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物永生》以作者早年在故乡生活熟悉的物什为叙述对象,讲述了隐含其中的人的故事,如《床》写的生老病死的人间真情;《碗》讲述的是大姑临终前对亲情的一种托咐;《八仙桌》则表达了传统人伦的赞颂。在这本书中,物是人事变迁的载体,也是抒发情感的载体,语言质朴灵动,扣人心弦。“每一件故物,里面都住着一个故人。我们能闻到故人的鼻息,握到故人的手,抚摸到故人的脸颊。”“每一件故物,都是一个器皿,盛放着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傅菲,本名傅斐,20世纪70年代生于江西上饶县。曾做过17年报纸编辑。傅菲从事文学创作多年,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滕王阁文学院第三届特聘作家。作者以写散文见长,作品常见于《人民文学》、《天涯》、《花城》等刊物。
已出版散文集《屋顶上的河流》、《星空肖像》、《炭灰里的镇》、《生活简史》、《南方的忧郁》、《饥饿的身体》、《大地理想》、《傅菲作品·瓦屋顶下》、《傅菲作品·通往时间的上游》、《傅菲作品·万物柔肠》和诗集《在黑夜中耗尽一生》。
床1
摇 篮14
灯 光18
木 箱30
白蓝衫44
粥53
铁61
八仙桌72
米 语85
瓦: 烈焰的遗迹94
糖102
渡 口114
棉花, 棉花121
碗129
泥: 另一种形式的生活史140
火 炉150
屋 舍156
土 墙166
灰 炉174
炊 烟179
瓦屋顶186
门195
水 井205
院 子214
鞋219
木棺: 生命最后的仪式229
后记: 之所以谓故乡247
·空间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个舞台,他甚至痴迷于把舞台缩小在一条街(枫林街)的范围内,在他看来,这样的空间已经足够。在那里,时间闪展腾挪,他静静地打量着时间在人的面孔和内心里的发酵,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化学变化。
——“朱自清散文奖”获奖作家 祝勇
·二十六种故物拼贴的,是一张我们如此熟悉、温暖又忍不住心痛的东方肖像。经由这些故物构成的幽暗汉字径道,傅菲成功地抵达了乡土中国的灵魂深处。
——“《诗刊》年度作品奖”获奖作家 黑陶
·每一件故物,都留存了亲人的体温。
·每一件故物,里面都住着一个故人。我们能闻到故人的鼻息,握到故人的手,抚摸到故人的脸颊。
·每一件故物,里面都有一个浓缩的故乡。故乡的身影在水井里,在水井的月光里,在月光的叫声里。
·每一件故物,都凝固了逝去的光阴。旧时光,草衰草黄。异乡漂流的人,又相逢在滴落的屋檐水下。故去的人,又回到一盏灯下。
·每一件故物,都是一个器皿,陈放着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它们是摇篮,是碗,是水缸,也是眠床。
·之所以谓故乡,因为故物里,有灵魂在驻守,让我们热泪盈眶。
床(节选)
床是一艘古老的客舟,在一条叫时间的河流上,顺水漂流。茫茫的时间之河,客舟颠簸而行。麻布蚊帐是它张起的帆。
蚊帐是我祖母纺织的。麻布也叫夏布。八月,祖母从麻地里,用剥刀,把麻成捆成捆地剥来,在门前水池里泡两天,挤净水,搭在长板凳上,一条一条,夹在剥皮刀上,用力拉扯,刮净青色麻皮,留下麻丝。洗红薯的大木桶,家家户户都有,泡上石灰,把麻丝浸泡几天,捞出来,木棒槌噗噗噗噗地捶麻丝,把石灰水挤压了出来,又放在清水里泡两天,挂在竹竿上暴晒。麻丝发白,打了蜡一样,闪闪发亮。祖母用两个摇槌,咕噜噜地转,纺织出比针还细的麻线。后院,有一间偏房,那里有一架老旧的织布机。织布机是用老樟木做的,上了桐油。织布机分梭架、挂布架和踏脚。我的职责是给祖母扇蒲扇。梭在她手上,跑来跑去,像两条饥饿的鱼,忙于觅食。古老的织布机,和我的祖母,在燥热的初秋,带来了古老的歌谣、疲惫的歌谣。整个院子里,织布机咿呀咿呀的转动声,从早晨响起,一直到黄昏披下简朴的蓝衫,歌声才被一群乌鹊驮进鸟巢。我陪着祖母说话,看着汗液从她蓝靛的对襟衣背部,湿出来,先是一个小圆圈,慢慢扩大,直至整块后衣裳,而后,汗液慢慢消失,衣裳上印出一朵盐汁绘就的白花。
“你以后要讨一个脾气好的人,做你老婆。我要看到你生了儿子,我才会走。”我还是十多岁的时候,我祖母便给我说这些话。那时,她还是七十出头。她的头上盘了一个发髻,她有些老花,看人的时候,手抬起来,遮着眼角的光。祖母终究没看到我娶妻生子。她走的时候,我都二十四岁了。她病了半年多,卧在厢房的平头床上。有一天,我一个人在上饶县城的大街上闲逛,突然想回家,寻思着,今天不回家,可能看不见祖母了。我搭上最后一趟回镇里的班车。到了家,已是晚饭之后。饶北河两岸,笼罩在一片灰色的雾霭之中。晚秋的黄昏来得早,雾霭从山上泻下来,灌满了盆地。村子里的灯光,浮在雾霭里。蝉在大樟树上吱呀吱呀,叫得歇斯底里。我们一家人围在祖母的床前。灰白的蚊帐收了帐帘。祖母静静地靠在我祖父怀里,躺在床上,眼睛偶尔睁开,像在寻找什么。她已全身不能动弹,哪怕侧一下头。祖父不停地叫着祖母的名字:“荷荣,荷荣。”祖母没有丝毫反应,眼角流下了最后两行泪水。祖父抱着她,手掌盖在她的脸上,说:“走了,不会回来了。”祖父始终没有流眼泪,语气也只是低低的,眼神呆滞。一个在他身边熟睡了六十多年的人,再也不会醒来。
依照饶北河流域的习俗,老人生前用过的衣物、床上用品,在烧路纸的时候,也要一同烧掉。在村口的丁字路口,祖母的衣物、蚊帐、草席、草席下的稻草,和草纸一起烧。祖父一直抱着草席,舍不得扔下火堆。这些带着祖母气息、汗液、体温的物件,在清晨寒露来临时刻,被一缕缕的黑烟带走。但祖父还是执意留下了祖母的一件棉袄和一双棉布鞋。每天早上,祖父用鸡毛掸子,把棉袄棉鞋掸一遍,隔几天,拎到屋檐下翻晒。这是他唯一要做的事。祖母走了几天,祖父便说,床怎么那么宽呢,一个人睡起来,像睡在桥上,会滚下去,落到水里。有很多天,他不睡觉,坐在床上,抱着双膝,看着窗外四方格的天空。他怕冷,给他加被子,还是冷。他抱着双膝,轻轻地唤:“荷荣,荷荣。”这个叫荷荣的女人,是他身体的另一半。她走了,他完全空了。床上她睡的那一半,被冰水和寒风取代。他睡在一个冰窟里。两年后,他也走了。空寂的厢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床空空的,挂着的蚊帐落满了灰尘。
想想,我多懊悔。我应该早早娶妻生子。祖父祖母始终没看到我拖儿带女回家。他们抱憾而去。我住在县城一个招待所里,和徐勇合住一个房间,写毫无意义的诗歌。简陋的房间,只有两张床和一张写字桌。虚妄的青春被诗歌所填埋。后又转到市区,在棺材坞住了几年。也一直一个人住。结婚之后,我住到了白鸥园。我女儿骢骢出生,是在市立医院。我从医生手中接过女儿,放到床上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祖父祖母。女儿裸身被一床小包被裹着。肥肥胖胖,肌肤如脂。半年后,或许因为过于劳累,我得了严重的失眠症。我多么惧怕床。床给我的,不是安眠,而是焦躁和煎熬。我在床上躺一个多小时,又下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在地板、沙发和床之间,我犹豫地选择,身子安放在哪儿适合呢?我羡慕那些倒头落枕便鼾声四起的人,羡慕边吃饭边打瞌睡的人。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物,都没有效果。我便想,可能我是一个和睡眠没有缘分的人,我是一个必须承受床带给我煎熬的人。床是一口热锅,我是锅里的一只蚂蚁。很多时候,我一个人站在窗口,看着夜色消失,天空发白,直至街上熙熙攘攘。骢骢出生前三年,我完全放弃了写作。得失眠症之后的一年,我整理出书桌,重新写。我觉得我心里有很多毒素,需要通过文字排泄出来,不排出来,我会中毒身亡。我也不理会失眠症,靠在床上读半夜的书,再下床写半夜的文字。夜晚是美好的,虽然夜晚让我精疲力竭。对于一个无眠的人来说,躺在床上,苦苦地等待黎明,是绝望尽头的希望。患了整整两年失眠症,让我深深明白,一个倒床而卧的人,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失眠症也给我埋下心理疾病:我睡觉,不能有响动,不能有光,认床认枕头。我小孩和我同床,也一夜无眠。小孩翻来翻去,踢被子,把脚搁在我身上,我起身,把小孩理顺了,我已睡意全无。我的小孩,在床上得到的父爱,很有限。这让我愧疚。我离开家,第一夜,很难入睡。对一个热爱孤身远游的人来说,这是神对我的惩罚——床给我恬美,也给我梦魇。这是床的魔咒。
应该是这样的。造物主也是这样安排的。每一个人,一生都有自己相爱的人,床便是爱的舞台。床是爱的神龛。床上有爱神降临。两个相爱的人,在床上,轻轻地舔着耳根,说温软的话,两束玫瑰肆无忌惮地怒放,是人间至美。我曾写:“在深处的冬夜,我尝试把灯安放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灯光可以照见我,同样可以照见你。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不是互相取暖,而是人生的交叠。”现在,我要告诉这个人,这个使我怒放、同我交叠的人,是一个比我自己还重要的人。是神,在人世间的唯一替身。
摇篮
始终会有一艘小船,在床前、在窗前、在厅堂,静静地,以歌谣的方式行驶。手是桨,身影是帆,摇啊摇,摇到了恬美的梦乡。船沿着母亲的脚步行驶,没有飓风恶浪,椰风徐徐,月光朗朗。——摇篮,是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乘坐的第一艘船,母亲是这艘船的舵手。
饶北河乡间的摇篮,有两种,一种木结构,下面是四只脚的床架,上面是四边形床体,有四边护栏;另一种竹结构,下面是四根木档,其中两根木档呈船形,可以摇动,上面是一个凹陷的竹筐。婴儿睡在摇篮里,四角方被紧紧地掖着身子,十分暖和。人聆听的歌谣,最早来自摇篮。母亲一只脚踏着船型木档,轻轻哼着歌谣,手上纳着鞋底,低垂着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一针一线地给小孩做鞋子。或者,针绣红肚兜。母亲轻轻地唱:“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夜已安静,被里多温暖……”啼哭的婴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个眼窝圆了,小嘴巴嘟嘟嘟地吐泡泡,要不了一会儿,便酣甜入梦。
人在五岁之前的记忆,会逐渐淡化,模糊,甚至完全消失。我们对童年的记忆,很少与摇篮相关。饶北河流域,称妇人为堂客。姑娘出嫁后,便会嘱咐男人,请一个篾匠,编织一只摇篮。篾匠上山,找老毛竹,在水里泡两三天,捞上来,晾干水,破篾,篾丝滑滑地游出刀口,一半青篾丝,一半黄篾丝。黄篾丝做粪箕,青篾丝做摇篮。篾丝圆圆细细,像一根根粉条,长长地挂在屋檐下的竹竿上,青篾片薄薄扁扁,铺在厅堂的板凳上。篾片编摇篮腰身,篾丝编筐口和筐底。婴儿睡在摇篮里,像睡在森林里,幽静,呼吸着山野之气。天热了,在摇篮上支起一顶夏布小蚊帐,看起来,像帆船。母亲摇着蒲扇,哼唱: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这里是母亲的怀抱,是生命的发源地,是大海的避风港。
摇篮编织好了,请来油漆师傅,用上好的桐油,刷一遍,晒一日,再刷一遍,晒两日,又刷一遍,用山漆在摇篮腰身,画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荷花迎接生命的怒放。四角方被套上红底白花的被套,早早地叠放在木箱里。年轻的妇人期待着孕育,等待着生命的到来。这样的等待,每日都含着不可言语的惊喜。像山巅上的人,等待着日出。腹部隆起了山峦,妇人开始做童鞋,做棉衣,做百家衣,做抱被。哪个母亲会忘记这样的情景呢?第一次,把小孩从臂弯里,抱进摇篮,盖上小被褥,端详着宝宝细嫩的脸,像端详一盏点亮起来的油灯。母亲轻轻地抚摸小孩的脸,露出迷人的微笑。微笑会沁入小孩的心脾,小孩咯咯咯地笑了。母亲摇动摇篮,想起她自己的母亲,一生操劳,生儿育女,如今白发苍苍……女人只有自己成了母亲,才会理解母亲;男人只有自己成了父亲,才会理解父亲。
北岛在《致父亲》一诗中写道:
你召唤我成为儿子
我追随你成为父亲
掌中奔流的命运
带动日月星辰运转
真是说得好。摇篮不仅仅是婴儿酣睡的小床,也是人伦流转的一个始发站。生命从这里出发,牙牙学语,蹒跚起步,树苗一样茁壮成长,坐船出海,接受世界对他的召唤。这是一棵树,历经风雨,落下来的果实,已发芽,将要抽枝发叶,枝开叶散,盖盖如华。
小孩离开了摇篮,母亲把摇篮洗干净,晾晒,挂在阁楼的横梁上,等待下一个小孩出生。一个摇篮,抚育几个小孩,抚育几代小孩。
哪一户人家,会没有摇篮呢?
摇篮是诞生歌谣的地方。
摇篮是薪火点燃的地方。
摇篮把每一个人,摇向远方,生生不息。
木棺:生命最后的仪式(节选)
十二年前,也就是我父亲六十二岁时。我父亲把母亲六十岁生日收贺礼积余的钱,买来两副寿枋。花了二千四百块。我并不知道。回家过年,我看见阁楼上摆着两副寿枋,我一下子全身冰凉。我的父亲母亲瞬间在我眼前衰老了。我十三岁外出读书,直至工作,很少待在父母身边。我父母是农民,但我一直过着少爷般的生活。即使是在暑假,我都是埋头读书。我三哥大我四岁,见我不去干农活,埋怨父亲偏心,说:“他不去砍柴我也不去。”父亲说:“他是个读书人,他的手白白的,绵绵的。”我三哥一下子泪如泉涌。三哥十三岁就终止了学业,和我祖父学耕田。他不上学是因为他知道父亲没有能力负担学费。三哥十六岁那年,我二哥刚好订婚。那年夏天,三哥随工头去梧风洞伐木,有三个多月。到了中秋前一天,我二哥要去未婚妻家送节,可没钱。我父母和二哥一直坐在后厅的灶台旁,等我三哥回家。伐木三个月,他赚了一百二十块。天都很黑了,一家人都没吃饭,把饭菜热在锅里。我弟弟靠在母亲怀里酣睡。我父亲站在沙石公路边,打着火把,等我三哥。梧风洞离我家有五十公里,早晨来的班车怎么说也不至于跑一天啊。我大哥是个拖拉机手,开着挂长的拖拉机沿路找我三哥。我母亲嘤嘤啜泣。她担心她的儿子是不是遇上不幸的事。那些年,梧风洞前前后后的二十多里公路,经常发生手拿猎枪打抢的事件。公路上横几根圆木,车子停下来,司机的脑壳上就抵着乌黑黑的枪口。到了后半夜,我们都睡下了,母亲还坐在灶前。咚咚咚,大门被敲得急骤如鼓点。母亲开门,看见我三哥光着脚,手上提着鞋子和一个铝饭盒。破布一样的衣衫裹着他瘦小的身子,腰上扎着大柴刀。母亲一把抱住他。母亲叫我父亲:“老三回来啦,回来啦!”我们一家人都围在灶台前。我三哥傻傻地坐在板凳上,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脚板流了许多血,砂子磕的。母亲端来热水给他泡脚,搓洗。一边洗一边哭。那个夜晚,似乎特别寒冷。皎洁的月光铺洒在大地上,像一层霜。瓦楞上,树叶上,水塘里,稀疏的枣树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洗完脚,三哥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泥石流一样的哭声从他喉咙里喷射而出。他抱着头,双肩抖动,整个身子低下,蹲着。他断断续续,哽咽地说,车子开了三十多里,发现裤兜里的钱不见了。他以为钱丢在柴篷里,又走路返回,四处翻遍了都没着落。他只好走路回家。他舍不得穿鞋子走砂石路,光着一双脚,走了一百多里,一粒米都没进。他的嘴唇结着厚厚的血痂,脸上被霜冻似的淤泥一样开裂。“死全家的,肯定是在车上被小偷扒了。”我父亲狠狠地说。我母亲说:“就是饿死,你也不要去伐木了,你才十六岁,遭这样的罪,地狱啊。”第二天,我父亲把三个月的牛犊牵到街上卖了,买来烟酒布匹鞋子,给二哥送节。
何谓生活?在枫林,就是惨烈的赤膊巷战,而最终倒下的是自己。在巷战中,我们都会疲倦,会突然了悟,苟活是一种大智慧。于是买来寿枋,寂静地等待自己倒下的那一天。那样的平静,悲怆,隐忍,广阔。我送过我的祖父祖母上山,送过我外祖母上山,但我没有过这样的畏惧:假如我的父母有一天不再返回这个矮小的泥墙瓦房,我的世界会是黑茫茫一片,来去皆惘然。这是一种因父母衰老而带来的隐痛,像一枚刺扎在心尖,拔不出来。生命的意义都是自己赋予的,假如一生都毫无意义,那么我们就享受毫无意义的苟活和衰老,不要对生活撕心裂肺,也不要愤恨和抱怨。我们允许自己苟延残喘,像一条老狗一样游荡。
上个星期,我回枫林看望父母,村里正出殡。母亲说,是翠翠死了,死在菜地里,被放牛的矮胖发现。早晨发现的,翠翠的头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秋霜。我的小孩在田里刨甘蔗、挖红薯,她不吃,只是玩,满身泥巴。我爱人站在田埂上,恬美地看着孩子。她们都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她们眼中的枫林是有土菜吃,有棉花看,一层层的山峦往上叠像个稻草垛。我陪母亲看电视,母亲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头发有一半银白。她不断地咳嗽。她的脸像一块锅巴。母亲说:“翠翠不容易,不容易也走完了,等你父亲走的那一天我就绝食死,死了比活着舒服一些。”我看着母亲,她拉下眼睡着了。我想说的话,闭在嘴巴里。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不要去安徽上班了,你又不差这些钱,你看看,你今年头发都掉了很多,差不多和你父亲一样光头了。”我把我的外衣盖在母亲身上,离身去屋外。屋外清朗,田野高高低低,屋舍在一片静虚里,收割后的田畴给人温暖怀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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