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真的存在吗?大禹治水是神话还是史实?太康为何失国?本书以“天崇拜”为线索,串联起夏代器物、制度与信仰的演变,从微观的陶器纹饰到宏观的文明互动,揭示夏文化如何从多元走向一体。作者不仅梳理传世文献,更结合天文记录、气候数据、出土器物,甚至通过量化分析洪水与日食,试图在神话与信史之间划出清晰的界限。通过多重证据的互证,本书致力于探寻夏代历史的可能真相,勾勒华夏文明早期演变的脉络,演绎中华文明在孕育阶段的转型历程。
柯胜雨,历史学人,主要研究方向为先秦史。已出版《夏商周通鉴》、《殷商六百年》、《史前中国》、《丝绸之路千年史》(入选中宣部“2020 年丝路书香出版工程”)等著作。
引子 清华简《厚父》:禹建夏邦与天崇拜
第一章 星象神兽:天崇拜的形成与发展
第二章 渺远之迹:尧、舜的传说时代
第三章 文明初成:环嵩山地区的文化融合
第四章 第一人王:大禹及其夏朝的历史记忆
第五章 天命敷土:史前洪水与禹治水地望
第六章 夏邦肇始:王城岗城址所见的酋邦社会
第七章 禹王天下:涂山之会与南征三苗
第八章 中原共主:禹、启之际的社会整合
第九章 夏家天下:启及世袭制的开端
第十章 龙鸟竞合:“新砦期”的夷夏文化萃聚
第十一章 崛起之路:二里头文化的形成与演进
第十二章 夏商剧变:二里头王国的崩溃
附 录
夏朝及商前期考古年代框架示意图
学界对二里头文化性质的不同观点
清华简《厚父》原文
参考文献
后 记
清华简《厚父》是一篇有关西周初年史事的可信度极高的文献。从清华简《厚父》可以看出,至迟在春秋时期,世人的记忆中,殷商之前确有一个“夏邦”。《厚父》篇首以周武王或周康王的口吻来追述夏朝的历史,掷地有声——大禹“乃降之民,建夏邦”。可见在春秋时期,大禹和夏朝已经产生了联结,而且这种联结非常清晰,即大禹就是夏朝的建立者。
——编者按
引子 清华简《厚父》:禹建夏邦与天崇拜
〖□□□□〗王监嘉绩,问前文人之恭明德。
王若曰:“厚父!遹闻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乃降之民,建夏邦。启惟后,帝亦弗.启之经德少,命咎繇下,为之卿事,兹咸有神,能格于上,知天之威哉,闻民之若否,惟天乃永保夏邑。在夏之哲王,乃严寅,畏皇天上帝之命,朝夕肆祀,不盘于康,以庶民惟政之恭,天则弗斁,永保夏邦。其在时后王之飨国,肆祀三后,永叙在服,惟如台?”
厚父拜手,稽首,曰:“都鲁,天子!古天降下民,设万邦,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司下民之匿。王乃竭失其命,弗用先哲王孔甲之典刑,颠覆厥德,沉湎于非彝,天乃弗若,乃坠厥命,亡厥邦。惟时下民鸿帝之子,咸天之臣民。乃弗慎厥德,用叙在服。”
王曰:“钦之哉,厚父!惟时余经念乃高祖克宪皇天之政功,乃虔秉厥德,作辟事三后。肆汝其若龟筮之言,亦勿可专改。兹小人之德,惟如台?”
厚父曰:“於呼,天子!天命不可沁斯,民心难测。民式克恭心敬畏,畏不祥,保教明德,慎肆祀,惟所役之司民启之。民其亡谅,乃弗畏不祥,亡显于民,亦惟祸之攸及,惟司民之所取。今民莫不曰:‘余保教明德,亦鲜克以诲。’曰民心惟本,厥作惟叶,矧其能丁?良于友人,乃宣淑厥心。若山厥高,若水厥深,如玉之在石,如丹之在朱。乃是惟人曰:‘天监司民,厥征如友之服于人。’民式克敬德,毋湛于酒。民曰:‘惟酒用肆祀,亦惟酒用康乐。’曰酒非食,惟神之飨。民亦惟酒用败威仪,亦惟酒用恒狂。”
两千九百多年前的某一天。
西周镐京的宫殿之上。
周王缓缓地走了几步,随即站立在宫廷的正中央,若有所思。厚父,一位官职、爵位不详的王臣,随侍在周王左右。他神情泰然,毕恭毕敬,像一个忠实的奴仆,随时听候主人的吩咐。
突然间,周王问道:“厚父!我听说大禹规划土地,循着山岭走势,斩林木为标识,定五岳、四渎为地界,治平了水土,由此获得了民众的拥戴,建立了夏邦。启继位之后,天帝忧心启德浅行薄,就命令皋陶降临人间,做了启的卿士。有了皋陶这尊天神的辅佐,启能沟通天人,知天帝之神威,听民情之疾苦。天帝这才保佑夏邑长治久安!其后,夏有贤哲之王,敬畏皇天上帝之命,朝夕祭祀,不沉溺于安逸,以庶民之忧为己忧,殚精竭虑,因而得到天帝的眷顾,永保夏邦!再之后的夏王(应指夏桀),同样遵循了三后之道,却永沦为臣奴,这是为什么呢?”
厚父整理好衣冠,跪下叩头,恭恭敬敬地回答:“啊,天子!古时候天帝降下众民,而后建立万邦,立君主,设军队,就是要让他们代理天帝,来惩治众民之恶。夏王(桀)彻底丧失天命,抛弃了先哲王孔甲的刑典,败坏德行,沉湎纵乐,因而得不到天帝的佑护,最终丧身亡国。彼时,众民都是天帝之子、天帝之臣民。夏王(桀)德行不配位,所以被众民抛弃,沦为臣奴。”
周王听到厚父的话,赞叹道:“我信服你,厚父!我常常心念,要效仿你的先祖,建立皇天垂佑之功业。你就秉承先祖之德,像服事三后那样辅佐我吧!我必定听从你,如同坚信龟筮的启示,绝不会有半点质疑。如今小民的德行,怎么样了?”
厚父又行礼作答:“哎呀,天子!天命不可违,民心难揣测啊!小民最希望看到的是君王怀谦恭敬畏之心,最害怕的是天降不祥。所以要弘扬德行,虔诚祭祀,让司民(古者掌理百姓的官员)去开导他们。民心若不善,就不惧怕不祥之物,如果不用德行来教育他们,祸事马上就来临了。所以民善民恶,取决于司民之主的教化。如今小民,没有不说‘我遵守政教、彰显德行,你很难再教诲我什么了’的。民心是树根,他们的行为是枝叶,根深则叶茂。倘若像对友人那样对待下民,那么他们的善心就可以发扬出来,善心之于行为,犹如山之高、水之深、石中之洁玉、朱砂之丹红。所以世人都说‘天帝视司民,如同司民友待众民’。众民期待看到君主恭敬贤德,而不是沉溺于酒乐。众民说‘酒不仅仅用来祭祀,也可以用来娱乐’。这是说,酒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天神的专享品。众民也把酗酒看作威严扫地之举,把酗酒者当成颠倒疯狂之人。”
周王与厚父间问答的这些内容,并非哪个人的随意虚构,而是真真切切地书写在十三枚虽残缺却字形优美的竹简上。经编联缀合之后,它们被命名为“清华简《厚父》”。
清华简原来是一批盗掘文物,属于战国时期的楚地竹简,具体的出土时间不清楚,出土地点可能在湖北一带。这批竹简最初出现在香港文物市场上,权威专家经过鉴定,认定了竹简的真实性。清华大学的校友获知这批竹简的巨大价值之后,便慷慨解囊,不惜重金购回这批竹简,将其捐献给了母校。 2008年7月15日,这批竹简入藏清华大学,由此被称为“清华简”。经过清洗之后,清华简共含 2588枚竹简,其中包括一些残简,完整的竹简约 1800枚。
清华简上记载了一些对探索中国历史和华夏文明极为重要的“经”“史”类文献,有的内容异常珍秘,在历史上久已失传,堪称惊世罕见,按照李学勤先生的原话:“那就是司马迁也没有看过的典籍。”清华简的发现,无疑是中国当代学术研究之福!
《厚父》只是清华简众多珍稀文献中的一篇。关于它的创作年代,说法不一,有说是殷商文献,也有说是西周文献,或者战国时期墨家仿《尚书》之言的作品。清华竹简的碳十四(14C)测年结果为公元前 305±30年,即战国中期晚段,与屈原的生活年代基本相同。因而有学者认为,清华简《厚父》是在晋系文本基础上,用楚系文字转抄而来,抄录时间大约在战国中晚期。但从一些用词可以看出它至少不是战国时期的文献,而大概形成于春秋时期,叙述的应该是西周初年的事,具体依据如下:
我们知道,“厥”和“其”的使用规律是,春秋以前“厥”字居多,“其”字出现的概率低;春秋以后“厥”字竹简被“其”字取代,“其”字的概率高。《厚父》篇“厥”字出现了9次,“其”字出现6次,明显符合春秋以前的时代特征。类此的辞例,“廼”字春秋以前出现的概率高,春秋时期“廼”字被“乃”逐渐取代,战国时期“廼”字罕见,而“乃”字却大量涌现,占据主流的地位。《厚父》“廼”字出现9次,“乃”字出现3次,符合春秋以前的用语特征。清华简《厚父》“其”字作形,多流行于西周晚期到春秋时期,同样可证明《厚父》为春秋以前文献。
另外,有学者认为: “《厚父》的思想和语言,基本上同周初的《尚书》和西周金文中反映出来的情况是高度一致的,因此《厚父》完全有可能是在西周流传的夏代传说基础之上编写出来以顺应周朝统治的一篇文章。”但是,从行文用语来看,清华简《厚父》不应是西周初期的作品。如简文开头残句有“前文人之恭明德”,“前文人”见于西周晚期的五祀.钟铭文(《殷周金文集成》 358),“恭明德”见于西周末期的叔向父禹簋铭文(《殷周金文集成》4242);下文中又有“夏邦”一词,“夏邦”一词,不见于传世文献,出土文献中,除了清华简《厚父》,也只见于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下文简称上博竹简)《融师有成氏》的“昔融之是师,訮寻夏邦”。《融师有成氏》的年代约在战国初期,这些出土文献已经存在了两三千年,保留了中原王朝早期的一些历史信息,弥足珍贵。“格于上”之类的行文则罕见于战国时期,说明清华简《厚父》成文年代在西周末期及战国初期之间,个人倾向于春秋时期。
清华简《厚父》的主角是厚父,他是谁?另一位主人公周王又是谁?王曰:“钦之哉,厚父!惟时余经念乃高祖克宪皇天之政功。”周王对厚父说,我常常心念,要效仿你的先祖,建立皇天之功业。这句话泄露了“天机”,从周王说话时的语气来看,厚父应当是夏代贵族的后裔。而且,在与周王的对谈中,厚父对夏王朝的历史颇为熟稔,对夏后氏先祖的事迹“信手拈来”,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厚父是大禹的后代。有人推断,厚父的身份可能是杞国始封之君东楼公,而周王可能是西周初年的周康王。李学勤先生则将周王确定为周武王。
前已述及,清华简《厚父》是一篇有关西周初年史事的可信度极高的文献。从清华简《厚父》可以看出,至迟在春秋时期,世人的记忆中,殷商之前确有一个“夏邦”。《厚父》篇首以周武王或周康王的口吻来追述夏朝的历史,掷地有声 —大禹“乃降之民,建夏邦”。可见在春秋时期,大禹和夏朝已经产生了联结,而且这种联结非常清晰,即大禹就是夏朝的建立者。
清华简《厚父》的一大文本价值在于,其是迄今所见最早明确说明禹和夏朝关系的文献。对于禹跟夏朝的关系,近现代有不少学者予以否定,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顾颉刚。顾颉刚断言,“禹与夏的关系,《诗》、《书》上没说,《论语》上也没说,直至战国中期方始大盛,……禹与夏没有关系,是我敢判定的”。清华简《厚父》的出现,说明在春秋时期甚至更早,就广泛流传着禹建立夏朝的传说,可以很好地回应顾颉刚对禹和夏朝间关系的质疑。
除此之外,清华简《厚父》还具备一种重要的史料价值,即其是迄今所见最早将夏王朝与天帝联系起来的文献。传统上认为,禹是夏王朝的奠基人,而启以家天下取代公天下,才是夏王朝的真正建立者。而简文中,君王之上另有天的主宰,如厚父说,启继承了大禹的王位之后,天帝担忧他德浅行薄,故而命令神灵皋陶下凡辅佐启。《厚父》中有“天降下民”,在西周中期豳公盨铭文中也出现类似的记载,如“降民监德”,这进一步印证了《厚父》是能够反映西周初期观念的可信文献的说法。也就是说,春秋乃至于西周时期,在世人的观念中,夏王朝的诞生与天崇拜有关。
传世文献中,大禹与天帝间的关系最早是在《墨子·非攻下》中被提及的。禹征三苗之时,“三苗大乱,天命殛之”,“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说明是天帝命令大禹讨伐的,或禹攻打三苗获得了天帝的授权。墨子所说的“天”,虽然是在大禹1600多年之后的战国初期,但是其内涵与清华简《厚父》、豳公盨铭文中的“天”一样,均指天帝的旨意与命令,它们源于亘古时期的天崇拜。
天崇拜渊源于原始先民们对“北极点”的感官理解,他们察觉到地球以指向北极星的地轴为中心自转而产生四季更替、星座运转等,由此影响了社会生产、生活。这个看不见的中心就被先民们理解为“天”,天崇拜从而产生。随着历史的发展,天的概念也逐渐扩大,除那头顶上苍茫寥远的苍天外,诸如日月星辰都可以是天崇拜的内容,换言之,对这些自然物的崇拜,都是天崇拜的表现形式。总之,“天”逐渐由深邃悠远、神秘莫测的自然现象转变为肃穆的神灵崇拜。伴随着文明的演进,天,或者说是上帝、天帝,成为控制着自然界一切事物的主宰力量。《史记集解》引郑玄云:“上帝者,天之别名也。”两者之间的关系可简单概括为:天帝即天之神,天为天帝之所居。这好比人们在宗庙里祭祀祖先,因而祖先与宗庙可以互称。
追溯华夏文明产生与形成的历史,不得不从天崇拜这一早期文明的原点开始。
——摘自柯胜雨:《夏王朝:天崇拜与华夏之变》,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5年7月
大禹治水是否确有其事,治水的地域范围究竟有多大?后羿代夏是真实的历史事件,还是后世的政治寓言?少康中兴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权力博弈?……这些关于中国第一个王朝的谜团,千百年来争论不休。
本书另辟蹊径,以“天崇拜”为核心线索,创新性地融合天文记录、气候数据、出土器物等多重证据,量化分析洪水周期与日食现象,重新审视夏代的器物、制度与观念。作者用独特的观察角度,从微观层面的器物变化,到宏观视角下的文明互动,将看似零散的历史碎片串联成完整的文明发展脉络,生动展现了夏文化从多元走向一体的复杂历程。书中不仅解答了大禹治水、太康失国、少康中兴等历史谜题,更深度呈现了夏王朝的演进历程。通过本书,读者能够清晰看到,夏代如何借鉴吸收前代文化因子,又如何形塑了中华文明。
在战国时期世人的观念中,虞夏连为一体。《韩非子·显学》中有句话“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年”,夏朝四五百年,那么战国中后期世人观念中的虞朝长达一千五六百年,年代上大约自公元前3500年到前2000年,横跨仰韶晚期、龙山时代,直至夏朝建立。这与考古发掘所揭示的社会发展进程有着惊人的一致之处。
——编者按
与尧、舜脱钩的大禹
考古材料表明,约从公元前3500年开始,史前社会发生剧变,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剧变的表现主要包括:原始农业进入锄耕阶段;存在社会财富再分配体系,社会分化严重,出现等级贵族;宗教在社会生活中影响巨大;战争频仍且普遍等。这才迈开了走向文明的脚步。
基于这个认识,2006年“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第二阶段研究的年代向前延伸至公元前3500年。根据最新测定结果,牛河梁遗址大型台基建筑年代从公元前3500年提前了两三百年。而大型台基的出现是阶层分化的产物、文明诞生的标志,所以考古学家认为文明时代开始于公元前3800年,并将公元前3800年—前1800年称为“古国时代”,其时间跨度与战国中后期观念中的虞朝相差无几。
上古传说中的五帝包括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等,都生活在这个时期。但年代最久远的华夏始祖—黄帝,却是在战国中晚期才见于文献记载。关于颛顼的最早记载,出现在战国前中期的楚简,年代领先于黄帝。帝喾出现的时间可能在几人中最晚,在战国与西汉之间。尧、舜,在孔子读过的《虞书》中就有记载,比黄帝早了两个世纪。而在五帝之后的大禹,所处年代最晚,出场的时间反而是最早的,至迟在西周中后期,比尧、舜早了三个世纪,比传说中的始祖黄帝更是早了五个世纪。由此可见,顾颉刚“层累”说中“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的论断,无比正确。那么,传世文献中虞夏连为一体、尧—舜—禹的谱系一脉相承是可靠的吗?
传统史学家认为,夏朝是承继虞朝发展过来的一个王朝。两者间的联结点是禹接受了舜帝的禅让,成为中原的统治者。《史记·夏本纪》中云:“帝舜荐禹于天,为嗣。……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姓姒氏。”在夏朝建立之前,大禹与尧、舜相关的事迹主要有三:治平水土、征伐三苗、受禅。但实际上,大禹与尧、舜至少存在三个“切割点”。
第一个切割点是大禹治水的施令者。
依据传世文献,禹因治水而取得历史功绩。禹治水发生在“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的尧帝时代。《孟子·滕文公上》中云:天下百姓患难,尧日夜忧心似焚,“举舜而敷治焉”,于是命舜去治世,舜遂起用禹去治水。《史记·夏本纪》中亦称,舜“命禹:‘女平水土,维是勉之。’禹拜稽首,让于契、后稷、皋陶”。说明禹治水是奉舜之命进行的。
某些出土材料如上博竹简《举治王天下》则与《滕文公上》的记载略有差异。在《举治王天下》之《尧王天下》中,尧已经平定天下,并取得了王位,但是对施政抱有疑问,“访之于子(禹)”,于是向禹求教。尧首先问:“从政何先?”禹回答说:“唯志。”即立志为从政之先。接下去的竹简残缺,语意不明。但可以看出当时禹是尧的廷臣。在之后的《禹王天下》中,明确提到禹仕于尧,“禹事尧,天下大水”。禹与尧为君臣关系,并接受尧的命令治水,而不是舜的命令,这与传世文献略有不同。
但是,西周中后期的豳公盨铭文中,又有“天命禹敷土”的记载,足见在早期传说中命禹者乃天,根本不存在尧或舜命大禹治水的可能,也就间接否定了尧、舜为大禹早年的君王。这也得到了传世文献《吕刑》《洪范》,出土文献清华简《厚父》的证实。
第二个切割点是禹征伐三苗的出师依据。
征伐三苗本来是大禹的事,但也有尧、舜征三苗的传说。《墨子·非攻下》记载:“昔者有三苗大乱,天命殛之,……高阳乃命玄宫,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可见禹征三苗也是遵天命而为。尧、舜与三苗的联系出现在墨子之后,最早见于《左传·昭公元年》中的“于是乎虞有三苗”。上博竹简《举治王天下》之《舜王天下》也有“舜王天下,三苗不宾,舜不害其道,不塞其……”说明三苗之乱,发生在尧舜之际。这是因为,随着四代观的兴起,夏朝建立之前的禹伐三苗被置放于尧舜的虞朝,自然而然,禹征三苗的缘由也从天命转化为尧、舜的命令。
第三个切割点是皋陶所处的年代。
传说上古时期著名的人物皋陶奉尧之命作五刑,所以北宋苏轼在《刑赏忠厚之至论》中说“当尧之时,皋陶为士”。最早记载皋陶与尧、舜关系的上博竹简《容成氏》中云舜“乃立皋陶以为李(理)”,其年代要晚于墨子,大致与庄子相当,约在公元前300年,即战国中期偏晚。不过根据清华简《厚父》的记载,禹时的廷臣皋陶是奉天命降临世间,辅佐禹的儿子启,与尧或舜无关。清华简《厚父》虽然抄写的时间与上博竹简《容成氏》相当,但是形成于春秋甚至更早,明显早于《容成氏》。可见,早期的传说中,皋陶生活在禹、启之际,不可能是尧时的人物。皋陶与尧、舜的关系也应当产生于四代史观流行之后。
由这三个切割点,基本上可以判断,在周人早期的观念中,大禹、皋陶与尧、舜不属于同一个历史叙事框架内的传说人物,这主要与尧舜故事时间久远而仅依赖口口相传流传有关。例如,《尚书·舜典》中说,尧十六即位,在位七十载,后禅让给舜,又“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如此一算,尧死时一百一十四岁,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酋邦时代的往事,口耳相传,越千年之后,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世人剩下的只是既笼统又模糊的历史记忆。而且,迄今为止,尚无法从考古发现中找到尧、舜存在的证据。因此,二者有可能是周人对上古时期部落首领的一种概念性称呼。即某个部落首任首领的名号,以后成为各个继承者袭用的名号,并非特指具体的某个人物,而代表的是氏族或部落,所以才会有尧在位九十八载的传说。
上博竹简《容成氏》中记载:“又吴迵匡天下之政十有九年而王天下,三十有七年而泯终。”有学者将“又吴迵”释读为“有虞迵”,认为有虞迵也应该是酋邦时代的一位最高酋长或者天子,是尧的前任。迵、尧、舜相继禅让,自成一套传说系统。也有大禹禅让皋陶、伯益的传说,与尧、舜禅让,分属两套不同的上古传说系统,后者产生的年代更晚。二者交汇的时间,大概在上博竹简《容成氏》的年代,即战国中期偏晚。因而必须将夏部族始祖大禹与尧、舜传说切割开来,禹是禹,尧、舜是尧、舜。只有在没有尧、舜的背景之下进行叙事,才能够还原一个真真切切的大禹故事。
——摘自柯胜雨:《夏王朝:天崇拜与华夏之变》,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5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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