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笔力集中于江南风物、人情,在气候和地域里寻找个人的记忆,让独特的江南在有温度和深度的文字中徐徐展开,展示出一种缓慢、悠闲而惬意的生活状态。作家把这本书作为一座丰饶的庭院,并以一种独特的声音抒发出对这个“庭院”的诚挚感情。其中部分已发表的文字获得了读者和业内极高的评价。
书稿编排颇显作者的用心,以《时序》《庭内》《院外》《人间世》四辑构成经纬,建筑起了这座纸上的江南庭院,虚实结合,动静相宜,在对江南一些地域的行走和深入中,尤其在对时间的触摸和凝视里,诗人试图以文字塑造出灵魂中的热爱,以及对生活的无尽眷恋。
李郁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现任杭州日报文体副刊中心首席编辑。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作家》《山花》《诗刊》等报刊。出版有诗集《岁月之光》《醒来在秋天的早上》、散文集《孤独的慰藉》(合著)、报告文学《突破》等。组诗《灯神》获《人民文学》杂志诗歌奖、组诗《在仁庄的对话》获《山花》文学奖、诗集《醒来在秋天的早上》获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
第一卷 时 序
003 小满:时光之渡
009 醒来在秋天的早上
015 雪:零度以下的声音
023 草木或他日之歌
028 梯斜晚树收红柿
035 少年游:我们的生活笔记
046 接近于无限美好的伤感
052 坐看云起时
068 时间尽头的余温
第二卷 庭 内
077 一曲溪流一曲烟
086 深夜远眺
092 移动的墙
097 刹那芳华
102 言辞片段
116 走过玲珑
123 两个记忆:住的形而上学和它的诗意
131 行到水穷处
第三卷 院 外
151 海之远眺和漫长的旅程
157 梦里海浪踏长天
165 远行的河
173 郁达夫,那个时代的火车代言人
184 札记六则
第四卷 人间世
201 穿行,或在时间里悠荡
211 恍惚如海
218 是什么打开了他们的门?
222 香榧眼
244 江南风物志
266 后 记
后 记
一个人的地理学
这些时间里的碎屑,恍惚,且温暖。在我终于准备出一本散文集的时候,我一边按自己的想法写作新的,一边修订多年来积存在电脑中的文字。然后渐渐形成一种新的想法:我建造一座我自己的纸上庭院,它属于我个人的记忆和寻找,充满着我个人印记的气息。
我为此开始准备,新的几个题目罗列出来后,旧作也全部呈现在面前,在我编辑成书时,居然达到了近40万字。
面对这些文字,内心时时有浮光掠影稍纵即逝:这是关于个人的,也同时来自某些暧昧的光阴。我要重新面对一个已然陌生的自己,这和面对镜子里的身影有着同样的怀疑,那些青春、那些困惑……它们真的存在过吗?
这些散文,我更愿意把它们看作是诗意的一次次日常记录:
这些文字的跨度近20年,在翻检它们的时候,有时几乎有邂逅般的欢喜,即使在某些时候它们是那样的故作姿态,在某些时候它们和我现在的心态格格不入……在我的生活发生了那么多变化的时候,它们静止于时间的河面上,让人感到仓促和慰藉,但并没有太多的忧伤。
它们是一种重现,而这种重现有如持续的抵达。
没有想到的是,我几乎重新省视了一遍自己。
文字在今天还能有什么用?这是我所不愿去深刻追究的,对于个人而言,它已是如影随形。
从最初的草稿中,我删去了那些如今看来明显和这本书的初衷不合的文字,又狠心删去了一些与整本书并不协调的篇章,但依然显得庞大。删稿远远比新的创作辛苦,在数月断续的修改后,当要交付之际,它最终成了现在的模样,这样的一座庭院,当然不是博尔赫斯般的迷宫,但同样是一种时间的重现。
在现实生活中,有时也会埋怨,所谓文章误人,如果不是它,我也许会更入世和快乐一些。但只是这样想想而已,真要我放弃文字,那几乎是不可想象和让人恐惧的,一旦远离了文字,我还能在生活中定义自己的位置吗?
人至中年,心境渐趋平和,很少再有剑拔弩张的理由,但我更喜欢以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我呢?在这一本集子里混乱着放上一些多年前的文字,或许并不是出于敝帚自珍,而是对青春的怀恋,我甚至都没有刻意去修改其中明显和现在的我并不和谐的那些内容,我让它们彼此独立地保存在时间里。
这样的一座庭院,在我看来,才是真实和可以触摸的:它们,是对我所居住的江南气候的体现。
一如在我开始时的想法里,我要构建出一部类似于江南庭院的散文,有门廊、有流水、有假山、有古老的物件,也有时下所流行的要素;有敞开的门扉,有遥远的浮云,也有可以远望的天空……
这些组合的本身,就是一次尝试。
或者说,我就是这样的一座庭院。
而读到这些文字的人,正是一个走入庭院里的人,他的视野和他所打量的,是我所要呈现的风景。
这是我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个人散文集,在以后,我希望自己还会出散文集,它终究是我写作的一部分,这是和我诗句不太一样的那部分,它们可能更加让人体会到身体的温度,虽然不一定有在诗句中散发出来的光泽。
通常,在这样的文字里,要罗列一些名字,感谢他们对我的关照,但我并不想这样做,我们应该更好地在文字里相遇:如果我们还热爱文字,如果文字还有让我们热爱的理由,有的时候,文字里的遇见会更让人欣喜:在我的庭院里能够有你熟悉的风物吗?
我们一直在抵达,或者说,我们一直在抵达中。
李郁葱
2019年1月2日于杭州
一个人的诗地理(2538字)
孙昌建
一颗香榧抑或是一片西溪湿地,在郁葱的笔下都会呈现不一样的风情,对此的解释之一,因为郁葱是诗人,诗人就是语言的炼金术士,更何况他还是一名职业的文字操练者;之二是郁葱久居杭州,与其说他是吃着粮食果蔬生长,还不如说是由江南的水土空气成就了他的文化血脉;如果说还有第三,那就是他把这些年的阅读,都化作了自身的武功秘笈,虽然只是在塑造一座纸上庭院,却也已经是匠心独运,气象万千,因此把这一本《盛夏的低语》说成是私人地理学,我觉得是十分妥帖的,因为他写出了一种不分行的又具有诗歌意味的人文地理,我姑且将它称之为诗地理吧。
这样的诗地理,很多时候只是一种规定动作,就像书中把郁达夫称作为那个时代的火车代言人,因为郁最好的文字之一,就是坐着浙赣线一个站点一个站点地玩过去写过去,这是见真功夫的,现在你看达夫先生写诸暨五泄的文字,包括写杭州及周边的文字,我以为至今还是无人超越,这就像是蒸汽机时代,火车头之于火车的关系,这跟动车体系完全是不一样的,现在是找不到也不需要这样的火车头了;二是火车抑或还有轮船一类的可能是观察和体悟旅行的最佳方式,真如古人用骑马的方式;三是达夫先生的文字能渐入化境,他把古汉语和译文中汲取的营养最后都“化”成自己的气场,这是我以为一个写作者的基本功,也是最高的境界,而现在郁葱也在朝这条路上步行或狂奔,即他一手是沈括和李渔,一手是里尔克和沃尔科特。
我认识的郁葱,以前我以为更多地是沐浴着欧风美雨的,因为他的句式,既有别于汪曾祺这一些前辈的,又有别于近年出现的诸如李娟一路的,打一个比方,郁葱好像是一名跑障碍赛的选手,有时需要涉水而过,有时又需要羚羊般的跳跃,有时又如跑山者,还得有认路的本事,其实最终比的是一个长跑者的耐力和勇气。是的,生活中郁葱的确是一名长跑爱好者,但是他似乎并不刻意,他只是觉得自己跑着舒服就可以了,并不是为了要跑给人看,那么写作应该也是同理,构建诗地理也是如此。
尤为可喜的是,在这本书中我又看到了一个熟谙中国古典文本的郁葱,他并不是只会博尔赫斯的分岔小径,书中写及杭州的不少篇什,其实不少都是司空见惯之景,但即使是绕西湖一圈,他也依然能写出一种陌生的美感,我以为这是极难的事情。没有陌生感,哪有文学可言,那只有新闻或旧闻而已。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你要仿张岱甚至仿司马迁都是不难的,但是你要借此写出明朝和春秋却是困难的事情,特别是你要写出今天,写出今天早晨发生在地铁上的事情,写出秋天是在一个早晨来到的,这就没有可以比照了,而写作的要义之一,就是要写出今天,或是用今天来疑古,或是用古意来照射现实,包括一只柿子,一片红柿林,它们从成熟到坠落,直至腐烂,直至在纸上又获得重生。
我想这可能都是诗地理的应有之义,从地名到地理,从山水到风景,从风景到风物,到最后构建诗文或人文,这可能就是我们一生的全部,最后是不是能留下几行诗,几篇文字,这就要看造化了,因为现在不可能再诞生徐霞客游记和《瓦尔登湖》了,现在的远就是近,近又即是远,近和远已可从纸上来构建和区分,于是就有了这一部《盛夏的低语》,有了一种言辞的片断和时间的余温。
也许诗歌的写作和散文的写作是有着明显的分野的,诗歌写出第一句的时候,并不知道最后一句是太平洋上空的哪一只飞鸟,但是散文不一样,散文在写出第一句的时候,最后一段或一句已经像阳光下的影子一样跟随着你了。郁葱少年以诗成名,同道们将之视作天才,即他诗歌的横空出世,之前似乎毫无征兆,之后则一直在飞翔和低语,这本身就是一个奇特的现象,而在进入中年之后,按我的观察和猜想,当郁葱跟岁月一起枕河而居时,他的文字便出现了不一样的长河般的景象,这河可能是运河,也可能叫塘河,我以为当他从书斋里抬起头来时,一种人间的烟火便降临了,这烟火并不一定是去大马弄或哪个肉摊上转一圈回来的烟火,而是他开始涉足卑微并体恤贫苦,且无可救药地走上了悲天悯人的一路。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这种善良或悲悯,只是更多地被芸芸众生所给掩埋了,特别是一个写作者拿着一块敲门砖进入职业的领域之后,我们就可能只是在操场上跑步了,而且也知道操场的上空是有一只眼睛在看着的,有时旁边的高楼上可能还有几只眼睛,我们想那好吧,写作就是要给人看的,或者就是要把一块豆腐干和一个操场填满,你得完成一些规定动作,就在这种完成中我们空空地耗尽盛夏的所有精力,到最后想编辑一两个选本时,发现我们不仅被岁月这把杀猪刀砍得遍体鳞伤,而且我们自己有时也挥着这把刀砍向空气和假想的敌人。
假想的敌人不是关公战秦琼,更不是玩得满头大汗的儿子,最后我们会发现美好来自于亲近和亲切,那也是文字所必须具备的要素,对此我也赞同郁葱的观点,比如他对西湖、对河水以及对城市风景的认识,这其实就是我们对文字和文学的态度。当我们观察散文这样一种文体时,我不得不悲哀地说,有时它往往只有了“散”,而没有了“文”,所以我有时也会比较极端地对人说,不要去写散文,去写小说吧,去写诗歌或剧本吧,或者就去写你的流水账吧,当你把那些文字操练到一定的时候,散文就已经在了,瓜熟是一定要蒂落的,除非你那只是假瓜。
最后要说一个大家共同的场境,这是读郁葱的《移动的墙》所想到的,我想这墙既是南宋城墙的墙,虽然它已经并不存在;也是曲院风荷的墙,虽然它仍可透视或穿越。我们所说的墙也是一道文学的墙和时间的墙,我们渴望翻越乃至穿越,但是它屹然不动。我记得去年三月的某一天,我们在某个场景里聊天,大概是下午的时候,我们已经在网上看到了某条新闻,但是郁葱不相信,他看到了也不相信,一直要到晚上出了官宣,我们大家都看了官宣,当时郁葱的失望难以掩饰,但是他转而说,最后只能比时间了,失望的时间,但不会永远是绝望的时间。
对了,最后我要补充一点,有时为了表示一种随意和自然的关系,我们在称呼朋友时常常会省略他的姓氏,比如我们也没大没小地称郁达夫为达夫先生,正如富春江边的某条弄是叫达夫弄的,但是对于本书的作者,我以为还是要郑重地用全名来称呼他的,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有一个梗,一个只属于诗歌圈的梗,我不会在此展开,但必须要提一下的,我在这篇文章中所写的郁葱只是指:李郁葱。
2019年3月22日
(《盛夏的低语》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3月版,定价:45元)
作者在气候、时序、植物、人文景观和地域风物里寻找个人记忆、搜检文化线索,用文字刻画了作者的生活之地杭州,同时延伸到江南地区的人情风貌、文化底蕴,勾勒出一处属于作者之眼的“江南庭院”。而生活之景与生命之思扭结在一起,这些文字就超越了日常记录的意义,成为作者从青春的中年的心灵“庭院”。
少年游:我们的生活笔记
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能离开多远?
旅 行
现在看来,某朋友那次未遂的旅行不无象征的意味:当异地有可能的浪漫演变为狂热散发出他的身体,他被彻底地诱惑了。
他以为这也许能成为一次感伤的、近乎虚构的旅行。他带着简单的行囊,于农历大年初一来到了火车站:往日喧闹的广场此刻被宁静地雕塑着。事实出乎他的想象,于是他带着行囊回家了,回到了某种既定的秩序里,他无力去回答电话线里那“为什么”的责问,他说,他甚至准备好了地图。
我们知道,新的生活总是这样开始的,新的一天和新的未来,以及在即将到来的时刻所产生的新的回忆:生活在别处仅仅是一句祝福。
对此我们心照不宣:车票,时间……孕育于南方某种潮湿气候里的腐朽气息(有时候,我们像迷恋一具肉体一样迷恋于这种颓废的狐步舞般的炫耀),如果能打一个比喻,这气息就像玛格丽特·杜拉斯在其小说《情人》一书中所沉浸着的呼吸,让人有一点喜欢,也有一点不由自主。但生活并非出于想象,它更加强烈和粗暴,当我们被它安排在一个又一个看起来妥当的位置上时,我们会知道,我们将听到更为嘈杂的声音:这声音真实地延展到我们面前,我们反而会不知所措,像一个惊惶的人一样。
而钨丝因战栗发出了光。他自言自语着
旅行就是对地图的强奸,假如
距离束缚了人……
虚构是写作者的本能,一种生活方式和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差异有时候在于我们对虚构的认同态度。真正的旅行是无所不在的,这正如温度计里的红汞时高时低:它造成了我们的犹豫。现在想起来,旅行是我们对青春的一种固执的记忆,它意味着新的、有可能的,甚至带有一点好逸恶劳的性质。一旦涉足诗界,无论是处于边缘抑或所谓的中心地位,你都无法拒绝那些闯入者,陌生的你是他们旅行的目的:这是相应的。
在我决定追溯的第一个夜晚,雨像一位傲慢的朋友拜访了一位郁郁寡欢的客人:雨声淅沥,灯光的阴影把我的投影薄薄地敷衍于墙上,灵魂则是另一种姿态。那一瞬,或暧昧或清晰的记忆浮现,我似乎在恍然中明白,自己就一直在时间中旅行。我目睹,而且见证的许许多多的事件已经为自己构筑了岁月的堤岸。这堤岸绵延于我们的内心。(多天之后,我在修改这手稿期间,读到了由韩少功翻译的葡萄牙作家佩索阿的《惶然录》,内中有“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这一命题的阐述,颇有趣,补记如上。)
有什么是值得记忆的?既然我打一开始就让自己处于旁观的旅行者的位置上,那么首先,让自己学会诚实的写作,这是一个态度。这之后,让一切重新开始,我们不要再去追问旅行的终点。
我们,我们的态度
“我们”是一个特定的词语,就像博尔赫斯所定义的,所谓世界,只是自己身边的几个人。
这似乎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生活总是需要选择的,因而我们选择少数人成为自己交谈和倾听的对象。一开始我是盲目的,就像蜜蜂用舞蹈吸引它的同伴,我们用文字来缩短彼此间的距离……但后来随着时间的筛选,友谊渐渐变得理智和有硬度了。和许多人一样,我变得挑剔起来:因为已经知道很多,而且在所谓的文人间的友情里,不动声色的暴力无可回避,我们总是被假想的幻象所困扰。同时,在这个时代,国家的土地上到处弥漫着在经济中采摘的声音,调侃和调侃者成为历史的底蕴,时间的积累和履历的加深使我明白:当我有勇气说“我们”之时,这意味着潜在的勇气和责任,更多的只是同行的人。(在这个意义上,1995年以后的《原则》表明了韩高琦和我的一个态度:写作从一个层面上而言,它终归是个人的事,而同人类刊物存在的基础在于它的作者是理性的组合,拒绝任何流派纷争,我们在刊物上发表的作品是对自己所处生活的还原过程。)
诗人之死
当我写作此文之时,远方的朋友在电话里询问是否有兴趣为海子去世10周年写一些文字。已经10年了,生活似乎依旧,这中间所跨越和删节的经历不胜枚举,而我们对悲剧的渗透远比我们所理解的来得平庸和无味。
当年在海子之后抄袭着他的喉咙歌唱的那些诗人已销声匿迹,海子之死也越来越作为一个神话而显得遥远而缥缈。神话有时激动人心,但更多的是某种不被信任和脆薄的翻阅泛黄书籍时的恍惚。如果我的记忆停留在10年前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想说,在我刚刚开始习诗的时刻,那一个黄金时代已快走到沉寂之时。表面上它显得喧闹而丰富,而那种浮华最后给予我们的礼物是致命的,比如我们说到的诗人之死。
诗人为什么自杀?在这若干年里,尽管诗歌日益呈现出与日常生活的疏离,但诗人之死依然被津津乐道,作为一些可以把玩的社会事件中的一项,自杀无疑契合人类灵魂中略显暗色的那一面。拿死人做文章一向是某些人所擅长的,死者不会开口说话,篡改意志的事情屡见不鲜,什么烈士啊,什么王子啊……吝啬于时人的不如慷慨地给予死者,因为灵魂不怕被打扰。
而作为一名诗人,一名始终对诗保持着敬意和信任的人,我所理解的海子是他那些光彩熠熠的诗篇(现在它们一再被误读、曲解)所显露的,是那来自生命内部纯净的呼吸。有时候,我不得不惊讶于那些语句所散发出来的力量,尽管它们对于我的写作毫无影响。在海子的文字前,我宁愿自己只是一名读者。一个好的写作者,所应该得到的待遇也许如纳博科夫在写完《洛丽塔》后所抱怨的:出名的是洛丽塔,不是我。
有一些偏离于文学貌似高深的腔调在骨子里是对同时代死者的侮辱。没有比误解所演绎出的故事更让人触目惊心了。设想在许多年之后,无所事事又寻找慰藉的人们会如何述说海子之死?也许有一种偏执中浪漫的软弱,而这是我们所难以忍受的。作为这个时代卑微的见证者,本末倒置的、善意的传说有时候让人啼笑皆非,感觉到世事无常之余的揶揄。海子死了,海子的诗集相继出版,模仿海子在那一两年里成为一种时尚,最后演变为诗坛上喋喋不休的鹦鹉学舌:词汇、意象的多次重复,使得稠密的血液稀释在多于它千百倍的水中,逐渐淡薄,从那一刻起海子成了一个商标。不正当的热爱是会杀死人的,无论热爱者还是被爱者。如果说海子之死是一个悲剧,那么那个时候,悲剧还在延续。
当然还有另一种腔调,因为感觉到暗中的压力,那冥冥中无可言说的压力,我们中的一些人以极端的漠视来维持个人的自尊,这我能理解。围绕着死者的论争几乎没有停止过,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代替死者说话的是他的文字,当我们以一种平静的心态重新阅读其文字之时,我们也许能有所发现。
多年前,当诗人死亡的消息在诗意的残酷中传到一只远方的耳朵时,他正在读希腊诗人里索斯的诗,其中那一行“死亡是一句谎言”的诗句令他感慨万千,那一刻他若有所悟,那种感觉在多年之后依然固执地捕捉着他。诗人之死有时候是一种启示。对于别的人,他的死亡代替他们说出了生命中那秘密的阴暗,诗人之死所成就的也许是那些凝眸者。
名 单
我不想在这里罗列海子之后那些死亡者的名单,他们或者事出有因,或者仅仅是出于对黑暗(未知的神秘)的迷醉,更多的是因为时代的误解和我们的曲解。在过去的10年里,诗歌写作者层出不穷,但从来没有一份名单能说出一切:名单是现成的,揶揄抑或调侃仅仅出于个人的原因,而名单之外的存在则是变幻和流动的。有时候,变迁才是一切。
每个诗歌写作者都有一份自己的秘密名单。
70年代
“新生代”“60年代”……诸如此类的称谓形成了诗坛甚嚣尘上的风景,时至今日,缘于所谓第三代后选择写作的写作者的边缘状态,有人提议使用“70年代”这么一个名词亮相,此后便是“80后”和“90后”了。而我以为,我们这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立场,我们的存在表明了文学在商品经济冲击下还存在的可能,同时传递出了文学的延续性:写作是我们的一种生活方式。
日常生活及其他
另一个冬季在铲除困窘中度过。
五月里,白蛱蝶时常出没在我们那片森林。
夏季让动力割草机刈过去;秋季充满炽热的情感。
类似于纳博科夫诗句所描述的情绪在我们的生命中时断时续,儿童时期的白纸正逐渐被写满,我们被某种莫名的感悟所左右:生命也在这样的瞬间一点点流逝。诗,作为纯真年代的一份赠予,在往后的年代里显得更为忧悒,因为它的可遇不可求,因为它那种即兴的姿态。诗歌的面具被一种矫饰的熠熠笼罩着。
由于诗的缘故,日常生活变得不那么沉闷而流于形式了,大约在我开始对诗发生兴趣的那段时间,我生命中一些关键的人物和事件纷纷登场了:情书(诗的另一代名词)、自慰(对激情的曲折宣泄)、唾液(被忽略的细节)、白日梦(另一个层面的生活)、亲吻(生命在飞翔过程中的登陆)、做爱(生和死、明和暗的搏斗)……最终这一切都显示出了冒昧和迟缓。在我看来,大多数诗人就肉体而言是纯粹的肉体主义者,我们迷醉和炫目于生命中的每一次狂欢,诗是在对它的探索中的小小节拍。如果本来毫无意义的日常生活被强制地赋予某种神圣使命,这无疑于堂·吉诃德和著名的风车(我把它视之为虚无,这象征因人而异)所进行的战争,那么剩下的问题在于:风车是否接受了挑战?这样的问题无足轻重,关键在于我们可以给日常生活蒙上诗的羽纱,诗使毫不出奇的生活变得可以忍受了。可以说,写作就是这么一个过程,类似于米肖所描述的驱魔,但也并非完全如此。
在日常场景中,我们以各自的躯体、用不同的形式存在着,这存在多半出于自觉,偶然有一些掺杂着不稳定的热情,诸如我们的渴望、我们倾诉的冲动和我们对某种程度上的叛逆的依附——俗话说,人生是一台大戏,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对此我们当可会意一笑,这正是人活着的意义和有可能的轨迹。
朗 诵
对生活的凝眸最终造就了我们的喉咙,尽可能地委婉,也尽可能地铿锵:我周围的人,他们起伏不定的音色构筑成这个时代秘密的城墙,虽然有时候生活总是言不由衷。
当一个人选择了诗歌以外的生活时,他的另一面便被暴露了出来:他可能是晦暗的、犹豫的,也可能是粗鲁的、首尾不一的……诗使这一切得到了改变,它有时候是我们对生活的一种修饰,但我们又怎样才能界定在诗歌之中还是诗歌之外。也就是说,我们自己的喉咙、我们自己的声音,我们要怎样发现并且深入挖掘出来?
这一切都有待于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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