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的中国海关着实奇怪,隶属清廷,却由英国人掌控,高管几乎全是欧洲雇员。这些人名义上是中国的洋大臣,而包腊就是这一千多号洋大臣中的佼佼者,是海关总税务司赫德的臂膀;其子包罗则是赫德继任者安格联的心腹,常年代理税务司职责。
通过大量中国海关文献、家族档案和口述资料等史料,英国学者查尔斯·德雷格结合亲身经历,讲述了包腊、包罗效力中国海关的故事。1863~1923年,包腊父子先后加入中国海关,切身经历了随斌椿出访欧洲、率中国使团首次参加世博会、见证中英联合舰队的组建、训练中国军队、抵抗日俄吞并中国、辛亥革命与帝制复辟等中国“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通过包腊与包罗的生平经历,中国海关洋员群体,以及当时的政治、外交和沿海通商口岸的社会变迁跃然纸上。
查尔斯·德雷格(Charles H. Drage),英国作家、职业军人。德雷格出生在一个英国的名门望族,1910年进入阿思本皇家海军学院就读,后进入牛津大学攻读历史学。毕业后,他长期在英国皇家海军服役,参与过两次世界大战。在远东地区执行任务期间,他曾在中国的香港、广州、汕头、厦门、福州、南京、威海卫、青岛等沿海城市停留过许久。从军队退役后,德雷格开始潜心写作。他专注于英国人在中国的冒险经历和事迹,创作出了《双枪马坤传记》《独臂萨顿传记》《太古》《龙廷洋大臣》等流传颇广的作品。
潘一宁,中山大学历史学系教授。1984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外语系,获英语语言文学学士学位,1987年和1998年在中山大学获硕士学位(东南亚史研究)和博士学位(中美关系史研究)。现从事世界现代史、国际关系史和东南亚史的教学与研究。
戴宁,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副教授。1984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获英语语言文学学士学位,1998年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获硕士学位(英国社会与文化研究)。现从事英语口笔译教学与研究,以及澳大利亚政治与社会研究。
总序 海关洋员的生活志与第二代海关史研究
引言 一对父子,一部中国近代史
第1章 手枪决斗:初生牛犊单挑法国军官
威名显赫的家族
第2章 生不逢时:醉心发明的倒霉科学家
橡胶的妙用
爱子投笔从戎
第3章 加入红衫军:为意大利的自由奋斗
传奇将军加里波第
英国军团介入?
突袭卡拉布里亚
挺进那不勒斯
第4章 拉锯战:沃尔图诺河畔的战歌
卡普亚争夺战
包腊请战
第5章 加里波第远征军:见证意大利的统一
英国远征军登陆
加里波第与国王的历史性会师
麻烦不断的英国军团
第6章 遇上贵人:阴差阳错远赴中国
决定命运的晚宴
远赴中国
欧洲雇员把持的中国海关
嚣张跋扈的李泰国
第7章 天津海关:初见中国的真实面貌
漫长的“流放”生涯
“赚钱发财是很容易的事,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李泰国的青睐
第8章 李-阿舰队:影子舰队覆没始末
筹建中英联合舰队?
“遐荒”号上的闲暇时光
李泰国倒台
第9章 常胜军:苏州杀降风波
文明停滞的帝国
华尔洋枪队
常胜军强攻苏州
杀降事件
第10章 粤海关“第二把手”:直面土匪与海盗
工部局翻译进修生
一个苦难民族的欢乐春节
黄河匪患,捻军来扰
缉捕鸦片走私犯
第11章 出使泰西:“斌椿使团”眼中的西方
东土西来第一人
“清廷化”:斌椿笔下的西方
英女王接见
第12章 旅途中的婚礼:闪电迎娶贵族之女
斌椿罢行
包腊闪婚
莎的高贵血统
赫德“出卖”女王求荣?
第13章 节节攀升:官运亨通的年代
升任宁波浙海关税务司
全权负责粤海关
编撰《广东史》
第14章 赛奇会:出征维也纳博览会
阿尔伯特亲王与“大博览会”
万国博览会
中国展馆首次亮相
第15章 1874年:英年早逝的悲剧
灾难性误诊
小包罗印象中的父亲
第16章 虎父无犬子:包罗效力大清海关
赫德爵士的“关系户”
中国面临的真正威胁
风雨飘摇的中国海关
第17章 三国干涉还辽:大清海关版联英抗俄
遭遇“向东挤压”的俄国
俄国场子中的“交际花”
第18章 义和团之乱:守卫牛庄港
“扶清灭洋”
志原防卫队
浑水摸鱼的俄国人
义和团和清军联手
第19章 俄军占领牛庄港:争夺海关权
俄国强势接管牛庄关
永生不死的传说
俄英抢夺税务司职位
第20章 逍遥岁月:蓄势待发
日俄战争
官至二品大员
第21章 总理文案:见证40年中国革命岁月
赫德之死
大革命时代
安抚暴动海军
暗杀袁世凯事件
第22章 “一战”时期的中国:轮番上演复辟闹剧
“二十一条”
袁世凯之死
磨难未了
第23章 北洋乱局:仅剩一个地理概念的“中国”
军阀混战时代
卷款逃跑的财政总长?
流水的内阁,铁打的海关
引言
一对父子,一部中国近代史
在马可·波罗之后的岁月里,不断有欧洲人只身前往中国。他们被这个奇异的国度深深吸引,流连忘返,最终甘为奴仆,为其尽忠效力。这些人中,有探险家、传教士,还有怀着发财梦的商人。既有“常胜将军”查尔斯·乔治·戈登(Charles George Gordon)这样的正规军人,也有“独臂萨顿”(One-Arm Sutton)、“双枪马坤”(Two Gun Cohen)之流的江湖中人,三教九流,不一而足。但这些人都有 一个共同点——独来独往,浪迹天涯。19世纪中期,中国建立海关。
这一前所未有的衙门实在奇特:它隶属清廷,却由英国人掌控,由多国洋人充任职员。如此一来,海关的总管洋大人算是鸿运当头、吉星高照了。他的雇员皆为洋人,助他加官进爵,使他得以独享尊荣,权倾一方。
宽大的办公室庄严肃静。然而,在这些洋人的桌案文牍之间,却暗涌着一股冲动和冒险,这种特性一脉相承,代代相传。早年间,老包马提亚(Matthias Bowra)应该算得上是一位颇有才华的发明家,却有点疯狂且不着边际。他有众多奇思妙想,发明了可拆卸袖口、充气暖手筒、橡胶铁路枕木等物品。他把儿子包腊(Edward C.M.Bowra)送进伦敦海关工作,谁知这个18岁的年轻人却拍拍屁股跑到了意大利,与加里波第的红衫军一起在那不勒斯行军作战,还与一名法国的轻步兵军官进行决斗。不过,听闻此事的老包也只是“略感不安”而已。包腊进入中国海关工作时,已经是太平天国的尾声。
他又一次放弃了原本在江海关的工作,随洋枪队的戈登杀入苏州。之后,他带领老朽颟顸的清廷官员及其使团首次造访英国,还负责维也纳世界博览会中国展馆的组织工作。他工作起来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最终不幸在33岁生日前两天夜里溘然长逝。
包腊之子包罗(Cecil Bowra)也像父亲那样,踏上了效力中国海关之路,并决心完成英年早逝的父亲之未竟事业;曾在牛庄关与义和团周旋;也曾与嗜酒成性的俄国官员对饮,酒量不分伯仲。他还曾挫败令人胆寒的俄国远东总督、海军上将阿列克塞耶夫(Yevgeni Ivanovich Alexeieff),但又不损及对方颜面。他平步青云,官至总理文案。时逢军阀混战,狼烟四起,北京城头频繁更换大王旗。包罗单枪匹马直闯对方阵营,并向对方不可一世的将领叫板。那时,京城街市上的暴乱者和劫匪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包罗手持马鞭,挺身而出,保护手无寸铁的小商贩,使其免遭不测。包腊与包罗父子二人,同为中国尽忠效力。
本书讲述的就是他们的这段传奇。
查尔斯·德雷格(Charles H. Drage),英国作家、职业军人。德雷格出生在一个英国的名门望族,1910年进入阿思本皇家海军学院就读,后进入牛津大学攻读历史学。毕业后,他长期在英国皇家海军服役,参与过两次世界大战。在远东地区执行任务期间,他曾在中国的香港、广州、汕头、厦门、福州、南京、威海卫、青岛等沿海城市停留过许久。从军队退役后,德雷格开始潜心写作。他专注于英国人在中国的冒险经历和事迹,创作出了《双枪马坤传记》《独臂萨顿传记》《太古》《龙廷洋大臣》等流传颇广的作品。
潘一宁,中山大学历史学系教授。1984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外语系,获英语语言文学学士学位,1987年和1998年在中山大学获硕士学位(东南亚史研究)和博士学位(中美关系史研究)。现从事世界现代史、国际关系史和东南亚史的教学与研究。
戴宁,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副教授。1984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获英语语言文学学士学位,1998年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获硕士学位(英国社会与文化研究)。现从事英语口笔译教学与研究,以及澳大利亚政治与社会研究。
包腊和包罗这对父子,与晚清政坛的大红人、中国海关总税务司——赫德有着极为深厚渊源。他们是赫德诸多影响中国局势政策的实际执政者,是在华海关洋员群体的代表性人物。
本书是这对父子在华六十年经历的传记。前半部分主人公为包腊,后半部分的主人公为包罗,叙述了包腊来华前的杰出从军经历到来华后的婚姻情感、应酬交友、仕途变迁等方方面面的故事,描摹近代中国的世事风云;同时生动讲述了洋人群体在中国的生活及其跌宕起伏的命运,勾勒出晚清来华洋人复杂的关系网络,从外来者的角度呈现晚清中外交往情况以及沿海口岸的社会面貌。
本书收集了大量包腊父子的史料,并立足于家族日记、书信等第一手材料的细致研究,展开通晓流畅的历史叙事,所有的推论都是小心翼翼的,言必有据。
第6章 遇上贵人:阴差阳错远赴中国
归国后的包腊已经变得成熟老练,这大大有利于他在随后两年中的发展。家人为他感到骄傲,老朋友埃德蒙·布莱和爱德华·克拉克(Edward Clarke,刚刚辞去印度事务部职员的差事,正在攻读律师课程)也都对他的游历和冒险羡慕不已。然而,英国的海关部门却对他的英雄事迹不以为然——这其实也不足为奇,毕竟包腊的行为违背了勤勉学徒的行为规范,即寸步不离自己的岗位。他们的评价是:此人性情多变,不够稳重。就这样,这个四平八稳的政府部门拒绝接受他回海关工作。
再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谈何容易。有一段时间,包腊甚至为1861年的全国人口普查服务。磕磕绊绊地摸索了半个世纪之后,这个机制终于走上正轨,并延用至今。他也曾在伍斯特郡(Worcestershire)的金斯诺顿(King’s Norton)谋得一个职位。最后,包腊还是借助那个年代必不可少的家族势力,才有机会参加驻中国领事馆进修生翻译考试。但他只考了第七名,以微弱差距落榜——当时只有6个名额。多年后,包腊的儿子称此次落榜实乃万幸。因为如果考中,这辈子包腊就注定穷困潦倒,惨淡一生了。
包腊在意大利结交的那帮上流社会的朋友也没帮上什么忙。当初,他性格热情开朗,人缘也好,很快就获得大家的喜爱,加上他为捍卫英国军团荣誉而决斗的仗义行为,得到这些人的一致赞许。现在,这些人回到自己无忧无虑、歌舞升平的世界,仍然希望与包腊保持情谊,并纷纷出面以“尽地主之宜”。然而,在维多利亚女王统治的时代,上流社会、权贵阶层与头脑清醒、勤奋工作的普通阶层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所以,整日与这些公子哥儿吃喝享乐,包腊很快就变得入不敷出。他在到上海后不久写道:“我必须付给哈里特公司(Hallett&Co.)200英镑,还得偿还尼科尔斯及科布公司(Nicholls&Cobb)50英镑的欠款。”在当时,对一个一文不名的年轻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笔大钱。
说到名门之后,当属那位西摩尔爵士。此时他尚未摆脱那不勒斯不轨行为的阴影,但不久后被封为“圣茅尔伯爵”(Earl St.Maur),继而进入英国上议院。他帮了包腊一个莫名其妙的忙,即把他引荐给“自己的裁缝以及其他商人”。据包婀娜说,“他让包腊代替他,到巴黎的布洛涅森林参加决斗”。这又是一个真假难辨的家族传说。当时,西摩尔爵士根本不愿意出场为荣誉而战——这是对手攻击他的众多把柄之一。[1]
在与这些上流社会人士打交道的日子里,包腊根本性的严肃人生观没有改变,但找工作屡屡受挫对他打击颇大。1862年春,他写了一首水平马马虎虎的长诗,以表达自己的心情。诗的题目是“播种与收获”。第一节与最后一节如下:
十一月天空阴沉晦暗,
冷雨凄凄令人惆怅,
寒风呼啸犹如悲叹,
种子播撒进土地,
麦垄起伏犹如坟茔,
只等待冬日逝去。
寒冬中播下种子,
暖日里萌芽破土,
而你要精心呵护,
收获时节尚需等待,
辛勤付出不辞劳苦,
精诚所至胜利终至。
这首预言般的诗歌居然应验了,好运后来果真降临。10月中旬,包腊接到在意大利服役的退伍证明,上面还附了一封言辞友善的信笺:
亲爱的包腊:
非常高兴随信寄去您的证明。
虽然您在与敌人的交战中无过人之处,但可以肯定地说,您在炮火下冷静勇敢的表现,还是令我刮目相看。
衷心希望您事业有成,前途光明。
您真诚的埃芬汉·劳伦斯(E.Effingham Lawrence)
青年军官俱乐部
决定命运的晚宴
这封信如同雪中送炭,令心情沮丧的包腊精神大振。不久,包家世交威廉·维尔纳爵士(Sir William Verner)任命包腊为自己的私人秘书。他的侄子曾经在卡塞塔决斗中充当过包腊的助手。威廉爵士现在是阿马区(Armagh)议员,趁着议会开会的契机,在位于伊顿广场(Eaton Square)的家中大宴宾客,出席晚宴的都是当时的重要人物。包腊有意躲开社交寒暄,却碰上一位身材不高但结实健壮的年轻人。此人长着鹰钩鼻,眉眼粗犷,脸庞四周完全被浓密的黑色胡须覆盖。相比之下,即使是加里波第座下的好汉也略逊一筹。他嘴巴边缘的胡须都刮得很干净,但两鬓蓄着络腮胡,胡须犹如鬃毛般直立着并向两侧伸出,足有两英寸长,愈发衬托出他那倔强好斗的宽下颏。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跟别的宾客相比,显得十分孤傲。见包腊过来搭讪,他便打开了话匣子,之后简直变成了他的个人演讲,内容全是当下中国的政局、财政、贸易。就连男管家隆重地宣布“晚宴开始,请女士们就座”也没打断他侃侃而谈的兴致。他坐在女主人左边,美酒佳肴一道接一道端上来,似乎无穷尽。在维多利亚女王时代中期,晚宴以冗长费时著称。席间,他高谈阔论、滔滔不绝,最后他的听众们开始难掩烦躁之情。
但包腊却听得津津有味,心驰神往。在他脑海里,对中国的印象不过是黄皮肤、拖在脑后的长辫子以及几首依稀记得的童谣而已。别人口中的总督、户部[1]、买办、各省造反、圣谕等名词,包腊完全不知所云。但他听出了一个重要事实,即讲话者此次英国之行的任务是为中国海关招募欧洲雇员。包腊脑海里若隐若现地浮现一些英国海关的工作程序,这一星半点儿的知识就是他唯一拥有的资历了。
女士们离开了宴会厅。亚瑟爵士端着波尔图葡萄酒来到桌子另一端,坐在这位颇为健谈的客人身边。一番推杯换盏之后,亚瑟说起自己年轻的私人秘书,简单介绍了他那并不简单的事迹。客人边继续高谈阔论,一边从燕尾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破烂小本子,记下了包腊的名字。一周后,包腊接到一封极为简短的面试邀请函:
包腊先生:
李泰国先生(Horatio Nelson Lay)责我告知您,他很乐意于下周一上午11点与您见面。
您忠实的仆人金登干(J.D.Campbell)秘书
小乔治街6号中国政府代理处
1863年2月7日
整个面试过程只进行了不到5分钟,但包腊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封信。是正式聘任他为中国海关职员的信函。
信函落款时间是2月3日,也就是那次决定命运的晚宴之后一两天写成的,比头一封信早了整整4天。显然,包腊碰到了一位与他一样容易头脑发热、办事冲动的人。信的最后一段指示他“搭乘跨大陆邮轮前往中国,开船时间为3月20日,地点是南安普顿港”。
于是,在那天晚上6点,英国海岸渐渐消失在包腊视线中时,他又开始记新的日记了。
远赴中国
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太平岁月里,假如有人搭乘大英轮船公司(P.&O.)的轮船前往中国,那他肯定可以每晚都安睡在同一张床上,直至在上海登陆为止。但在包腊那个年代,他会惊讶地发现,到达上海之前要换四次船。首先,他要乘“埃洛拉”号(Ellora)轮船,经直布罗陀、马耳他到达亚历山大港。然后换乘火车,经开罗到达苏伊士。在那里,会有更多的有钱人登上轮船加入航行,他们都来自于欧洲大陆甚至是马赛那么远的地方。人们乘“西姆拉”号(Simla)轮船,一路经过亚丁、加勒(去往印度的部分旅客告别其他旅客,在此下船)、槟城,到达新加坡。接着,换乘“渥太华”号(Ottawa)轮船继续沿着中国海岸行驶,到达香港。最后一程是乘坐“北京”号轮船抵达上海。这段旅程一共有长达7周的闲暇时光。
在整个行程中,包腊每日不断地记着日记。本打算大量引用他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但又发现,他在意大利时表现出的文字天赋此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的日记时而警句连篇,字字隽永(思念家乡);时而调侃打趣,满纸荒唐(海上晕船)。但多数时候,他的文笔平庸,有时展现出来的自我优越感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其早期的文采在日记中似乎只能偶然得见。例如:
就我的判断而言,乘客们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今晚晚餐,未见到女士(除了一位年长的富婆,她执意与我共饮,但我猜她是想自己喝个大醉,找我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不过,我在大厅的一个舱门口瞥见一双小巧精致的皮靴,想必主人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他写道,“吃饭是船上的主要任务”,并列出如下接连不断的可怕的餐饮清单:
9~10点早餐
13~14点午餐,有啤酒和红酒
16~18点正餐
19~20点茶
21~22点晚餐,有朗姆酒或威士忌酒兑水制成的格罗格酒
亚历山大港的欧式景象令他惊讶——到处是“双轮双座马车、四轮轻便邮车、英式路灯柱”。后来到了充满东方气息的开罗,他才松了口气。他爬上巨大的金字塔,领略了那里的风光,但又以“浪费人力、挥霍资源的纪念碑建筑”一笔带过。只有狮身人面像让他印象深刻,可以排在臭虫之后,名列第二——床上的臭虫让他夜晚备受煎熬。
窗帘可以阻挡嗜血蚊子的进攻,却无法挡住“诺福克·霍华兹(Norfolk Howards)”的偷袭。这些臭虫爬满衣物,企图劫持你的躯体。你可以大把大把地拍死它们,犹如大力士参孙(Samson)击杀非利士人(Philistines)一样,易如反掌。你可以把它们的尸体从床罩上抖落。但它们还是会一个营一个营、一个旅一个旅地朝你扑来,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带着更坚定的意志,更强的嗜血欲望——你的大开杀戒毫无效果。束手就擒办不到,撤退也不现实。到最后,你只能无条件投降,并祈求“昏昏欲睡的上帝”帮忙。第二天早上一睁眼,你看到成堆的尸体,都是你诛杀的生灵呀,不由得目瞪口呆。但当你看到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时,你会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口中也不再念叨“我主慈悲,天降甘露”。你只能抓起脸盆、刷子,一边大声咒骂,一边仓皇逃离。你会对自己的脸深感厌恶,对自己的失败满腔愤怒。
邮轮向南,行驶在红海里。旅客们开始互相搭讪,慢慢熟悉起来。女士们纷纷在甲板上亮相,那双“小巧精致皮靴”的主人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的确是“一位容貌端庄、受过良好教育、举止优雅的年轻女士,只是脑子里空空如也,也许根本没打算往里面装东西”。
包腊的旅伴之一正是金登干,就是在伦敦通知他前去面试的那位。他比包腊年长10岁,但和包腊一样,都是第一次去中国。他于前一年12月辞去财政部的职位,通过比较正规的渠道进入海关。在那个年代,志愿者运动方兴未艾,他同样对业余军旅生活充满热情。
所以,他很快发现包腊这个年轻人很有激情,也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之前他已经与热情奔放、喜欢高谈阔论的李泰国交往了三个月,也开始谙熟远东近代史。此时,与包腊漫步于甲板之上,他又把这些新学到的知识全盘告知包腊。
欧洲雇员把持的中国海关
从1517年9月第一任葡萄牙使节登陆广州那天起,中国与来华的欧洲人一直是龃龉不断。双方都觉得自己天生高贵,对对方不屑一顾。几百年过去,荷兰商人、英国商人相继步葡萄牙人后尘,纷纷踏上中国土地。俄国人则将地盘从西伯利亚推进到阿穆尔河畔(即黑龙江),在那里安营扎寨。局势不断恶化,直到1840年爆发鸦片战争。结果是中国被迫开放厦门、福州、宁波和上海为通商口岸,并把香港割让给英国。
清政府深感屈辱,负责议和的钦差大臣被撤职查办。1858年,中英两国再次交战。英国人又一次占领广州,英法联军更是攻克大沽口要塞,进入北京城。中英修好似乎遥遥无望了。就在这一时期,中国海关建立。一方面,它基本上是清政府的一个部门,法律意义上应属中国机构,但同时,海关的高级职位全部由欧洲雇员担任,其中英国人占绝对优势。
故事要从1853年太平军占领上海讲起。事件导致当地的海关机构瘫痪,对外商贸基本断绝。应中国地方政府请求,由英、美、法三国共同监督的临时海关应运而生,取而代之。当初的设想只是让它临时运作,直到紧急状态结束、秩序恢复正常,但该临时海关运转良好,富有成效。于是,1858年战争结束时签订的条约规定,将此机制扩大到所有其他通商口岸,并由外国人管辖。
1846年,李泰国的父亲去世。李泰国14岁时被带到中国,师从著名德国传教士及语言学家郭士立(Karl Gutzlaff)。三年之后,他得到第一份翻译差事,官职从低级领事一路飙升。1855年,他已成为英国驻上海副领事,并且显然会接替原英籍税务监督威妥玛的职位,后者如今已是海关总税务司。
身居高位的李泰国,显示出过人的精力、组织能力、管理能力以及对中国官员的影响力。他对中国与西方列强之间错综复杂的条约关系了如指掌。他陪同额尔金勋爵(Lord James B.Elgin)北上,交涉并修订《天津条约》。在一系列后续谈判中,李泰国都扮演了主要角色。谈判结果包括欧洲使节得以入驻北京;建立总理衙门(即中国的外交机构)等。还不到30岁,李泰国的地位已无人可以撼动,前途一片光明。
嚣张跋扈的李泰国
李泰国飞黄腾达,官运亨通。对此有不少评说,有人出于善意,有人心怀叵测,但人们都提到他性格中的致命缺陷,即生性粗鲁、态度蛮横、恃强要挟、咄咄逼人,这倒无甚大碍。可他长期与人争斗,势如水火,而且又总是缘于零星琐事,以至双方之利益常常互相抵消。真正让人担忧的是他发自内心的仇外、恐外情绪。那是一种对所有外国人,尤其是东方人,特别是中国人的不信任和蔑视,而且这种蔑视丝毫不加掩饰。所以,他的行为遭到诸多诟病。即使是跟随额尔金勋爵谈判期间,他也让深感头痛的欧洲谈判同僚不满,让中国人深恶痛绝。他公开羞辱了德高望重的钦差大臣耆英,在大庭广众之下引用了这位老臣“佯示友好,安抚夷人”的奏疏。至于对自己在龙廷里的职位,他写道:
我是一个受雇于中国政府的外国人,为他们从事某种工作,但并不隶属于他们。我完全没想过,一名绅士会在一个亚洲野蛮人手下行事。那是愚蠢的想法。
人们对于他这种引火烧身的性格的形成原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难道是遗传?(毕竟温和的纳尔逊曾教诲年轻军官“要像恨恶魔一样恨法国人”)。但更可能是因为,这名少年初到中国时没少听到人们对其生父的苛责。少年李泰国无亲无故,孤苦伶仃,因此养成高傲、敏感的性格。无论是什么原因,其结果都是自取灭亡。
年轻的包腊很快就惊愕地目睹了这个大人物的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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