,但爷爷一定会赞同我这么做。
我习惯性地带了渔网,置物箱里还有些鱼线。我划向浅滩,用桨将小船固定在沙洲上,然后望着沼泽里的虾群。停了一会儿,又把船推入水里,划向一个我知道的鱼穴,那里躲着一大堆娃娃鱼跟鳟鱼。我现在已经说不出那时抓到了些什么,但我通常总能抓到点东西的。
爷爷总是这么说 :“三月是个糟糕的月份,最好就是用来回忆。”所以我坐在船上,放上鱼饵,甩出鱼线,然后跌进深深的回忆里。
“我不打算留给你什么。”爷爷在临终前,病情危急时曾这么说过,“这场病花了太多钱,连房子都抵押了,银行里还留了张借据,而且经济大恐慌还没结束哩。所以除了几把猎枪、几张渔网和一条小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还有什么,也许就只剩回忆了。”
突然间我想通了,爷爷怎么会说没留什么东西给我呢?是开玩笑吗?我是全世界最富有的男孩呀,连大富翁在我身边都像个乞丐。我拥有爷爷整整十五年的时光,爷爷几乎把他知道的所有事都教给了我啊。
于是,我决定开始好好计算我所拥有的财富。
首先,他把我当成一个男人看待,培养我不卑不亢的态度。爷爷会让我跟他,还有他的男性友人们平起平坐,给了我自尊与平等。他教会我怜悯,以及应有的礼貌,还教育我什么是宽容,尤其是对那些较不幸的黑人与白人。街道上的黑面孔中,除了少数年轻人,其他人一生下来就是奴隶,他们只知道“饥饿”这个词,并不曾听过“废除种族隔离”那一类的论调,他们会聚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们喜爱爷爷这位老朋友。
群众中也有黑人与白人的传教士们,此外还有一些人,在我的成长教育中算比较粗俗的一类,像酒鬼啦、老爱打架的啦,还有游手好闲的啦,他们全都在那里,与城里的神父、海岸巡防队与船长协会的人、亲戚朋友,甚至是猎犬们一起聚在那里。我想爷爷一定有什么深深吸引了大家,也影响了我。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嗯,爷爷让我发现阅读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他让阅读变成了一种运动,就像打猎是种运动,钓鱼也是种运动一样。他让我体会到知识的宝贵,所以我老喜欢把头埋在书本里,只要有字,是哪种书都无所谓。为了追求刺激,我读麦考莱、艾迪生 、斯威夫特 以及莎士比亚。我从来没把《圣经》当成宗教书籍,对我来说,读《圣经》就是读一本书,而不是读宗教论文,因此我发现,《圣经》里的打斗场面比赞恩·格雷 4 写的西部小说还激烈。我读史书像读小说一样热切,古埃及的史事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而且早在大学上哈兰博士的课之前,我就知道,大家所说的那个从海面上升起的“维纳斯女神”,应该叫“爱与美之女神”。
爷爷也教会我如何打发无聊。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找到任何一张有字的小纸片,像药瓶贴纸或肥皂的包装纸,我就会认真地读它来消磨时光。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却几乎想不起生命中有哪一刻是真正觉得无聊的,因为爷爷给了我一个最重要的礼物,就是教会我如何去“看”——真正用心看。
爷爷曾说 :“大部分人多半像个睁眼瞎子般度过一生。你要知道,无论是麦虱或蛤蜊,任何一样东西都是有趣的,只要你记得,看着它的时候,能够心存一点儿好奇。”然后他会把我带去沼泽区或海滩上,或者把我丢到船上,严令我好好去看,待会儿还得告诉他我看见了什么。我观察到很多细微的事物,例如工作中的蚂蚁、正在游泳的貂,或毫不懈怠地推着粪球的金龟子。
我看见雄松鼠在发情期如何打败情敌,也看过海龟产卵时流下泪水 ;我观察沼泽与湿地上的生态,也领略野生动物们随季节产生的各种变化。我学着倾听夜晚的声音 :狗儿对着皎洁月亮的狂嚎,猫头鹰阴森森的枭叫,还有夜鹰优美的轻叹,狐狸牢骚似的低吠,以及猎犬趁夜独自探险时,脖子上叮铃铃的声响。我学会欣赏鸽子在傍晚时分凄凉的啼哭,还有鹌鹑在召唤分散伙伴时那迫切的呼喊。
我的嗅觉变得非常敏锐,闻得到羊齿草与狗茴香的气味,也闻得出从松木新裂缝里涌出的树脂香,还能分辨出捣碎的曼陀罗草和那些常在身边的植物的芳香,茉莉、木兰、桃金娘等,都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夏天的气味也和秋天不大一样。夏天是慵懒而温和的,像是乳牛轻柔的呼吸;秋天则是辛辣刺激的,树叶红火,草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橡胶树忙着分泌汁液。春天闻起来有少女的芳香,冬天则有着爷爷的味道,那是混合了炉火与烟草汁的味道。
我还有不错的厨艺呢。爷爷告诉我,食物不只是在肚子饿的时候用来对付肠胃咕噜乱叫的解药。我们一起打猎、一起准备食物,从中获得了许多乐趣。爷爷教会我如何用船舷敲开硬壳生吃蛤蜊,还教会我如何在沙洲上烹鱼或是烤蚝,享受一场华丽的盛宴。我下厨时总是洋洋得意,并且非常庆幸能够体会饥饿时的玉米粥、海龟蛋、油炸松鼠或野兔,这比有钱以后跑去那些奢华餐厅所吃到的高级料理要美味得多。
让我想想,爷爷还留给了我什么?
对了,还有良好的礼仪——虽然我总是得付出痛苦的代价才记得住,有一两次甚至还让爷爷用藤条狠狠地修理过呢!我随时记得说“先生”“女士”“请”与“谢谢”,知道跟长辈在一起,或是在餐桌上要尽量保持沉默。我不贪取狩猎伙伴射下的鸟只,也绝不侵犯别人命令猎犬的权利。我在树林里很安静,也知道要把营地清理干净,把吃剩的厨余残渣埋掉,并将营火完全熄灭。
我学会了如何撒渔网、用猎枪,会用桨划船、用篙撑舟 ;会模仿火鸡跟野鸭的叫声,知道如何采蚝、挖蛤蜊、训练小狗、侦查鹿踪、引诱私人土地上的火鸡(这可是不合法的) ;我会在大浪里垂钓,会搭帐篷并用松针铺床 ;会跟踪浣熊、猎犬,可以在钓鱼船上值班,还会剥下整张的动物皮毛 ;会称鱼的重量、挖洞穴、画画,还知道怎么辨别毒菇与可食性的蘑菇,以及分辨不同的树种、花草与莓子;我可以跟有色人种和谐相处,甚至还会讲猎人们粗俗的行话哩!
爷爷留下的遗产,似乎总结出上述所有的一切 :两把枪、一张渔网、一条船,还有一间房子,院子里的木兰树中有着新来的鹩哥——但这个房子没有多久就不是我们的了。大学就在不远的未来,只要我努力完成学业。
我收起钓鱼钩,举起桨,划船回家。到家时,参加葬礼的人潮已经散去,只剩下几位至亲好友,竟没有人发现我刚才不在。
南方人参加葬礼少不了食物的搭配,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每个人到来时,都会带着蛋糕、火鸡或是火腿,所以就算在满室花香的葬礼上,依然闻得到厨房里食物的味道,餐桌上也早已备有丰盛的筵席等着你。我的肚子很饿,所以吃了一个火腿三明治,倒了一杯牛奶,这时,最后一个回忆冲进了我的脑海中,碰!
我想起每次爷爷开着老福特或摇着船的时候,或者每逢下雨及不能渔猎的季节,他总习惯说 :“让我带你认识这个我们‘人’所身处的世界。”比如说,那个让很多人浪费时间追寻的科罗拉多宝藏,爷爷就懂得很多,因为他是个西部老手。但他也像只小害虫,草原上有大马车前往西部冒险时,他就专门在路上制造些麻烦。北美野牛以及信鸽的生态,他通通一清二楚。古埃及的文明史、史丹利到非洲寻找李文斯顿的故事,更深印在他的脑中。大概从我刚会走路开始,他就用这些故事一点一滴地把我喂养长大。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在上大学以前,就已经受过良好的教育,累积了广博的知识。我立下志愿以后一定要当个作家,并且把爷爷教我的事情写下来。不过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先做,那就是受完大学教育,然后多赚些钱,把那个后院里有着鹩哥、木兰树丛以及胡桃木的黄色老房子买回来。
我花了很多的时间,中间还经历过战争与和平的崩毁,去过华盛顿和纽约、伦敦和巴黎、西班牙和澳洲、非洲和印度,看过狮子与老虎,体会过希望与失望,写下了许多的文字。但最终,爷爷的房子现在为我们家人所拥有了,还有只鹩哥——它是某只被我杀死的老鹩哥的后代——在月色皎洁的夜晚,它会站在木兰树上欢悦地歌唱 ;胡桃树与无花果树又开始生长,橡树园也从来不曾改变过。
小男孩已经老到长出了白发,但爷爷依旧存在,一切情景都是如此清晰。你会听到更多爷爷告诉我的事,也许白发会因此短暂消失,而我,当然又变回了爷爷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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