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了谷崎润一郎初登文坛、创立“恶魔主义”风格之经典名篇,含《刺青》《麒麟》《秘密》等代表作。这些早期作品结合了清新的古典唯美风格和颓废的反叛精神,展露出其贯穿一生的写作旨趣,也开创了日本近代文学中的耽美之风。或以散文诗般优美笔触阐释古典哲思,或以浮世绘般风情画描摹时代风貌,或在梦境般的幻觉中展开刺激奇妙的情爱冒险,用细腻的自我感观构建出一个凌驾于现实与梦幻之上、充满别样美感的世界,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谷崎自成一派的恶魔主义趣味。读者可从中探索谷崎创作泉源、破解其风格密码,亦可追溯耽美文学在发轫之初的形态,进入日本文化独具的审美体验,为日本文学、文化爱好者与研究者必读之作。
谷崎润一郎(1886—1965)
日本近代小说家,唯美派文学主要代表人物之一。早年创办《新思潮》文学杂志,并以《刺青》《麒麟》等短篇小说确立文坛地位,代表作品有《春琴抄》《细雪》《阴翳礼赞》等。1949年获得日本政府颁发的文化勋章,曾数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译者:陈若雷
青年教授,译者,日本文学翻译家陈德文次女。1991年赴日留学,先后就读于横滨市立大学、横滨国立大学、美国艾德菲大学,2003年获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多年来,一直在日本中部地区多所大学任教。译作有户川幸夫动物小说《高安犬物语》。
帮闲
飚风
刺青
恶魔
恐怖
秘密
麒麟
少年
谷崎润一郎擅长在对真实事物的描写中融入细腻的自我感观,构建出一种凌驾于一般想法之上的独特魅力。 ——三岛由纪夫
“谷崎润一郎亲手开拓了现代文坛一个不曾有人涉足的艺术领域。” ——永井荷风
“谷崎名副其实是日本的瑰宝。” ——日本 《朝日新闻》
世界上大概没有一位作家,像谷崎那样毕生致力对美的探求,这种探求又是如此极端,如此无所限制。正因为无所限制,他的作品与社会发生了某种关系。谷崎只针对美,并不针对社会,但是社会关于美的意识与谷崎对美的探求有所冲突,在他看来这实际上是为美和审美规定了某种限度。而对谷崎来说,美没有任何限度,审美也没有任何限度。 ——止庵
诡丽幽深的异想浮世绘,唯美主义文学大师始创风格之作
惊世骇俗,一鸣惊人——“恶魔主义”的美学宣言,以文学反叛时代的欲望告白书
收录经典名作《刺青》《麒麟》——绚美与惊怖织就的文字肌理,秘密梦境般的小说风景
“年轻的刺青师的灵魂融化在墨汁中,渗透进皮肤里。混合着烧酒扎进肌肤里的一滴一滴的琉球朱是他生命的甘露。从那里他看到灵魂的色彩。”
——《刺青》
“人间欢乐世界的背后,潜伏着如此秘密而又奇妙的乐园。”
——《恶魔》
《刺青》
那个时代,人们都还有着“愚执”的高贵品德,世间也不像如今这样互相倾轧、尔虞我诈。贵族家的老爷、少爷们悠然自得,脸上不见一丝愁云,大户人家的女佣或花魁有着说不尽的乐事,就连以耍嘴皮子为生的茶馆老板和帮闲这样的职业也很吃香。世间沉浸在悠闲的氛围里。女定九郎、女自雷也和女鸣神——在当时的戏曲或通俗绘图小说里,这些美人都是强者,丑人都是弱者。所有人热烈追求美,甚至在自然天成的身体上注入颜料。芳烈的,或是绚烂的线条与色彩跃动于当时人们的肌肤之上。
那些耽于游乐的人喜爱选择有着绚烂刺青的轿夫。吉原、辰巳园的女人也迷上有漂亮纹身的男人。赌徒、市井泼皮自不必说,就连商人,甚至少数武士也纹了身。在两国举办的刺青会上,与会者一个个拍着肌肤,互相夸示和评论着那些意趣奇拔的图案。
有一位名叫清吉的优秀年轻刺青师,被人们追捧为技艺不次于浅草的滑稽大师、松岛町的奴平、恳恳次郎等名手的刺青师。几十个人的肌肤,在他的绘笔下俨然成了铺展开的白缎。在刺青会上博得好评的花纹大都出自他手。达磨金据说擅长晕雕,唐草权太被赞誉为朱刺的名手,清吉又以奇警的构图和妖艳的线条而闻名。
作为一个曾经仰慕丰国国贞画风、以浮世绘画师身份谋生的清吉,如今虽然沦为一个刺青师,但他仍然拥有画工应有的良心和敏锐的感知。如果一个人的皮肤与骨骼没被他的心灵所魅惑,是不可能求他为自己刺青的。即使偶然请他纹身,除了一切构图和费用要按其要求支付,还要忍受一两个月难堪的针扎的痛苦。
在这个年轻刺青师的心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快乐和夙愿,他将针扎入人们的肌肉里时,大多数男人会因难以忍受红肿肌肉的疼痛而发出悲戚的呻吟,那呻吟声越激烈,清吉就越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无法言状的畅快。然而更使他欣喜若狂的是使用刺青里最使人疼痛的朱刺与晕雕。一天平均被扎上五六百次的人,为了染色后颜色鲜丽,经热水浸泡而出浴后,都奄奄一息地瘫倒在清吉脚下,好久不能动弹。清吉总是冷眼看着他们那副凄惨的样子说道:“想必很疼吧?”说着,开心地笑起来。
看到那些脆弱的男人好像得知死期一般嘴歪眼斜,咬紧牙关发出唏嘘悲鸣时,清吉便说道:“你也是个江户哥儿,忍耐一下吧。我清吉的这个针呀,可是格外的痛啊!”说罢,他就斜睨着满眼含泪的男人的脸,不顾一切地扎下去了。至于那些忍耐力强的人,猝然壮起胆子,眉头也不皱,只管坚忍下去。“唔,外表上看不出你是个刚强的人啊——等着瞧吧,剧痛马上就要来到啦,它会使你痛不欲生!”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
清吉几年来的愿望,就是将自己的灵魂刺入一位光辉耀眼的美女的肌肤。他对这个女子的素质和容貌有着各方面的要求。光是娇媚的容颜、细白的皮肤是不能满足他的。即使将全江户城烟花柳巷里的名妓查个遍,也难找到一位与他的心思、口味和格调相符合的人。清吉在心里描画着那个还未谋面的姿影,三年、四年了,他白白地憧憬着,从来没有舍弃过这个心愿。
恰巧第四个年头的一个夏日的傍晚,清吉打深川的一家名叫平清的饭馆儿前经过,他蓦然瞧见店门前停着一辆轿子,轿帘底下露出女人一双雪白的裸足。在他敏锐的目光里,一个人的脚和他的脸一样,带有复杂的表情。那个女人的脚对于他来说,就是珍贵的肉体宝玉。顺着大脚趾到小脚趾,五根纤细而整齐的脚趾,那颜色并不亚于绘画里的海岛边捡来的淡红的贝壳。明珠般浑圆的足踵,那脚底的皮肤,犹如屡经岩缝间清冽泉水的反复冲洗,光洁莹润。这只脚不久就将在男人的鲜血中养肥,奋力践踏在男人的肢体上。只有具备这样双足的女人,才是他长年苦苦寻求而未得的女人中的女人。清吉极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为了看一眼轿中女子的芳容,他跟在轿子后面紧追不舍,跑了两三条街,却不见了轿子的踪影。
清吉憧憬的感情演变成了强烈的思恋。那一年过去了,到了第五个年头,一个暮春的早晨,他在深川佐贺街的寓所里,嘴里衔着牙签,望着在斑竹搭建的露天廊子上放着的万年青花盆。这时,有人影从后院的木门闪过,透过篱笆,他看见一位从未见过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
小姑娘是清吉熟悉的辰巳园的艺妓派来的。
“姐姐叫我把这件外褂亲手交给您,请您在衬布上画些花纹……”说罢,她解开金黄色的包袱皮,从里面拿出裹着岩井杜若画像纸的女用外褂和一封信。
那封信里反复拜托他关于外褂的事,最后提到派来的小姑娘,说她近日作为妹妹的身份开始应客,请求不要将自己忘记,并且好好关照这位姑娘。
“我不记得见过你,那么,最近你来过这里吗?”清吉频频打量着眼前这位姑娘,她年纪最多不过十六七岁,说来也怪,在花街柳巷里生活久了,那五官极其标致,好似成熟女人一般,足能使几十个男人为之魂牵梦绕。在这个国家的罪孽与财富都集中流入的城市里,她是数十年以来,从生死相传的众多俊男倩女的万千梦境之中,产生出来的精华。
“你去年六月,从平清坐轿子回去过吗?”清吉一边问,一边把姑娘引向廊子,他定睛凝视姑娘那双踏在草席上精致的裸足。
“嗯,那个时候爸爸还活着,我常常回平清。”听了这个奇妙的问题,姑娘笑着答道。
“到现在正好五年了,我一直在等你。今天虽然初次见到你的芳颜,可是你的脚给我留下了印象。——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请上来玩一会儿再走吧。”清吉拉起就要告辞的姑娘的手,领到二楼面对大河流水的客厅里,随后拿出两册卷轴,先将一册展现在姑娘的面前。
这是一幅描绘古代暴君纣王的宠妃末喜1 的绘卷。画中的末喜,承受不住蓝琉璃、珊瑚镶嵌的金冠的重压,纤弱的身体倦怠地倚在栏杆上,罗绫裙裳在阶梯中段飘扬。她右手擎着一只大金杯,凝望着庭前正在被作为供品处刑的男子。那男子四肢被铁索捆绑在铜柱上,等待着生命最终的时刻。他的头耷拉在妃子面前,紧闭着双眼。不论是妃子的风情,还是男子的面色,这一切都描绘得惟妙惟肖。
姑娘久久注视着这幅奇怪的画面,不知不觉,她的双眸熠熠闪光,嘴唇也颤抖起来。不可思议的是,她的面颊渐渐变得近似于妃子。姑娘从画中发现了隐藏的真实的“自己”。
“这幅画映射出了你的心灵。”清吉一边痛快地笑着,一边窥视姑娘的脸孔。
“您为何给我看这么可怕的绘画?”女子抬起苍白的前额问道。
“这幅画中的女人是你,这个女人的血液就融汇在你的身体里。”清吉说着又打开另一幅画轴。
那幅画题为《肥料》。画面中央,一位年轻女子斜倚在樱花树干上,低头凝视着脚下众多男人的累累尸骨。她的身边飞舞着高唱凯歌的鸟群,目光里充溢难以抑制的自豪与欢乐的神色。那是战斗遗址的场面,还是春天花园的景象?姑娘看了画儿,感觉于自身和心底深处找到了某种潜藏的东西。
“这是展示你未来的画卷。在这里倒毙的人们,今后都将为你舍掉生命。”清吉说着,指向画中一位与姑娘面庞丝毫不差的女人。
“这可是来生的事,快把画收起来。”女子仿佛要避开诱惑,背朝画面,趴在榻榻米上,慢慢地嘴唇又开始颤抖起来。
“老板,我坦白。正如您所看到的,我有画中女子一样的禀性。——所以请您给予宽容,将这个收回去吧。”
“不要说那些怯懦的话,好好看看这幅画吧。你对它深感恐惧也只有现在了。”清吉说着,脸上荡漾起常有的诡秘的笑容。
然而少女迟迟不愿抬起头,她的脸掩蔽在内衣袖里,久久俯伏在席子上。“老板,放我回去吧。在您身边,我感到恐慌。”少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请等等吧。我要使你成为一个绝色女子。”清吉若无其事地挨近姑娘身边,他的怀里藏着荷兰医师赠送的一瓶安眠药。
灿烂的阳光照射着河面,八叠的房间火一般明亮。从水面反射上来的光线,在酣眠中的少女的脸颊和障子门上描画着金色的颤动的波纹。清吉紧闭房间的隔扇,手里拿着刺青的工具,片刻间只是恍惚地坐在那里。如今,他可以生来第一次细细品味女人的妙相了。对着那纹丝不动的脸庞,他想,哪怕在这间斗室里坐上十年百年也不会厌倦。正如古代孟菲斯1 的民众用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装饰庄严的埃及天地一样,清吉要凭借自己的恋情,在人的纯洁肌肤上涂染色彩。
不久,他将夹在左手小指、无名指和拇指之间的画笔的笔尖,横放在少女的脊背上,用右手从上方开始扎针。年轻的刺青师的灵魂融化在墨汁中,渗透进皮肤里。混合着烧酒扎进肌肤里的一滴一滴的琉球朱,是他生命的甘露。从那里他看到灵魂的色彩。
不知不觉过了晌午,和暖的春日渐渐临近黄昏。清吉片刻也未停手,少女仍沉浸在睡梦中。姑娘迟迟不归,店铺的人很担心,打发伙计来迎,清吉回他说:“那个女孩儿早就回去了。”于是把来人赶走了。月亮升上对岸土州宅邸的上空,如梦的月光流泻在沿岸一带家家户户的庭院里,刺青还没有完成一半,清吉专注地挑亮了蜡烛的烛芯。
对清吉来说,注入一丁点的颜色也绝非易事。每刺一针、缝一针,他都深深吐出一口气,仿佛刺在自己的心上。针刺的痕迹很快开始形成一个巨大的蜘蛛女的模样,随着夜空再次微微泛白,这个不可思议的魔性的动物,渐次伸展开八肢,露出整个脊背,盘踞在那里。
春天的夜色,在上行和下行河船的橹声中明亮起来。下行船的白帆包裹着晨风,帆顶露出薄薄的云雾。当中洲、箱崎和灵岸岛人家的屋瓦闪耀着光亮的时候,清吉这才搁下画笔,凝视着刺在少女脊背上的蜘蛛的模样儿。那幅刺青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完成这件作品之后,清吉的心里深感空虚。
两个人影就那样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最后,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震荡着房内的四壁:“我为了让你变成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将自己的灵魂嵌进了刺青。从现在起,全日本再没有比你更优秀的女人了。你再不会像以往那般胆小怕事了。所有的男人只配成为你的肥料……”
这番话似乎起了作用,女人的芳唇中传来了微小的纤细的呻吟声。姑娘渐渐恢复了知觉。她吃力地拖动一下,深深地叹息一声,蜘蛛的八肢栩栩如生地蠕动起来。
“很痛苦吧?你的身体被蜘蛛紧紧缠绕住了。”
听了这话,少女天真无邪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那瞳孔仿佛傍晚的月光增强了光亮,渐渐散发出光辉,照耀着男人的脸。
“老板,快让我看看背上的刺青,想必借助了您的生命,我变得很美丽吧。”少女的话语像是梦呓,但音调里却充满坚毅的力量。
“好了,现在去洗澡间定色吧。可能很痛苦,可要忍耐啊!”清吉将嘴巴凑到少女的耳根前,小声劝慰她。
“只要能变得美丽,不管什么痛苦我都能挺过来。”少女忍着身上的痛,强装笑脸。
“啊,热水渗进去会很疼的……老板,我是小字辈放下我,请上二楼等着吧。我不愿让男人看见自己如此悲惨的样子。”
少女出浴后也不擦干身体,推开清吉爱抚的手掌,痛不欲生地躲在澡堂的冲洗间里,发出梦魇般的呻吟。狂乱的头发恼人地散乱在她的面颊上。女子背后立着梳妆台,两只洁白的脚底板映照在镜面上。
女人的态度和昨日截然不同,清吉对此大为惊奇。他遵照女人的嘱咐,独自上楼等待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女人双肩上披散着头发,打扮整齐地登上楼来。她双眉舒展,不带一丝痛苦,倚着栏杆,仰头眺望云霞朦胧的天空。
“这幅画同刺青一起送给你,你拿着这个可以回家了。”说着,清吉将卷轴放在女人面前。
“老板,我已将过去怯懦的心灵彻底抛弃了——您是最先一个成为我的肥料的人呢。”女人利剑般的眼眸闪耀着光辉,她的耳朵里鸣响着凯歌的乐音。
“临走之前,再让我看看那刺青。”清吉说。
女人默然点点头,脱光了衣服。此时,朝阳照射在刺青表面,女人的脊背灿烂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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