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先生认为诗的最根本的力量在于它能激发生命的觉醒。诗开启的是一个人对生命自身的美妙的体验。协会诗是作者臧棣运用诗的想象力对他感兴趣的事物进行的一次大规模的勘测。
在这个复杂而变化的世界中,人的生存视角,人对世界的体察,都亟待重新调整;对于我们身边与我们亲密共处的事物,受制于各种生活偏见的遮蔽,我们很少会用友善的眼光去看待它们,去尊重它们的存在权益,去理解它们的秘密。所以,通过这些以非常的语言手段成立的诗歌协会,我们可以重新体会我们和世界的共处关系。对微小事物的体察,也是对生命本身的洞察。
臧棣,1964年生于北京。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出版诗集有《骑手和豆浆》《最简单的人类动作入门》等。曾获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中国十大先锋诗人、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当代十大新锐诗人等;多次应邀参加国际诗歌节。
卷 一
003泥狮子协会
004迎刃协会
006骆驼草协会
008完美的倾向协会
009一滴雨水就能击穿那金黄的靶心协会
011马蹄螺协会
013黄雀协会
015性史协会
016自圆学协会
018我这样委婉我们的走神协会
019有一种意识叫天鹅协会
021在薄薄的雾中协会
023飞蛾协会
026喇叭花协会
027牵牛花协会
029梧桐协会
…………
快速。高效。焦虑。虚无。社会的急速运转像一架带有强大引力的机器,对准每一个人,而诗人臧棣试图用语言悄悄纠正这一切。他清楚地意识到我们对日常事物的忽视,意识到我们对自身存在的迟钝,他以敏锐的语言、感知与智力,向我们说明一棵草或一只鸟的真相。他用初见式的好奇心,探入事物内部,精心体悟,重塑着这些微小之物,同时重塑着自己,而在对这一过程的思考中,我们得以“重新看清我是谁”。臧棣诗歌的语调温和、平易,又在猝不及防的瞬间陡然锋利,一个词便足以击中你。
我们致敬“臧棣诗系”,致敬它对日常的独特想象,将人与外部事物再次连接;同时我们致敬诗人臧棣,是他对语言和感知的刷新,赋予了诗歌如此迷人的魅力。
——2019年新京报年度十大好书推荐榜致敬辞
一位卓越的诗人,臧棣的作品展现了对诗歌本质的独特理解,示范了想象力和生命、道德、文明根本的相关性。
——奚密(学者,美国加州大学杰出教授)
臧棣的诗歌写作具有独特的个性,将智性的伦理视野与具有挑战性的幽默感结合起来,不断探索自我及其存在的深度,为中国当代文学做出了重要贡献。
——柯雷 (学者,荷兰莱顿大学教授)
臧棣是诗人中的诗人,他的诗不仅是有想象力,而且是对想象力本身有想象力。他改变了浪漫派以来不断将想象力崇高化的做法,同时又捍卫了想象力的自主性。
——王敖(诗人,学者)
臧棣属于那种从诗歌史的视野来展开自己的诗人……他的诗歌美学建立在对“可能性”发现的重视之上,的确给新诗写作带来了新的因素和可能。
——洪子诚(学者,北京大学教授)
每当有人问我最好的诗应该是什么样子时,我都会立刻说出弗罗斯特那句名言——诗始于愉悦,终于智慧。每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知道我说的其实是一个中国诗人——臧棣。臧棣的诗正是始于愉悦,终于智慧。
—— 柏桦(诗人,西南交通大学教授)
海外远眺大陆现代诗,我觉得臧棣是中壮派诗人中,属于少数既能显现大陆大板块诗歌传统中的力度,又能掘采半世纪多来海外中文现代诗发展脉裔之优点者,一方面承继了五四以降几位诗坛奇才的创新精神,一方面习染现代欧美诗歌异样多姿,追求书写新可能。
——陈黎(诗人,翻译家)
臧棣肩负特殊使命,以三十余年来持续的创作与批评,开启了当代诗的“潘多拉魔盒”。……我们能从臧棣身上目睹到他涌动着的“为诗一辩”的不竭激情。他是当代诗的碧空中“飞得最远的那只鹤”。
——茱萸(诗人,批评家)
臧棣是我们时代的普林尼。他的诗是仁者之诗,让读者洞见了琥珀中的螺旋桨,沉船里的歌剧院,虫洞里的牛角尖。
——包慧怡(诗人,学者)
青鸟协会
你的生活中已不会再有信史。
信史已被悄悄干掉,或是染上怪病,
死在了不为人知的荒野上。
表面上,大雁或鸽子能做同样的事情,
但它们代替不了信史——
就好像信史意味着我们的渴望
曾接近过完美。或是,完美的渴望
为我们布置了生活中的风景。
消息或秘密,将被另一阵风
吹出大峡谷。热烈的花粉
向每一对抖动的翅膀致意,
并指出我们曾使用过的偏方上的
一些谬误。世界已被抵押,
你必须学会像一株杜鹃那样
接受“这样的事实”,或是
像一块乌亮的煤,释放这样的命运。
感谢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被影子原谅的——
那确实是一次非凡的经历。
阵雨充实着风景中
每一样细小的物象,直到植物看起来
像被罚站的动物。通向码头的小路
长得像一部没有剪辑过的电影。
风车协会
这里离天山很近,戈壁如同拖网
刚刚被从时间的海底拽出。
这里,凡留下影子的事物,
也像影子一样简单——
比如,简单到奇迹皆由影子来测量,
简单到心灵可以像风车那样跳舞。
这些巨大的风车由荷兰引进,
它们在半路上等候我们——
我们未必不是悠悠白云,
我们未必不是风声中的精灵,和蝴蝶同名同姓。
我们未必不是全部的孤独。
我们未必不是人如大雁,生动于浩渺。
绝对审美协会
我蹲下来,我在等
细得像鞋带的蚯蚓说话。
我的四周是没膝高的油菜地,
自行车放倒一边,我像是已无路可迷。
成年后,每个人都声言
他们没见过会说话的蚯蚓。
这世界已足够小了,但我们还是
找不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蚯蚓先生,你知道你最渴望得到的
是什么吗?你身上的线
看上去太短小,就像是主动邀请我们
把你当成一个诱饵。
而你的身材细长,很适合在地下跳探戈。
这也是我尊敬你的地方。
我为你准备的耐心甚至超过了
我为我的生活准备的耐心。
假如事情真的无法诉诸语言协会
粉红的铃兰教我学会
如何迎接孤独。每个人都害怕孤独,
但是铃兰们有不同的想法。
这些野生的小花不声不响地
淹没着它们周围的冻土。
它们看上去就像退潮后
留下的海藻。一片挨着一片,
用我们看不见的旋涡
布置好彼此之间完美的空隙。
它们还曾把黑亮的种子
藏在北极熊厚厚的皮毛间。
它们做过的梦
令天空变得更蓝。它们的面纱
铺在兔子洞的洞口附近。
小蜜蜂的暗号不好使,
它们就微微晃动腰肢
为我们重新洗牌。
大鬼小鬼总爱粘在一起,
早就该好好洗洗了。
它们读起来就像是写给孤独的
一封长信。它们的纽扣
散落在地上,让周围的风物朴素到
结局可有可无。我的喜剧是
没有人比我更擅长孤独。
没有一种孤独比得上
一把盛开的铃兰做成的晚餐。
沸腾协会
彼此推搡着,磕磕绊绊,
这些白色小圆球滚向
我的生活,就仿佛它们知道
在夏季那片低地曾被用于泄洪。
我的生活中一直有洪水,
只有到冬天,大量的冰
才有可能冻住它们的奔泻,
冻坏它们的象征机器。
现在,正是在结冰的坡地上,
这些小家伙滚成了小混球,
每个捏上去都又软又硬,
一点也不像文文静静的元宵。
霎时间,它们已经填满了
我生活中的所有角落。
有些角落甚至早已因真实而荒废。
而它们却浑然不觉,它们滚到哪里,
哪里就会有冰水被加热。
越堆越多,它们让我的生活看上去
像个被临时借用的秘密仓库。
它们因单纯的沸腾而饱满,
又因过分圆滑而被罚在出锅后
只能用鼓胀的白胸脯来对付我们。
加热它们时,我实际上
也在给我的诗生活加热。
又一片记忆的空白,但我不会忘记
它们的铭文是用好糯米和成的,
上写着:“成熟源于沸水”。
第二故乡协会
道旁,寂静的屋子
像一排白杨树后挖坑挖出来的土——
堆得高点的,窗户比帽子有礼貌。
一只狗的吠叫引来了
七种现实感。
几个我,像是突然学会了
在树枝上保持平衡,
安静地吃着橙黄的果子。
阴影突出了倾听。
蝴蝶的乐谱摊开在宽大的蚕叶上。
你被安排在远方,
看不到这一幕。
老练的天真让你赢得又失去
真正的礼物。但很可能,
悲哀只是一出心灵的喜剧。
和我们不太一样,异乡的阴影
终会检验出你有没有品味。
在本该感到陌生的地方
我却感觉不到任何一点生疏。
这是我的秘密。你的呢?
或者对于你:没有秘密,只有境界。
感谢沙子在这里造就了
辽阔的陌生。沙子也能授粉——
意思是你即便从未骑过马,
也可以走近一匹骆驼。
即兴表演协会
你知道,世界有时候不过是
一只橘子。你正拿着它,
而它不会拒绝你:它就像
你小时候使劲拍过的一只皮球。
你把它抛起来,就像在尝试
一种手的感觉。在半空中,
有几个瞬间,它几乎是活的:
它活像一只浅棕色的田鼠。
稳稳地接住它吧,即便你从不知道
什么叫绣球!即使它无法告诉你
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手上的功夫
不会流失,它将传递到这首诗中。
你不必担心这一切只是错觉。
当你适当地捏紧一只橘子,
一个完整的世界就会从它的裂缝里
流出新鲜的汁液。
系铃人协会
我收集蓝色草叶,然后将它们
插在时间的茎秆上。当然,我知道
假如我说我收集的是绿叶子,
我的工作或许会招致更广泛的判断。
你也会有更充裕的时间
把精力集中在测量时间的茎秆上。
一旦深入,这样的测量工作
就会提醒你:人生距离诗
到底有多远。如此,我坚持认为
关键不在于被收集的叶子
是蓝的,还是绿的?其实,紫叶子
也很多。而我偏爱蓝叶子,
似乎是因你说过你这辈子
最想看到的花是一只冰蓝色的球。
我用照相机让那些蓝叶子
保持鲜嫩。我对时间的感情确实很复杂
就好像曾有一面镜子让我误以为
我是一头棕熊。我抓拍技术相当不错,
很受甲虫和蝶蛹们的欢迎。
我把我的日记写在底片上。
我从未担心过有一天
我的感情会板结成一块像是
从快要熄灭的炉膛里掏出的蜂窝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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