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讲述了一段段贝壳与人类文明交织的趣味故事。全书以贝壳为切入点,勾勒出贝壳在人类数千年文明史里面的穿行痕迹。
软体动物在地球生存已超过5亿年,它的外壳(贝壳)从旧石器时代起就介入了人类的生活,例如:作为先民的信仰、性与权力的象征,价值超过黄金的货币;随着贝壳退出货币体系,它在人类生活中的影响还是随处可见,例如全球性美食、装饰品、收藏品、精美织物等;它们的形状启发着数学家、艺术家、建筑家的作品灵感;到如今,人们更是在医学上发现了它们的巨大价值,例如提取出治疗糖尿病的新药、替代吗啡的无瘾止痛药等。
通过这些精心挑选的故事,作者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教会我们如何领略地球生命的神奇之处。
海伦·斯凯尔斯(Helen Scales)
○英国知名海洋生物学家
○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科学顾问
○剑桥大学教授
著有畅销书《11次奇妙自然探索之旅》《波塞冬之战马》。《时间的螺旋》是斯凯尔斯最新作品,本书勾勒了贝壳在人类数千年文明史里的穿行痕迹。本书上市后,同时获得英国众多媒体和读者的正面评价,同年同时被《泰晤士报》《经济学人》《自然》《卫报》等名刊物评选为年度推荐读物,同时BBC为其专门制作同名系列广播剧。
序言 贝壳的前世今生
第1章 贝壳制造者
最奇葩的物种
何为软体动物
祖先成谜
恐怖的“獠牙”
最节能的出行方式
贝壳的1001种功能
第2章 如何制造贝壳
贝壳想象博物馆
形状关乎生存
为什么大多数螺都是右旋的
贝壳图案如何形成
造壳日志
第3章 性、死亡与宝石
贝壳的丰富涵义
最古老的珠宝
不平等的标志
恐怖仪式的道具
货贝文化
非洲黑奴的象征
第4章 舌尖上的美食
海鲜盛宴
食物中毒的真相
被吃到濒危的砗磲
红树林牡蛎
食欲与自然的平衡
第5章 软体动物的家园
废弃的养殖场
牡蛎的冒险人生
住在贝壳里的动物
寄居蟹找房子
寄居蟹的二手房交易
神奇的造壳海葵
第6章 海洋丝绸
海丝是江珧蛤的胡须?
从神话到现实
圣安蒂奥科岛奇遇
海丝编织技艺
最后的海丝大师
第7章 船蛸的旅程
鹦鹉螺和纸鹦鹉螺
窃壳大盗?
菊石的传说
菊石灭绝之谜
趋同进化
交配与移动
第8章 搜寻奇珍
贝壳收藏家
贝壳大发现
珊瑚礁三角区
鹦鹉螺或将灭绝
没有名分的科学家
博物馆欢迎你
第9章 贝类的启示
海洋杀手
从化学武器到救命药
贻贝生物胶水
超强挖掘机
超级坚硬的珍珠层
第10章 海蝴蝶效应
会飞的蜗牛
海洋酸化
海蝴蝶的预警
KOSMOS生态系统
海洋的自我修复
酸化研究的意义
序言
神话传说
“不带上贝壳的话,哪都不要去。”这是半神特里同(Triton)的人生名言。特里同是希腊神话中的人鱼,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因此不算是一个完全化形成功的神。尽管如此,特里同外出巡海时还是会尽全力吹奏他的小号,那小号的原型是一只大海螺的贝壳,壳顶被削去了一点。当他吹响这只海螺时,就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足以吓跑大海怪、号令四海。特里同的父亲是海神波塞冬(Poseidon),母亲是神后安菲特里忒(Amphitrite)。与大名鼎鼎的父母相比,特里同的名气略逊一筹,他的光彩甚至也被家族中的其他神灵所掩盖。海神波塞冬是这个大家族的父亲,他的后代中有形形色色的神灵:例如,其中有一位会吃人的独眼巨人,有一头能搅动漩涡吞噬海岛的怪兽,有一头会说人话的种马,还有一位能操纵滔天巨浪的仙女——这位仙女后来嫁给了一位拥有一千只手和五十个头的巨人。
以海螺为法器的半神特里同,其法力或许不如他的兄弟姐妹那般酷炫,但他也是一个不好招惹的人物。传说中,特洛伊城的凡人米瑟努斯(Misenus)自认为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号手,他轻率地向特里同发起挑战,要和对方来一场音乐比赛。特里同被米瑟努斯的自吹自擂激怒了,把他推进海里淹死了。由此看来,特里同对他的海螺法器还是相当在意的。
除了出现在神话和故事里,贝壳还在人类世界拥有崇高的地位。史前时代的人类就已经发现贝壳,他们把贝壳拾起来细心研究,观赏它们的美丽形状,揣测它们神秘的海洋故乡,将其视为珍宝。几个世纪以来,悠扬的法螺之音回荡在喜马拉雅山脉诸峰之间,召唤着藏传佛教的一众僧侣参与祈祷。人们将印度洋的海螺带到几百英里 外的内陆,并对它们进行复杂的雕刻,饰以各种宝石、黄金和五颜六色的彩带。僧侣们站在寺庙的屋顶之上,朝着天空吹响法螺,以对抗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赶走各种恶魔。
装饰品乱象
令人遗憾的是,近代以来,人们丧失了对贝壳的敬畏。辉煌渐渐成为过去,贝壳沦为劣质的工艺品。当我在搜索引擎里打上“海贝”和“小雕像”这两个关键词时,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件件劣质的工艺品,其中有一件小人贝壳雕塑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个小人的身体是一只体形较大的黄宝螺,头部也是一只黄宝螺,不过体形较小,其狭长的壳口让它看起来就像是在呵呵傻笑。小人头顶还粘有一顶鸟蛤贝壳做成的帽子。小人的胳膊和腿在由四个螺旋塔楼状的贝壳制成,它们以奇怪的角度伸展开来;小人的坐骑是一头海星制成的大象,海星的腕足则充当了抬起的象鼻,象耳则由蛤蜊壳制成(估计海星也希望自己变成一头大象吧)。另一种劣质工艺品是一些陶制小人,但它们的售价可不低。这些陶制小人头上戴着杂七杂八的贝壳,身上还挂有珍珠串、崎岖如鹿角的珊瑚和用闪亮水钻做成的海马。这些小人就像是不幸掉进波塞冬的百宝箱的美人鱼,她们在慌乱地爬起来后,随手捡了身边的宝贝当衣服。
我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更多贝壳工艺品。那是位于伦敦的自然历史博物馆,我被邀请到那参观地下室。这个博物馆中藏有各种各样的贝壳,标本多达数百万件,全都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排放在橱柜里。我走进去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橱柜,里面放满了各种更奇怪的物品。博物馆的馆长称它为“恐怖的橱柜”,里面藏的都是他们多年来搜集到的贝壳物品,既有真正的贝壳,也有塑料复制品。在这些物品中,我还看到了一件帆船装饰品,船帆是用扇贝的壳做成的,船身则是电话形状的海螺,十分形象地阐释了“想和你说句悄悄话”这一俗语(在维多利亚时代,人们发现人类耳朵的形状是螺旋状的,就像贝壳那样)。橱柜里还有一台被贝壳覆盖的小钢琴,以及一堆黄宝螺。那些黄宝螺都嵌有一双塑料眼睛,还戴上了金丝眼镜,看起来就像是只好学乌龟。我想,给黄宝螺镶上一对会转动的眼睛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怎么说都与人类以往把贝壳当作死者陪葬品以示尊重和哀悼的传统相去甚远。我不是说要让人们把贝壳放回坟墓里,只是觉得发生这样的变化很有趣。
就算贝壳没被雕成骇人的辟邪道具,它们也获得了某种名声,成为了俗气老套的海滩的象征,以及一切航海事物的纪念品。如今,因为网络的广泛使用,住在城市里的人们即使看到那些镶着黄宝螺的人字拖或贝壳项链,或由牡蛎壳做成的灯罩,也不会觉得奇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它们是从活生生的动物身上取下来的。
现代贡献
在忙碌的都市生活中,人们偶尔也会为贝壳而停下来思考片刻。在海边度假时,我们从海滩捡起它们,感受着把它们放在手中的美好,还把它们放到耳边,倾听是否真有海浪声被困在里面。我们会把它们带回家中,安放在书架上或浴室里,以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在海边度过的美好时光,并建立起和大海的微妙连接。可以说,贝壳既可以是姿态优雅的装饰品,也可以是我们在海边找到的小宝藏,它还会小声地引导我们思考一些问题:贝壳从何而来?是什么雕刻了它们?它们是如何制造出来的?或许更有趣的是,它们为何是如今这副模样?
本书将回答以上问题,并讲述一些更有趣的事情。我希望可以去掉贝壳仅仅是小件装饰品的印象,重新回到它们应当在的位置:作为荣耀的象征,它可以告诉人们许多信息。我将告诉读者,贝壳是怎样让我们观察到远古祖先的思想,教会我们该怎样领略美、美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对地球生命的好奇心。此外,我还会记录一些为贝壳奉献一生的人的故事,正是她们的努力,才让贝壳变得如此迷人。我还会把软体动物放回贝壳之中,揭示它们造壳的非凡历程。
以大法螺(Giant Triton)为例,这种著名的贝壳以希腊半神特里同的名字命名,人们常常用它们来制作小号。人们时不时地可以看到大法螺拖着巨大的贝壳,在印度洋和太平洋的珊瑚礁地带大摇大摆地溜达。大法螺的贝壳刻有美丽、狭长的斑纹,就像是抛光过的龟甲(Tortoise Shell),整体比小号还要大一些;可以说,大法螺的贝壳是最大、最漂亮的贝壳。大法螺会从壳口处会伸出覆盖着褐色斑点的强健单足,以及一对装饰着黑黄相间的耀眼条纹的触手和一双小眼睛。大法螺的触手非常敏感,可以快速察觉水中一种危险动物——棘冠海星——的气息。
棘冠海星的身体大如车轮,身上布满毒棘。它们会爬到珊瑚礁上方,从嘴巴里喷出胃袋,包裹住身体下方的倒霉猎物,最后慢慢把它们消化掉。这些海星是可怕的海中野兽,而它们的天敌就是大法螺。如果你把海星放进一个水族箱,然后往箱中倒入刚浸泡过大法螺的海水,那么一向淡定的海星会立刻意识到威胁,然后想尽办法爬出水族箱,继而疯狂逃窜。在野外,大法螺会追捕棘冠海星,海星的毒棘对它们完全不起作用。大法螺会用巨大的足部裹住海星,然后在其坚硬的皮肤上咬出一个洞,再往其中注入唾液使其麻痹。接下来,就到了大法螺的进餐时间了。
大法螺特别喜欢吃那些以珊瑚虫为食的海星,因此,它们可以在维护珊瑚礁生态系统健康运转上发挥重要作用。澳大利亚的大堡礁曾出现过棘冠海星大量繁殖,其势头犹如瘟疫爆发,人们将之归咎为大法螺数量减少了——贝壳爱好者和小号制作者带走了太多的法螺。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大法螺存在,海星就会大量繁殖,然后成群结队地爬过珊瑚礁,其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残败。可以确定的是,海星的大量繁殖会对珊瑚礁生物群造成严重影响,让那原本生机勃勃、五光十色的珊瑚礁群落变得黯淡无光,只剩下白惨惨的骨架。在过去,人们为了灭杀海星,曾把它们捞起来剁成碎块再扔回大海。然而,这些救助行为并没起到什么效果。更尴尬的是,一段时间后,人们发现那些海星碎块可以重新长成一只完整的海星,所以之前的举动反而推动了海星繁殖。不过,到目前为止,人们仍然不确定海星瘟疫的爆发是否真的源于大法螺减少。
大法螺完全消化一只海星需要一个礼拜,因此想控制这些珊瑚礁破坏者,就需要很多大法螺。不过,如果人们知道大法螺是如何吓坏海星的话,就可以阻止它们聚拢,从而减少其交配和繁殖的机会。棘冠海星的大规模繁殖很可能是一种自然现象,但确实会给珊瑚礁群落带来很大麻烦。珊瑚礁可以保护海岸线免遭风暴、海浪、海平面上升影响,为数百万人提供安全保障和食物来源,但如今它们却面临诸多致命威胁,其中最严重的要数气候变化。这些重要的生物栖息地必须保持良性运转,才能应对现代世界施予的巨大压力;而喜欢在海底溜达的大法螺则可以在这方面作出巨大贡献。
正如我们下文将论述到的,贝壳以及制造贝壳的软体动物已经在人类世界发挥了重要作用:它们为人类提供饱腹之物,为其他动物创造栖息地,还启发人类研发出新型药物。放眼全球,不管是哪里,只要这些贝壳制造者缺席,都会给当地的生态系统造成难以弥补的巨大麻烦。
大法螺和其他软体动物死亡或离开后会留下一个空贝壳。这些贝壳的大小各异,颜色丰富,形态多姿。人们常以形象相似的物品来为它们命名,例如:日规螺、月亮螺、空泡螺、囱帽贝、头帕贝、王冠贝及头盔贝。 有些贝壳像花瓶,有些像独角兽的角,有些像草莓或圣代冰淇淋,有些又像咖啡豆。当你看见一只深红色的牛心蛤(Oxheart Clam)时,很容易会产生“它会跳动起来”的错觉。还有一种被誉为“天使之翼”的海鸥蛤,其贝壳纹路清晰、精致,足以说服无神论者相信天国使者真的降临到了地球。虽然大多数贝壳都一掌可握,但也有很多贝壳比大头针还小,另外一些则大得惊人,身宽犹如人类伸展开双臂,体重比两头刚出生的小象还重。
确切地说,很多贝壳都值得以长文论述,但本书的目的不在于告诉你有关贝壳的一切,这也不是一本介绍如何寻找或区分贝壳的册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找这方面的书来看看)。本书收纳了多个我精心挑选贝壳故事,它们共同构成一幅不可思议的图画,诉说着贝壳在融入人类世界过程中发生的种种离奇、令人难忘而又鲜为人知的故事。
我的贝壳故事
至于我与贝壳如何结缘,则要从我的童年讲起。康沃尔是英国的一个郡,地形狭长,其中一面濒临大西洋。我们用从祖母那里继承来的财产,在博德明边缘的北山(North Hill)村买了一栋潮湿的石屋。每逢假期,包括期中假、寒暑假,我们都会从西部驱车四小时来这里度假。假期有时候很长,所以我们很久都看不到我们的猫和朋友。但如今回想起来,我还是很感谢我的父母,因为他们让我们姐妹有机会在野外度过一段段悠然假期。
在康沃尔的每一天,我们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迎着大风在戈尔西荒原溜达,也可以攀登包括拉夫托尔(Rough Tor,康沃尔郡的最高点)在内的花岗岩山峰。我们经常在连接北山的茂密山谷里玩耍,在河面上荡秋千、玩漂树枝游戏(pooh-sticks),或到丛林中追逐野兔。如果去海边的话,那选择就更多了。
从我们的石屋出发,去北边海岸的陡峭悬崖和去南边温和的沙滩所需时长差不多。我最喜欢北边的特雷巴威思(Trebarwith),那里距离以亚瑟王传奇而闻名的廷塔杰尔(Tintagel)不远,不过但我对那里不是很感兴趣。特雷巴威思之所以有意思,是因为那里有大块岩石形成的大水池,退潮时我们可以在里面游泳;那里还有延伸至山崖底部的黑暗洞穴,如果你走进去探索,没准能找到宝藏。当然,特雷巴威思还有延伸到天边的长长的沙滩。我们可以在沙滩上堆沙子城堡,然后装饰上贝壳。最棒的是,我能找到一些我特别喜欢的贝壳,通常它们都有些破损了,能看到隐藏在底下的螺旋。这些贝壳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告诉我一些离奇的秘密,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或双彩虹。我一直想知道那些弯弯曲曲的房子里到底住着什么,以及它们是怎么跑到里面去的。
有时候我会把贝壳带回家。我没有系统性地收集过贝壳,相反,我收集贝壳的方式有些杂乱无章,或许我更在意的是寻找贝壳的过程而不是最终结果。对于收集到的贝壳,我通常只保留那些外观特别美丽的,或者承载了一些特殊故事的。我家到处都散落着贝壳,它们有时候会出现在珠宝盒里,有时候会在衣服的口袋中,还带上一点点沙子。
大约是十三四岁那年,我迷上了画贝壳的水彩画,特别是贻贝的贝壳,我很擅长渲染它们那或湛蓝或淡紫的线条。我姐姐有一个大罐子,里面装满了她收集来的黄色和橙色的玉黍螺(Periwinkles)。我喜欢把手伸进螺堆中,听它们像玻璃弹珠那样叮当作响。后来,我才知道它们其实是扁平海螺(Flat Periwinkle)。这些海螺喜欢挤作一堆,生活在墨角藻和缠结的海草之间,看上去就像泡泡膜一样。
康沃尔海岸和童年收集螺旋贝壳的经历,培养了我对野外以及神秘莫测的大海的好奇心。那时候,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意识,但我已经想着将来要当一名海洋生物学家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最终确定了这个志向,那时我正在康沃尔以一个全新视角探索大西洋寒冷的海水。那段时间,我在老家的泳池试着潜了一次水后,就和朋友海伦娜一起报名参加了一个潜水课程(我们的教练永远不记得我们之中到底谁的名字后有一个“a”)。我们总共上了六期课程,每周都会找一个晚上穿上潜水设备,跳到深水区中学习像鱼一样游泳。
暑假的时候,我们会把潜水装备塞到海伦娜那辆老旧的福特汽车里,然后驱车到遥远的康沃尔西部。有时候,我们会在北山停下来过夜,以便让发动机冷却下来休息一下。我们在彭赞斯(Penzance)附近的区域露营,晚上看流星,白天就去潜水。起初,灰绿色的寒冷海水和水下汹涌的潮流让人心生畏惧,潜水活动开始得很艰难。但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感觉。我们在水下探索陈旧而昏暗的船骸,它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船,我们还花了几个小时艰难地穿过附着许多海底生物的岩石礁。在那里,我看到成群结队的螃蟹和海星,还有像“死人手指”一样可怕的生物群(一种海绵),以及悬浮在水中的乌贼,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穿上了波浪边裙子的小型潜艇。我们还看到了红色、橙色、粉色的海葵,它们就像是花园里盛放的鲜花。在潜水过程中,拥有亮蓝色条纹的杜鹃濑鱼会常伴我们左右,似乎想知道我们准备去干什么。对我来说,海底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而且这里还有很多贝壳——它们绝对不仅仅是海滩的装饰品。这些海底贝壳有活着的,也有空贝壳,种类繁多,有扇贝、黄宝螺、鸟蛤、蛤蜊、蛾螺。我尽可能地用眼睛和日志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并且越发无可救药地沉迷于海底世界。
后来,我们拿到了潜水证,也结束了在康沃尔郡的冒险。接着,我们进入大学学习。海伦娜学习语言,参加工作后进了葡萄酒贸易行业,最终带着她的潜水包搬到了澳大利亚。 而我则研究生态学和海洋生物学,并继续从事与潜水有关的事业。除了随时随地探索海洋,我还打算尽最大能力去保护海洋以及生活在其中的生物,减少它们受到现代世界的冲击。我亲眼目睹海洋生物的栖息地恶化得有多严重,而无论多么弱小、微不足道,每一种海洋生物都有其重要性。多年来,我一直在世界各地工作:调查渔业中过度捕捞的问题,制定策略以保护濒危物种和生态系统。而在我研究和旅行的过程中,贝壳始终伴随着我。
我曾观察过贝壳制造者的生活,它们或漫步走过珊瑚礁,或静静地停在那里过滤海水。我为裸鳃亚目动物的鲜艳颜色感到惊叹,并经常问自己为什么不喜欢陆地上的蛞蝓,其实只要给它们加点颜色再扔进海里,它们也会变得十分可爱。有一次,我沿着一片热带海滩散步,途中遇到了一只贝壳。我以为那是个空贝壳,便弯腰捡了起来,结果被里面的寄居蟹夹了——无论我怎么大喊大叫,它都坚决不松手。现在,我对那些借居在贝壳中的动物有了更多警惕。
我也见过人们如何使用贝壳,以及他们对贝壳的依赖。气候炎热干燥的马达加斯加有巨大的猴面包树森林。在那里,我发现了非洲陆地蜗牛(海贝的近亲)的贝壳,人们用它们来装朗姆酒和蜂蜜,然后供奉给森林精灵。在菲律宾、泰国和斐济的热带鱼市场闲逛时,我常常会看到人们在出售鸟蛤、蛤蜊和其他海贝,它们都是相当便宜的蛋白质。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海贝黑暗、悲惨的命运。在婆罗洲地区的偏远渔村,我看到在阳光下暴晒的大量贝肉,它们都来自于被非法捕捞的数百只巨型蛤蜊。这些贝肉晒干后会被运到亚洲市场出售,那里的人会花大钱来为这些耐嚼美味买单。
有一次,我在马来西亚的一家高档餐厅吃饭。服务员端来了一碗巨大的红树林蜗牛,我不得不婉拒了。当然,我拒绝不是因为它们是濒临灭绝的稀有物种,而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把它们从壳中取出然后一口吞下。但在其他地方,我也很享受贝肉,尤其是在英格兰的诺福克海岸,那里距离我的居所仅有几小时车程。从莫斯顿村开始,泥泞的蓝色沼泽一直延伸到北海的灰色海域。在路边的桌子上,你常常能一袋袋待售的新鲜贻贝。售卖方式通常也很随意:我来到一栋小屋,从打开的窗子递进去一张5英镑的钞票。老板娘告诉我:“这些贻贝是我老公今天早上才捞起来的。”
经过多年的研究和潜水后,我发现海洋中栖息着大量带壳的软体动物,它们可以被统为“贝类”。在康沃尔郡学习潜水时,我一直想从海底带回一只葡萄柚大小的海胆空贝壳,这种贝壳常常出现在沙滩上,但多半都有破损。螃蟹、龙虾和小虾(包括栖息在珊瑚礁和潮汐池里的清洁虾,我偶尔会享受它们的美甲服务)也有坚硬的外壳。海洋中有无数复杂的生命,它们随着海潮漂流。大多数海洋生物只有借助显微镜才能看清楚,它们一般被称作“浮游生物”:有孔虫类和颗石藻也拥有白色外壳,它们有些看起来像雪花,有些则像粘在一起的爆米花;硅藻类和放射虫类生物的贝壳主要由硅制成,它们看起来就像挂在小小圣诞树上的装饰物,有三角形的、钻石形的和星星状的。这些生物都是地球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都有自己的独特故事。不过,这本书只重点讲述一个特殊群体,那就是那些伟大的贝壳制造者——软体动物。
科学松鼠会成员、科普作家 史军
与很多朋友一样,童年的我也执着于收藏各种贝壳,去海滩的唯一任务就是捡贝壳。可以装进海风的海螺,可以舀起海水的贝壳,每一组凸起,每一道螺旋,满满的都是历经风雨打磨之后的时间记忆。而这些记忆,化作本书精美的图片和有趣的文字,从时间的长河中一涌而出。时间的螺旋就是我们走进生命的阶梯。
科学松鼠会成员、科普作家 孙亚飞
软体与硬壳的完美结合,远古与当今的错综交织。不断进化的生物,让我们能够领略蓝色地球的美,而我们所要做的,是让这个时间的螺旋,永远地旋转下去。
独立贝壳学家 冈瓦纳
任何生命,只要你仔细观察,总会引起强烈的兴趣和思考。贝壳是种特别便于观察的生命留存形式,因此被更多的人热爱。收藏贝壳赏玩贝壳已经是很多人生活中的重要内容,而且这个人群还一直在快速扩大。对于贝壳爱好者们来说,这本书提供了更广的观察和欣赏贝壳藏品的角度,也提供了从自然史到文化史的进阶路径!
《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
透过一枚小小的贝壳,海洋生物学家海伦?斯凯尔斯窥探出一片广阔而复杂的天地……这是一部包罗万象的自然史……令人叹为观止。
《柯克斯书评》(Kirkus Reviews )
斯凯尔斯展现出了广博的知识……一段迷人的、通俗易懂的贝壳世界之旅,揭示了贝壳在自然界的处境和意义。
《出版商周刊》(Publishers Weekly )
斯凯尔斯……用海洋生物学家的专业眼光,以及作为贝壳迷的满腔热忱,对贝壳进行了深入思考……(她)以兼收并蓄的视角对沟通了人类世界与自然界的这座古老桥梁进行了考察,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她的好奇心和鉴赏力。
《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 )
海伦?斯凯尔斯,一位具有海洋生物学背景的科普作家,作了一番充满热情且令人信服的讲述……字里行间洋溢着(她)对贝壳的深刻见解和由衷热爱。
《西雅图时报》(The Seattle Times )
海伦?斯凯尔斯给出了一种可能的解释……不仅记述了那些小动物们做了什么,同时也记载了人类利用它们做了什么……引人入胜。
《科学》(Science )
海伦?斯凯尔斯……带领我们在奇特而迷人的软体动物世界进行一场美妙的巡游。全书考证严谨,妙趣横生……“狠”有意思。
《发现》(Discover )
海洋生物学家斯凯尔斯以诗人的气质,从司空见惯的海岸景物中挖掘出最迷人的细节,化平凡为不凡。
《卫报》(The Guardian)
对另一个世界的惊鸿一瞥,这里充满了奇特而隐秘的生物……描写得淋漓尽致,纤毫毕现。猜不到后面还会讲些什么。书中的描写让我仿佛看见了海底的奇异生物,它们在斑驳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观察者》(The Spectator )
(本书)就像芋螺发射毒镖一样戳穿了那些假说。
《新科学家》(New Scientist )
非常精彩……斯凯尔斯显然对海螺情有独钟——她以巨大的热情对此进行了优雅而完美的阐释……她是现代软体动物研究领域最有才华的集大成者。
《星期日快报》(Sunday Express)
斯凯尔斯是一个富有魅力的讲述者,拥有无限的热情和敏于观察的眼睛,使得本书的内容充满活力。集生物学、历史学和生态学于一体,这是最动人的自然写作。
《电讯报》 (The Telegraph )
《时间的螺旋》中的故事,包括1770年代在西非用几袋贝壳购买奴隶,以及开创性地将芋螺毒液应用于医疗,这些故事极具吸引力,同时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泰晤士文学增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
……对这些神奇物种作了详尽的介绍。作者的满腔热忱洋溢在字里行间……本书是暑期的理想读物,海滩的拾获将因它而增添一个新的维度。
1.本书自上市以来,获得众多欧美欧美读者和媒体的好评,获奖记录颇为亮眼:
○BBC系列专题原著
○首届“中国自然好书”获奖作者海伦?斯凯尔斯重磅新作!
○《泰晤士报》《经济学人》《自然》《卫报》年度好书
○中国科学院院士相建海,科学松鼠会史军、孙亚飞,著名贝壳学家冈瓦纳等学者名人力荐!
2.本书为新民说?万物的新作,万物以常见之物,照见人类数千年的文明演进。本书的切入点为贝壳,勾勒出贝壳在人类数千年文明史里面的穿行痕迹。
作者指出,贝壳早在旧石器时代就已经介入人类生活,作为信仰、权力和性的象征,后来成为价值堪比黄金的货币;它们还是全球性美食、装饰品、收藏品、精美织物;它们的形状启发着数学家、艺术家、建筑家的无限灵感;到如今,它们在医学上的巨大价值才刚刚拉开帷幕,例如治疗糖尿病的新药、替代吗啡的无瘾止痛药等。作者通过一个个贝壳与人类之间发生的故事,讲述了贝壳对人类历史不可小觑的影响。
3. 本书作为科普读物,关于贝壳和软体动物的知识十分丰富,阅读此书,堪称是迷人的动物王国进行了一场美妙的巡游。你在书中可读到:
○为什么贝壳表面的图案和颜色如此斑斓多姿?
○为什么所有螺旋状贝壳的螺纹都朝同一个方向旋转?
○为什么贝壳能比黄金还贵重?
○把耳朵凑近贝壳为何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贝壳的形状里还藏着数学公式?
……
4.内含8P精美彩插,细致还原贝壳与人类的互动温情;另外制作精美的贝壳便签条,随书免费赠送,先到先得!
第3章 性、死亡与宝石
四十年前,在保加利亚黑海沿岸的瓦尔纳市,工人们在挖沟铺设电缆时意外地发现了一些东西:古老的人类遗骸和大量黄金财宝。考古学家迅速介入,发现这里是一个巨大墓地的一部分,属于史前时代。随后,人们又在附近发现了至少300座坟墓,其建造时间可追溯到6500多年前。
工人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些闪闪发光的黄金,它们是如今在欧洲找到的最古老的黄金之一。但黄金和饰品并非坟墓中的唯一宝贝。最豪华的坟墓中安葬了古代社会最具权势者的骸骨和陪葬品,其中有一个远方贝壳雕刻而成的圆形手镯。专家推测,可能以前有人从数百英里外,经陆路将贝壳带回瓦尔纳,然后交给了一位技艺熟练的工匠。这名工匠花了大量时间对贝壳进行仔细的雕刻和抛光。手镯完工后却突然断成两截,后来手艺人用黄金把它们镶接起来,黄金上还留有些许的锤痕。
没人确切地知道这个贝壳手镯。为何会断掉又被修好。那个年代还没有书面记录,我们只能从一系列物件来猜测那段历史。但毫无疑问,这个手镯对墓主而言很重要,而且可能比镶接它的黄金还要贵重。
贝壳的丰富涵义
就像软体动物利用贝壳狩猎、挖掘和移动一样,人们也把贝壳雕刻成各种物品,有些被做成实用的工具。目前,考古学家已经发掘出贝壳制成的顶锤、斧头、刀、鱼钩和铅砣。人们还会根据贝壳的大小和形状来使用它们,例如几个世纪以来航海者都用瓜螺(涡螺科)来把涌进划艇和帆船中的水舀出去。人们还把贝壳碾成粉末添加到饲料中,作为动物的钙元素来源。贝壳还可以和陶瓷结合:在一千年前的北美密西西比文化中,人们在常常把在粘土和压碎的贝壳混在一起煅烧,这样做出来的陶器硬度更强。
贝壳除了实用性,它们也因其优雅的外形、华丽的图案和多姿多彩的颜色而深受人们喜爱,世界各地的文明都曾用贝壳来装点个人形象和家居。但令人惊讶的是,如此常见的贝壳却蕴含着丰富的意义。它们绝不仅仅是供人观赏的漂亮物件,还是性、权力、生育和死亡的象征。
几千年来,世界各地的人都有把贝壳当作陪葬品的习惯,甚至在距离大海数千英里远的内陆的古墓中也有成堆的贝壳。人们会把贝壳放在死者手中,有的地方人们还会在死者眼睛上放黄宝螺,可能是因为黄宝螺看起来就像人的眼睛。斯基泰人是古伊朗的游牧民族,经常在中亚大草原上出没,他们喜欢用黄宝螺来装点坟墓。纽约州的塞内卡人相信,在坟墓里放贝壳可以净化死者的肉体,让灵魂进入神的世界;他们还把贝壳制成护具,盖在死者的眼睛上,认为这样可以回到过去。内布拉斯加州的温尼贝戈族认为贝壳是大海中的星星,是夭折的孩子、难产而死的妇女和战死沙场者的灵魂;他们把贝壳放在坟墓中以安慰死者。
研究者认为,贝壳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坟墓里,可能是因为它们的颜色。在许多文化中,白色代表着纯洁与和平,那是出生或死亡的代表色。还有一种观念认为,贝壳来自人们看不到的大海深处,被冲上海滩的贝壳则是深海的来使。游客在海滩上捡到贝壳,可能会思索它们来自何方;潜水员则勇敢地探索大海深处,并带回这些奇异物品。
在很久以前,世界各地的人们把贝壳当作性、生育和再生的象征。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形状。拿起一只阿文绶贝,把它翻转过来,你会看到一道狭长的黑色开口,仿佛一个皱巴巴的微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女性的生殖器,甚至背部的圆形凸起也能让人联想到怀孕女子隆起的肚子;加上贝壳又与代表着生命之源的水密切相关,因此贝壳象征着孕育生命的地方。
这些联想解释了为何在众多创世故事中,贝壳都扮演着赋予诸神、人类甚至整个世界生命的角色。密克罗尼西亚联邦的瑙鲁岛流传着老蛛神(Areop-Enap)的故事:蜘蛛神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蛤蜊壳里,周遭一片黑暗。他摸索出去的路时发现了两只蜗牛,然后把它们变成了太阳和月亮;一只虫子把贝壳分成了天和地,它滴下的汗水就形成了大海。海达族是生活在西北太平洋地区的美洲原住民,他们相信创世者——“骗子乌鸦”(the trickster Raven)——在大洪水之后挖到了一只海扇壳,里面囚禁了许多男人;他把贝壳打开,将囚徒释放,然后劝说他们和另一种软体动物——石鳖——发生关系,由此诞下女人。欧洲也有贝壳创世的故事,波提切利的画作《维纳斯的诞生》描绘了站在扇贝贝壳中的裸体女神。诸如此类的神话故事引导着人们贝壳视为宝贝,或将其缝进衣服里当作幸运和生育的象征。
贝壳强大的象征意义也可以在螺号声中彰显出来。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著有小说《蝇王》(Lord of the Flies ),其中提及海螺的贝壳是权力的象征,只有拥有海螺贝壳的男孩才可以在会议上发言。海螺号是众多贝壳乐器中颇具象征性的一个,在各种神话、传说和宗教典故中,吹响它们能够与遥远的过去产生联系。在印度史诗中,英雄们都身佩刻有其名的海螺贝壳,他们用贝壳来驱逐恶魔,躲避天灾。古时候的战士也会吹响螺号,向部队传递消息。斐济的酋长下葬时,送葬队伍会吹响法螺;海地人也会吹起海螺号角,以召唤巫毒神明、出海船只保护神阿格维(Agwe)。螺号声甚至出现在好莱坞的电影中:由雷德利?斯科特执导、于1979年上映的电影《异形》就了用螺号声作为配乐,以烘托宇宙飞船被遗弃的凄凉气氛。
在阿兹特克的神话中,羽蛇神(Quetzalcóatl)冒险进入冥界救回被大洪水溺死的人类。他和冥王米克特兰堤库特里(Mictlanteuctli)约定,如果他能在冥界吹响海螺号,冥王就必须交出人类的骸骨。但冥王造了一个实心的贝壳,导致羽蛇神连一个音符都吹不出来。然而,羽蛇神比冥王更聪明,他召来了一只虫子,让其在贝壳内部啃出孔洞,然后放进一只蜜蜂。蜜蜂扇动翅膀发出的嗡嗡声让贝壳传出了空鸣声,这代表着羽蛇神已经做到了他的承诺。最后,冥王不得不交出骸骨,人类得以重获新生。
正如羽蛇神所知道的,海螺号能吹响的关键在于它是空腔的。就像小号、长号、粗管短号和其他铜管乐器一样,海螺贝壳的开口也呈喇叭状,这也被称作“钟”。把大海螺的尖端削掉,然后放在嘴边用力吹,来自你嘴唇的嗡嗡声会震动海螺里的空气柱,钟随之发出共鸣。贝壳的形状和大小不同,发出的声音也会不同。
这个原理也可以解释为何人们能在贝壳中听到海浪声。把一只大贝壳放在耳边,贝壳的中空部分就充当了共鸣腔,它会采集周遭环境中的噪声,例如风声或血液通过人耳发出的声音,然后将其修饰、放大,最后你就能听到类似波浪冲击海滩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了。
贝壳还有很多其他用途,从占卜用具、棋子到能在恶魔面前隐形的护身符。几乎所有文明都曾对这些来自江河、湖海或陆地的自然物作出过自己的解释。我从这些形形色色的传奇故事中挑出了三个,来说明软体动物是如何刺激人们的想象力。透过美丽的贝壳,我们可以看到人类的一些天性。
最古老的宝石
考古学家和古生物学者可以通过很多方式,来拼凑出过去的历史画面。比如当人们思考人类如何进化时,我们祖先的遗骨就可以显示他们长成何种模样、平时吃什么、生过什么病。我们的祖先还留下了一些非同寻常的贝壳,它们提供了一些“当时的人们在想什么”的线索。
摩洛哥东北部靠近塔福拉尔特(Taforalt)村庄处有一个灌木丛生的山坡,坡上有一个巨大的石灰岩洞穴,名为“鸽洞”(Grotte des Pigeons)。来自摩洛哥拉巴特大学的阿?杜勒贾利勒?布祖格尔(Abdeljalil Bouzouggar)和牛津大学的尼克?巴顿(Nick Barton)组建了一个国际性考古团队,他们从五年前开始在此处挖掘古人类的活动遗址。他们发现了石器工具、非洲野兔与野马的骨头,这表明古人曾在这里生活过。鸽洞深处有一个炉灶废墟,考古团队在那挖出了一些贝壳。经验证,这些贝壳已经在此处存在已久。
这些贝壳来自疣荔枝螺(dog whelk),是织纹螺属(Nassarius)中的一种。它们仅有指甲盖大小,呈淡黄色,扁平的底座紧紧扭成一个整齐的点。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弗朗西斯科?德埃里科(Francesco d’Errico)、玛丽安?凡哈嫩(Marian Vanhaeren)仔细研究了这些贝壳,试图还原曾经发生在它们身上的故事。疣荔枝螺的贝壳身上有赭红色的痕迹,还有一些孔洞和细小的磨损,这表明它们曾被串在一根绳子上。另外,它们并非化石沉积物,而是被人们从地中海沿岸带到这个山坡上的,此处距离地中海超过40公里。当时的人可能在海滩上发现了一些贝壳,他们要么挑了其中已有孔洞的;要么拿了完好的贝壳然后回到洞穴的炉火旁,仔细地给每一只贝壳穿孔。
人们通过洞穴里的灰色沉积物,推断出贝壳在此处存留的具体时间。一项名为“激光断代”的技术,可以检测出锁定在石英晶体和长石矿物颗粒中的化学时钟;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每当这些矿物暴露在阳光之下时,化学时钟就会重置。研究者已经知道如何去读取这个时钟,进而计算出矿物被葬在黑暗中的时间。布祖格尔和巴顿的团队最初认为这个洞穴至少存在了8.2万年,但经过多次测试后,他们把年代再往前推了一点,最后认定在史前10万至12.5万年之间。这些穿孔的装饰性贝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珠宝。
用绳子来穿贝壳,将其作为坠饰或珠子,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却反映了人类最基本的一部分。三百万年前,早期人类制作石器工具是为了猎杀、屠宰动物,但贝壳饰品却没什么明显的实际用途,仅仅只是为了装饰。
然而,有意识地收集特殊贝壳,把它们从海边带回居住地,然后给它们涂上红色染料,再佩戴在身上,这一系列行为证明贝壳对于早期人类而言有一定意义。我们不知道这些贝壳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它们显然反映出人类已经拥有自我意识,学会了用抽象的方式思考,并表达他们内心对世界的看法和反映自身与他人的关系。此外,在史前的非洲,装饰品并不只来自于疣荔枝螺;人们也在以色列和阿尔及利亚的古遗址中发现了一些贝壳串珠,它们也是织纹螺属,南非洞穴同样也发现了织纹螺属其他种类的贝壳珠子。我们把这些发现放在一起,就可以发现这样一个事实:早在十万年前,居住在非洲另一端的智人就已经把疣荔枝螺的贝壳当作装饰品了。
在人们发现摩洛哥的贝壳串珠之前,已知的最古老的象征性装饰品是用欧洲某些动物牙齿和贝壳穿成的珠链,这些珠链可追溯到大约四万年前。非洲的贝壳串珠通常只使用两三种贝壳,但欧洲的则采用了至少一百五十种。这些事实表明,贝壳串珠在非洲和欧洲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这也引出了一个备受争议的观点:古老的非洲贝壳串珠与后来的狩猎采集者所使用的贝壳很相似。非洲的贝壳串珠可能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装饰品,它们可能通过互相连接的交换系统或者长距离网络传播的,它们穿过了大陆,超越了文化界限。居住在鸽洞中的早期人类可能过得很艰难,那时候的气候异常,大雨下个不停,而这些贝壳串珠可能增强了他们的文化认同感,从而共同度过难关。
即使我们无法知道这些古老的贝壳串珠的具体意义和实际用途,但它们起码反映了一个事实,即人类祖先已经学会以现代化的方式进行思考。几万年后,贝壳以及其他工艺品拥有了一个新含义,同时也反映了人类的欲望:积累财富、彰显地位。在保加利亚的贝壳手链制作出来又意外弄断之后,人类社会开始以一种差不多的方式发生分化,此后,贝壳饰品不是所有人都戴得起的了。
不平等的标志
瓦尔纳大型墓地及墓中巨量财宝的发现,彻底颠覆了“旧欧洲”的观点。这一史前时期鲜为人知,但它远比希腊文明、罗马文明以及埃及的金字塔文明更久远。大约在公元前6200年,大量农民从希腊和马其顿向北迁移,来到巴尔干半岛的丘陵地带,他们还带来了驯化的小麦、大麦、羊和牛。在瓦尔纳遗址被发掘之前,人们普遍认为红铜时代或铜石并用时代的人类社会实行平等主义,人们居住在一些分散的定居点中,还没有什么贫富之分。突然之间,考古学家就发现了大量墓穴,还挖掘出欧洲最古老的黄金财富。
并不是所有墓穴都进行过同样华丽的装饰,有一些墓穴甚至装饰得非常简陋。其中,最豪华的43号墓穴里有一副男性骸骨,此人应在40岁左右去世,可能是瓦尔纳部落的首领。他身上穿的寿衣以黄金和玛瑙装饰,手里握着一根黄金权杖,身上佩戴着黄金制耳环、手串,双膝都覆有黄金圆盘,甚至还穿了一件似乎是阴茎护套的黄金制品。他左臂肘部以上的地方佩戴了一个曾经断裂后被黄金重新镶接的贝壳臂钏。这个贝壳臂钏由我们熟知的海菊蛤制成,但黑海地区没有海菊蛤,所以它只能是从远方带来的。这证明了曾经存在过复杂的奢侈品长途贸易,其范围跨越欧洲上千公里,而贝壳臂钏是货物之一。这类运输在世界尚属首例。
海菊蛤有许多种类,大多都喜欢紧紧地附着于水下数米处的岩石之上,世界各地的海洋都有它们的身影。它们被统称为“多刺牡蛎”,对这些双壳纲动物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形象的描述。海菊蛤贝壳上有长短不一的棘状突起,这吸引了众多海藻和有机物前来定居,因而海菊蛤拥有了一件可用于伪装的斗篷。海菊蛤贝壳通常是深橘色、紫色或血红色的,但平时它们通常都会包裹在一圈壳状海绵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彩色、滑腻的鼻涕。
在欧洲发现的古老的海菊蛤工艺品,大多数都是从活生生的软体动物身上剥下来的。这些贝壳几乎没有磨损和破裂的迹象,这表明它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海浪中漂流,直到偶然被人捡起。它们似乎也不太可能是化石沉积物。为了收集这些贝壳,人们必须找到它们的生长之地,然后把它们从岩石上拔下来。但是,该去哪里找这些贝壳呢?
1970年,尼克?沙克尔顿(Nick Shackleton)和科林?伦弗鲁(Colin Renfrew)在检测海菊蛤工艺品的氧同位素时发现了一种化学标记;在软体动物成长期间,这种化学标记就已经被蚀刻到贝壳中。这种化学标记可以证明这些贝壳来自地中海,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温暖、清澈的爱琴海。在新石器时代的早期(公元前7000—前6000年),地中海沿岸的渔夫就开始采集海菊蛤了。他们可能用了耙子、挖泥船,甚至还使用了能在海面上挖出埋于海床深处的海菊蛤的钳子;古代徒手潜水的渔夫屏住呼吸潜到水下,用刀把牡蛎从岩石上刮下来。然后,渔夫们把采集到的贝壳交给当地的手工艺人,后者将贝壳做成各种各样的白色、明亮的饰品。人们在巴尔干半岛、乌克兰、匈牙利、波兰、德国和法国西部都发现了海菊蛤贝壳做成的串珠、钮扣、手镯、吊坠和皮带扣——大多是在坟墓里挖掘出来的。人们在巴黎郊区甚至还发现了被雕刻成圆柱状的海菊蛤珠子。
这些来自地中海的贝壳分布得如此广泛,这证明那时候一定存在一个遍及旧欧洲的主要网络,人们在这个网络里相互认识、旅行、交换物品,同时进行文化交流。在整个红铜时代,海菊蛤制品越来越受欢迎,特别是在远离海岸的地方。到了青铜时代早期,即大约在海菊蛤制品第一次出现的三千年后,海菊蛤贝壳突然从考古记录中消失了。考古学家推测,要么是因为某种原因再也无法获得这些贝壳,例如供应网崩溃(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些贝壳在当时被过度捕捞);要么仅仅是人们不再需要它们。
来自爱琴海的海菊蛤贝壳到底承载了什么意义,这是被考古学家米歇尔?路易?塞费里亚代斯(Michel Louis Séfériadès)称为“神秘光环”的一部分。考虑到相隔如此遥远的人们都有将海菊蛤贝壳和死者埋在一起的共同习惯,它们的价值和意义是毋庸置疑的。贝壳、黄金、铜以及其他特殊材料制成的物品,似乎已成为当时拥有崇高地位和声望的象征,是首领和长老的特权。许多海菊蛤饰品表面有各种磨损痕迹,这表明它们长期被人使用,拥有过多位主人,发生了很多故事,甚至还成为过某些家族的传家宝。在远离爱琴海的地方,考古学者发现了几处手工作坊遗迹,人们在那里加工和回收贝壳工艺品品,由此看来,这些工艺品一定是很有价值且不多见的宝贵资源,特别是那些制成后又被故意损坏的物品,其蕴含的意义实在耐人寻味。
考古学家发现了很多有破损痕迹的海菊蛤饰品。起初他们觉得这些损坏痕迹可能是人为失误造成的,比如工匠手滑了。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些痕迹都不是意外造成的。一种理论认为,打破和烧毁贝壳饰品可能是为了炫耀,以彰显主人的地位和派头。它可能还有更多灵性层面的基础。2006年,英国杜伦大学学者约翰?查普曼(John Chapman)和比塞卡?盖达斯卡(Bisserka Gaydarska)主导的考古团队将大部分从瓦尔纳墓地发掘来的海菊蛤手串汇集起来,总计有超过200只贝壳。就像在玩一个巨大的拼图游戏,他们想找出哪些碎片可以拼在一起。在同一个坟墓里,他们找到了很多属于某个圆环的碎片,但往往不是全部,还有很多碎片遗失了。
这些圆环很可能就是在坟墓边上打碎的,其中一些跟随死者一起下葬,另外的则作为纪念品赠送给亲友。圆环碎片可能是生者之间保持联系的一种象征,他们打碎一个圆环并各自携带其中一部分,死后他们就可以凭这些碎片在阴间重聚。在旧欧洲,人们还会故意损坏其他一些精心制作的物品,例如把粘土做成的小雕像扔进火中使其爆炸。
考古学家曾经试图带上这些古老的海菊蛤圆环。查普曼和盖达斯卡发现,很多完好地保存下来的圆环都很小,成年人的手无法带上。他们找来了一个五岁半的小男孩,发现他可以戴上大多数的圆环(应该是在密切的监督之下进行的),有一些甚至还能戴到脚踝上。旧欧洲时代的人们可能很小就开始佩戴海菊蛤贝壳圆环了,长大后就再也无法脱掉。
那些来自瓦尔纳的臂钏被弄断后又用黄金镶上,这种行为似乎有更深刻的意义。塞费里亚代斯认为这可能是旧欧洲存在萨满教的证据。他表示,萨满的宗教仪式中时常会用到海菊蛤饰品,它们是萨满巫师与神灵进行精神交流的一种魔法道具。也许,把死去的首领及其陪葬珠宝带往来世的唯一办法,就是先打破这些珠宝,使它们变得不完美。
恐怖仪式的道具
数千年后,在地球的另一端,海菊蛤贝壳交易出现了,而且当地也流行信奉萨满教。在前哥伦布时代,中美洲和安第斯社会赋予了海菊蛤贝壳深刻的意义,他们使用这些贝壳的方式与旧欧洲的有点相似。考古学家研究了各地区出现的海菊蛤贝壳,从阿兹特克坟墓到玛雅人的图腾和印加人的雕刻。大约从公元前2600年开始,潜水员就冒险潜到海水之下采集太平洋海菊蛤,它们多半栖息在秘鲁和厄瓜多尔的海岸。随后,这些橙色、紫色和红色的贝壳会被雕刻成珠子,镶嵌在精美的珠宝上。大多数的贝壳小珠子都是秘鲁北部的莫切人(Moche)制作的,人们在厄瓜多尔的首都基多(Quito)郊外的一座坟墓里发现了近70万颗这样的珠子。这些珠子通常是串在一起装饰衣物的,例如战士穿的盔甲。
正如在旧欧洲,在坟墓中被发现的贝壳可以反映出当地的阶层文化,毕竟只有富有的精英阶层才有资格拥有海洋珍宝。但与旧欧洲不同的是,美洲地区的人们通常把整个贝壳作为祭品。大约在公元1000年,秘鲁的兰巴耶克文明(Lambayeque culture)建造的坟墓中有近200只巨型海菊蛤贝壳,每只重达1000克。
海菊蛤贝壳的象征意义影响深远,因此当地人不仅使用真实的贝壳,还用陶瓷仿制贝壳用品,并且在壁画和雕塑中也出现贝壳图案。距离墨西哥城30英里的特奥蒂瓦坎(Teotihuacan)古城有座羽蛇神神庙,神庙四周遍布玄武岩雕刻的羽蛇神神像,其上点缀着海菊蛤的贝壳图案。海菊蛤和农业也有关系,人们把贝壳供奉给神灵以祈求雨水、避免干旱。
海菊蛤的肉可以食用,但它们可能并非单纯的食物。中美洲的壁画中常有描绘神明托举并吃掉贝壳的形象,部分民族志学者据此认为,软体动物的肉可能是一种可改变心灵的神药。在每年的特定时间里,温暖的海水会因为海藻大量增殖而变红,这被称为“赤潮”。赤潮爆发后,软体动物会从海藻中吸收神经毒素,人类食用软体动物后会中毒,其中毒症状也各不相同:有些可以让人感到头晕、周身麻痹;有些会让人感觉到仿佛在飞翔,但服用过多的话会致命。有证据表明,安第斯文明早期的萨满巫师会用各种动植物来治疗精神疾病,比如蟾蜍。来自佛罗里达考古研究所的玛丽?格洛瓦基(Mary Glowacki)表示,萨满巫师可能也会通过食用中毒的软体动物来与神灵进行交流。她认为,萨满巫师可能已经掌握了潮汐规律,知道食用多少毒蛤肉可以导致人类灵魂出窍。鉴于人类可以通过肾脏排泄毒素,因此喝了中毒者排泄的尿液也会让人神经兴奋。
在阿兹特克社会,海菊蛤还在其他恐怖仪式中扮演角色。特奥蒂瓦坎古城的羽蛇神神庙地下埋有60具尸体,这些受害者双手皆被绑在身后。他们的脖子上都戴着海菊蛤贝壳做成的圆环,这些贝壳雕刻得很像人类的牙齿,因此他们就像是被张开的嘴巴咬住了脖子。
海菊蛤贝壳蕴含的复杂、有时候甚至是恐怖的意义,也在安第斯山脉的高峰之间流传。在印加帝国,祭司会带着一群孩子来到最高、最神圣的山峰,随后孩子会被作为宗教祭品献祭,据说这样就可以进入神的国度,因此是一种巨大的荣耀。由于地处高海拔地区,这些“祭品”的尸体有时候会因为冰冻、干燥的环境而保存下来,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1996年,考古学家在秘鲁南部萨拉萨拉火山峰顶挖掘出一具12岁女孩的尸体,此时距离她死去已有差不多500年。当时,这名女孩正蜷缩在一个面向东边的平台上。约翰?莱因哈德(Johan Reinhard)率领的高海拔考古团队发现了她,并把她叫作“萨莉塔”(Sarita),昵称“小萨拉”。
考古学家在附近还发现了其他几个被献祭的孩子,同时还有一系列奢华的手工艺品,例如:用金银做成的人类小雕像;成捆被咀嚼过的古柯叶,可能是用来缓解高原反应的;还有用海菊蛤贝壳雕成的美洲驼,它们的长耳朵都笔直地竖着。这些手工艺品中最复杂的是一个男性小雕像,尺寸与奥斯卡小金人差不多,由银制成,穿有衣服。他的脚趾雕刻得很精细,耳朵被拉出长长的耳垂;他的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头上戴着一件红色海菊蛤贝壳制成的饰品。以上这些贝壳制品都经历了漫长的旅行,来到海拔5000米的高处,距离它们所属的海洋非常遥远。
将时钟倒推几百年,我们发现人们还会用贝壳来换取财富和地位,而且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规模,采用的方式也是融合了古代旧观念和现代新想法。这些贝壳故事反映了人性中更为黑暗的一面。
货贝文化
位于印度洋北部海域的珊瑚礁潟湖是黄宝螺的家园,这种海螺体形不大,但产量不俗。它们的贝壳长约3厘米,外表是乳白色的,呈块状,有时候背部中央会有一条精美的金线。相对于死者而言,它们对生者更重要。它们的贝壳上覆盖着黑白相间的褶皱外套膜,有点像是一只微缩的斑马。
黄宝螺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例如珊瑚礁的角落或海藻的枝叶,而不会远行。雌性黄宝螺产下卵块后会坐在上面,直到螺卵孵化成幼螺。孵化出来的幼螺会进行一段短途旅行——随着潮流和潮汐漂流,然后在某处定居下来,长成后的个体就以呆板的方式度过余生。但是,它们死后剥离出来的贝壳,会和其他数百万同类一起开始一段长途旅行,最后以悲剧收场。
几个世纪前,马尔代夫的人们就开始从当地温暖的水域中收集黄宝螺。根据一个早期旅行者的记录,马尔代夫人利用黄宝螺喜欢隐匿的天性来进行采集,而非使用钓线和鱼钩。收集黄宝螺最简单的方法是把椰叶放到浅滩上,让它们停留在那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黄宝螺会聚集过来调查这个新的食物来源和避难所,然后寄宿在上面。几个月后,收集者只要把椰叶从水中拖出,用力抖几下,黄宝螺就会掉下来。接下来,他们只要把黄宝螺捡起来埋到滚烫的沙子里,等上几个月,软体动物就会和贝壳分离开来,人们就可以获得一堆闪闪发光的黄宝螺贝壳了。接着,人们再把这些贝壳分类,然后打包好用椰子纤维布裹起来。最后,当季风从南方吹来时,搭载着黄宝螺的帆船就会启航,这些贝壳随即开始一段全新的旅程。
它们的第一站是印度。在那里,在马尔代夫国王的严格控制下,人们用这些黄宝螺贝壳换取粮食和布匹,其他人则没资格参与这种交易。由此,印度留下了一部分黄宝螺。这些黄宝螺会被做成装饰品、护身符或纯粹的象征物件。有时候,印度人也把这些贝壳当作硬通货,在河流交汇处用来缴税和支付给摆渡者。也许早在11世纪,黄宝螺就传播到了更远的大陆。
阿拉伯的商人从印度人那里得到了黄宝螺,然后穿过撒哈拉沙漠,经一条危险的陆路回到非洲。我们对这些早期的贸易知之甚少,只能从零星的证据中获知些许信息。一些考古学家相信,在中世纪的开罗,人们会用黄宝螺来进行交易;而在位于阿拉伯世界西部的毛里塔尼亚的废墟里,人们发现了一辆被遗弃的大篷车,里面完整地保存了许多黄宝螺。
最初,在西非地区作为货币流通的马尔代夫黄宝螺很少,它们几乎都是用来制作项链和护身符,其用途类似本土的贝壳。到了14世纪,黄宝螺已经作为货币被使用,而且本地产的黄宝螺极少,所以大部分都是来自很远的地方。14世纪中期,伟大的摩洛哥探险家——伊本?白图泰(Ibn Battuta)首次记录了马里帝国黄宝螺的交易情况。当时,贝壳被当作货贝,在小生意之间流通,人们还会拿来购买食物和其他货物,世界其他地区也是如此。
贝壳是最古老、最广泛的货币之一。在新几内亚,人们在珍珠贝上打孔并用绳子将它们穿起来。在新英格兰南部地区,美洲的原住民用峨螺和圆蛤的贝壳制成管状串珠,是为“贝壳串珠”;后来欧洲殖民者到来,这些贝壳就成了法定货币。从加拿大到加利福尼亚的太平洋西北部地区,人们把象牙贝视作货币并加以使用。在中国,把黄宝螺当作货币使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在中国的繁体字中,与货币有关的文字都包含“貝”字,因为它看起来很像黄宝螺。后来,由于货贝供不应求时,人们这才使用骨头、陶瓷和金属来仿造之。在世界另一端,古人用海菊蛤贝壳进行交易时也有类似的模式,有人说“钱”(spondoolies)这个单词的起源就是“海菊蛤”(spondylus)。
贝壳之所以能作为货币使用,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它们很难伪造;它们(尤其是黄宝螺)大多尺寸一致、重量相当;它们坚硬、不易磨损;它们的触感很好且易于携带。贝壳所具备的深厚象征意义,以及它们与权力、地位的关联,也让它们得以出现在重要场合,例如作为新人结婚时的嫁妆。
非洲奴隶的象征
印度洋和西非之间的小规模贝壳贸易持续了几个世纪。直到欧洲商人到来,一个根本性的转变发生了,出现了一种可以用贝壳购买的全新商品,并由此改变人类历史的进程。
葡萄牙商人最早察觉到马尔代夫的贝壳在西非市场扮演的角色。起初,葡萄牙商人独自进行这一海上贸易,但很快英国人和荷兰人就加入其中并取得垄断地位。1600—1850年,隶属于这两大贸易强国的两家东印度公司支配了全球的贝壳贸易。
以东印度商船著称的船队,首先航行到印度、印度尼西亚和中国,在那里装载上欧洲人很需要的优质货物——丝绸、香料和茶叶。在返航前,船队会来到印度和斯里兰卡的港口装上数百万只马尔代夫黄宝螺。这里的贝壳很便宜,装上它们主要是为了压舱,以确保船只能顺利穿越印度洋,绕过好望角、非洲西海岸,最终回到欧洲。
接着,船队会在阿姆斯特丹和伦敦的拍卖行卸下贝壳,那里正等候着准备抢购这些贝壳的一群商人。之后,这些贝壳会被重新打包,然后开始第二段旅程,这次是前往南方。
大约在它们从印度洋被打捞上来的两年后,数百万的黄宝螺结束了它们有史以来最漫长的旅程。在最后1.5万英里的旅程中,装载在欧洲船只中的数百万只黄宝螺被卸载下来,然后装进小舟,划入西非的红树林浅滩。它们会被当作货币,但购买的并非其他商品,而是人类奴隶。
欧洲的奴隶贩子发现这些贝壳是行走非洲的理想货币,可以用来和当地的酋长、商人交换奴隶(当然,弹药、武器及其他工业制品也可以用来购买奴隶)。欧洲商人低价购入大量贝壳,然后用来交换非洲的奴隶,从中赚取可观的利润。
不过,非洲的奴隶价格逐年上涨。1680年代,购买一个奴隶大约需要1万只黄宝螺;到了1770年代,一名成年男性奴隶售价超过15万只黄宝螺。一旦交易完成,非洲的奴隶就会被运往大西洋彼岸,大多数都会被分配到加勒比地区的种植园工作。欧洲人从东方买来了茶叶,顺道载上马尔代夫的黄宝螺,然后欧洲人才有了那一杯杯的英国茶;而让茶变得甜起来的糖,则是由这些用贝壳买来的男女奴隶种植出来的。
在奴隶贸易的高峰期,英国船队平均每年向西非输入4000万只黄宝螺。正如简?霍根道恩(Jan Hogendorn)和马里恩?约翰逊(Marion Johnson)在他们的著作《奴隶贸易的贝壳货币》(The Shell Money of the Slave Trade)中详细论述的那样:在整个18世纪,印度洋和大西洋之间的航线有100亿只贝壳来回运送。
如果你用制造这些贝壳的软体动物的角度来看,会发现这是一场堪称伟大的壮举。它们经受着如此高强度的开采,产量却始终没减少,这证明它们具备超强的繁殖能力;特别是雌性黄宝螺还需耗费大量时间来孵卵,而非像它们的许多亲戚那样直接把卵扔进大海中。一般来说,动物抚育后代的时间越长,它们一次性产仔的数量就越少,人类的过度开采会导致该种群更脆弱。
后来,马尔代夫的黄宝螺贸易崩溃,其原因并非贝壳供应不足。1807年,英国政府通过一项议会法,宣布取缔大英帝国范围内的奴隶贸易;后来,非法交易在一些殖民地仍然持续了一段时间,但西非的货贝贸易却迅速停止了。在一段时间里,虽然非洲仍有用货贝换奴隶的贸易,但这种交易在国际市场上已渐渐消失。十年后,西非出现了另一种全新的商品,它们被再次运到欧洲以换取贝壳。这个时候,欧洲商人开始把注意力从剥削人类同胞转移到掠夺大自然,而且这次的规模更加惊人。
如今我们知道,棕榈油的全球贸易会破坏热带地区的自然环境,这种事情早在19世纪就出现了。棕榈油可以润滑齿轮,大大推动工业革命的进程,由此现代世界才得以运转。工厂、家庭都用棕榈油点灯照明,工人用棕榈油肥皂清洗工厂的污垢。
当时,世界上大部分棕榈树都生长在西非,英国商人便用马尔代夫黄宝螺和当地人换取棕榈油。由此,货贝贸易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出现了飞跃,增加到以前的双倍水平。截至1850年,每年的棕榈油交易量超过1亿只贝壳。不久后,欧洲的贝壳贸易迎来了一场灭绝性危机。
1845年,德国商人阿道夫?雅各?赫兹试图从马尔代夫国王手里直接购买黄宝螺,结果遭到拒绝。马尔代夫的历代国王都敌视出现在他们岛屿上的欧洲商人,所以赫兹的请求遭拒毫不意外。失败后的赫兹穿过印度洋向西航行,途中到访非洲东海岸的桑给巴尔(Zanzibar)岛。他意外地发现那里到处都是与黄宝螺非常相似的螺。
在桑给巴尔岛的银色沙滩上,赫兹见到的其实是金环宝螺(Gold Ringer Cowrie)。这种螺与黄宝螺很相似,只是体形略大,且背部有一个明显的金色圆环。当时,其实许多商人已经知道金环宝螺的存在,还考虑过使用它们,但这种替代品并未影响到马尔代夫黄宝螺的地位,因为非洲商人拒绝接受金环宝螺。但是,赫兹赶上了一个好时候,他的发现随后将彻底改变黄宝螺贸易。他带上了一些金环宝螺启程离开桑给巴尔岛,他已经想好去哪里寻找更多的金环宝螺。
不久后,一些金环宝螺开始流入西非市场。商人为什么最终又接受了这些替代品?原因至今尚不清楚,可能是因为蓬勃发展的棕榈油工业抬高了黄宝螺货币的价格,于是商人们开始接受这个更便宜的选择。总之,这些新的货贝开始和传统的黄宝螺货贝一起流通,东非的贸易额飙升。
这次贝壳贸易的主角是个体商人,而非国际公司。德国、法国的船队把金环宝螺从东非运送到西非,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输入了160亿只金环宝螺,几乎与英国、荷兰在整个世纪输入的一样多。
金环宝螺大量涌入西非引发了一系列严重后果:恶性通货膨胀导致货贝的价值暴跌,由此导致马尔代夫黄宝螺的采集量骤降。货贝贸易在诞生的600年后,终于走到了尽头。
20世纪的最初十年,是黄宝螺作为货币进行交易的最后一段时间。在这场作为货贝使用的旅途中,超过300亿只马尔代夫黄宝螺背井离乡。货贝的属性决定它们不能退出流通市场或被取代,于是一些贝壳被碾碎用来制作石灰岩;一些被用来建造墙壁和地面,继续担当财富的象征;但更多的黄宝螺被埋在了地里,所有者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能再次变得有价值。
总而言之,输入西非的所有黄宝螺都可以被视作非洲人遭受压迫的象征。与此同时,这个地区也出产了大量螺类,不过,它们大多数都是作为食物被人们食用,而非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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