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顺序：
两年前，一个名叫塞珀·萨罗能的男人把他七年前才创办的艾洛克西姆公司卖给了竞争对手，然后用收益首先买了一艘大船，从此以后很可能就持续不停地扬帆环游世界。新的老板解雇了艾洛克西姆的全体员工。这和我们的个人素质或者专业能力没有关系，相反，我们的个人素质和专业能力根本无关紧要。就达留斯·科普的情况来说，也没有差别，只不过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公司解雇的，而是被委以管理中东欧德语区“联合”办事处之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大陆上唯一的男人，弗洛拉。达留斯·科普，销售经理，德 / 奥 / 捷克地区和东欧区域销售经理，任职于菲德利斯无线技术公司，为企业、政府和服务提供商开发和提供可扩展宽带无线网络系统的全球先驱。来找我们吧。
已经是半夜了，当他起身回家时，他们还在喝酒，没人生他的气，但是他不得不喝了一杯。接下来他表现得够聪明，他打了一辆出租车，他撞开了卧室的门，她已经睡觉了，现在她醒了，听他在出租车上想到的话，他觉得这些话非常有才，已经很久没有说过比这更有才的话了：我是神。或者说至少像一个神。然后他就转过身去侧着脸，这样灯光就能够从走廊照到他圆圆的肚子上，他说：你看，就像一座主座教堂。过了一会儿，他想要弱化一下他刚刚自我封神的话，于是说道：我也不是那么自以为是，弗洛拉。我知道，（常常）有专业能力更强的人，有工作效率更高的人，但我是讨人喜欢的（另外我也值得信赖，有责任心，诚实正直，这一点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有时重要的恰恰就是：我这个人——他指着他的鼻子。
达留斯·科普不会一直唠唠叨叨，但是在有需要的情况下他会证明，在他的人生中，在他所谓的事业中，他迄今为止拥有的更多是幸运而非不幸。两德统一的时候他在家乡的一个计算机中心工作，尽管很明显在可预见的时间内计算机中心就会被关闭，老板（里希特博士）还是雇用了他：你不应该马上以求职者的身份开始新生活。之后里希特博士成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还带上了他的两名同事，其中有一个就是科普。过了不久他又把公司关了，不过他设法在 H&I 公司（不是《格林童话》里的“兔子和刺猬”［Hase und Igel］，而是“霍勒和伊姆勒”［Holler&Imre］）为科普搞到了一个职位，这是当地的一家大型软件公司。不久后科普在电车站遇到了一个人，那人问他为什么不想去首都工作。诸如此类的话。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往下传递，就像一根接力棒那样，这可能和我的能力有关，但是显然更和我这个人有关。人们喜欢我。
就这样，直到半年前换了一位新的欧洲区主管，他叫安东尼·米尔斯。现在，这位安东尼·米尔斯是数十年来第一个不喜欢达留斯·科普的人。我一点都搞不懂，弗洛拉，但事实就是这样。有同事悄悄告诉我说他是一个仇恨德国人的人。我都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种事情。——这是谁告诉你的，他又是从哪儿知道的？——接着在几个星期前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那是一个和今天这样差不多的日子。这天一开始很舒适。科普那天到办公室比今天稍微早一些，他先送弗洛拉去上班了，开着车，因为那时他还有驾照。
直到中午为止一切都还一如往常。卡布奇诺自动咖啡机，网络，邮件，电话。中午的时候，他到今天还记得，午餐时他吃的是夹着意大利烤肉片和烤蔬菜的恰巴塔面包，他坐在树荫底下的石头长凳上。他刚刚站起来，手里还拿着揉成一团的纸袋子和餐巾纸，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那边是个男人，为了简单起见我们就把他叫作亚美尼亚人。他本身根本不是亚美尼亚人，而是希腊人，是两名前（亚美尼亚）顶尖运动员的代理人（代言人？顾问？），这两名运动员想进行投资，想在他们的家乡塞塔坎建设无线宽带网。这个亚美尼亚人（希腊人）一直有点（不，应该是相当）兴奋，他一边在电话里不停地笑着（这可能是一种怪癖，不过科普认为：是因为大麻，可能是可卡因），一边说着没完没了的堂吉诃德式斗争，说如果和东边的人做生意是怎么样一回事，说不管一切多么美好多么有前景，但是都有官僚主义！我们私底下说说的，有腐败！人们要耐心、灵活，可是这些我能和谁去说，只有您和我一样了解这些事情，您是个专家。不过要是能成的话，一下子就成了，因此人们总是要做好准备，您是知道的，这您是了解的，您很熟悉，诸如此类的话。然后他轮换着抱怨起“高加索的活宝们”“就算再喜欢他们”“他们有时候真的就像孩子一样！”，然后又毫无必要地给科普戴高帽，说他对情况了如指掌，是内行、专家，是行家里手。他将恭维的帽子准确无误地越戴越高，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您呢？您近来怎么样？
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去亚美尼亚。我可以去亚美尼亚吗，弗洛？
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是请你注意要喝够伏特加，那样可以给可疑的肉制品杀杀菌，但快瞎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再喝了，说这话我可不是在打比方，请你不要和妓女睡觉，即便她们是被当作某人的姐妹介绍给你的，你也不要和她们睡。
你哪来的这些偏见？
每个人都会有许多偏见的。……开玩笑啦，亲爱的，这只是个玩笑罢了！
多亏了这个亚美尼亚人，科普得以在 3 月份的预估报表中写上：4000 只元件，报价 250，销售额：
100000。
在 7 月底一个舒爽的日子，那个亚美尼亚人又打电话来了。他们惦记着第二批 50000 的货。
好，科普说，他把垃圾扔在桶里，在树底下闲逛着朝办公室走去，供货时间目前来看是 8 到 10 周，很抱歉，需求太大，我们的车间都满负荷运转了。
不错，但这个亚美尼亚人的情况现在是这样的，第一批货他们很快在 6 周之后就收到了，可是现在第二批货已经等了 3 个月了。
3 个月是多久？ 12 周吗？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都已经 13 周了。您知道，我是多么敬重您，主要是因为您的缘故我们才决定购买你们的产品，但是现在您让我们等得太久了，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科普理解这个亚美尼亚人的情况和立场，他承诺立马过问此事。
他回到办公室，毫不迟疑地打电话到伦敦。自从安东尼在那里任职以来，打电话这件事每次都会让他觉得勉强。不过当然他必须要勉强自己。反正可以猜到接电话的要么是迷人的秘书斯蒂芬妮，要么是不那么迷人但是处事得体的销售助理桑德拉。（我想象着，她留着刘海。）可是，不知是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老板自己接电话了。
一如既往地心情坏透了。不知道是谁再次因为什么狗屁事情把他给惹毛了！另外一方面他想掌控一切。——负责委托加工业务的不是你！是我！等等。——他不耐烦地告诉科普，说桑德拉病了。接着他粗暴地告知，亚美尼亚人的货没有延迟，而是被取消了。
它们被怎么了？为什么？
你的客户违约了。因为大约 100000 的总款项。
哎哟。
安东尼对科普感到吃惊感到吃惊。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他账户状况了。在几星期之前账户状况就和首席财务官的备忘录一起转发给他了，在备忘录里面，总而言之，写着：世界各地的客户目前欠我们将近 1400 万，或者，换句话说，他们把我们错当成他们的银行。从即刻起规定：没有钱就不发货。你们要想办法让你们的客户付款。只有客户付款了，生意才成其为生意。
是有这么回事，科普想起来了。从那之后他就没有收到过任何新的银行对账单，因此他不知道……
那么他现在知道了。你的客户被标红了，你的其他客户也被标红了，这还有两位延迟付款的。
城市区域网络正在等着承诺过的资金。
他们运气不错。打电话给他们。
他可以这么做，科普说道，不过总的来说他认为，并且他也是这么想的，整个的资金往来备忘录对他来说只是起到告知的用途。我不清楚我要亲自索款。索款是财务的工作。
这不是财务的工作！财务可以帮助销售，这是你的工作！
我请你，安东尼（不要冲我这么大吼大叫），我是个好员工。我对我的客户也很好。我是他的朋友，活下去并且让别人活下去，这是我的原则。
这话在原则上来看是挺对的，但实际上因为这样的观点，安东尼认为他是一个傻瓜。当然安东尼没有这么说出来，他只是指出了科普自己毫无疑问也知道的道理，在生意上和实际生活中一样，涉及钱的时候友谊就结束了，恰恰是因为人们必须活下去，那样人们才能让其他人活下去，他重复说着，现在因为不耐烦又气呼呼的了（这是真的：像匹马一样气呼呼），财务办公室主任瓦伦·纳塔先生的信里所写的内容，即只有客户付款了，生意才成其为生意。
科普点头对此表示同意，是的，是这样的，毫无疑问，却依然在重复说着销售人员等等是好人云云。
这句话冲破了安东尼的忍耐极限，他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说他不该在这里讨论来讨论去，他安东尼没有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规定都很清楚，他应该做好本职工作，把嘴闭上（后半段当然不是完全用这些话表达出来的），再见！
啪，把电话挂上了。
科普不大能理解这种举止。英式礼仪哪里去了？（我是在哪里又是为什么认识这个粗鄙之人的？——对你来说是不是恩赐的态度更能接受？——也不是。我情愿要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尊重。）
到目前为止，还算好。半导体这些东西总是有问题，人们都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坐等它们自行得到解决。你平时也是消极地坐等所有事情自行解决的。你无论如何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打电话给加利福尼亚森尼韦尔总部的你上司的上司。然而科普就这么做了，在他恢复平静之后，不是，还在愤怒之中，就是这样。去你妈的。我承诺给那些亚美尼亚人，我最大的客户们，供货，亚美尼亚人应该拿到货。他老板的老板，比尔·鲍尔先生，全球销售副总裁，和安东尼完全相反，他是一个声音暖暖的和善男人。他也会唱歌。在上一次销售大会的时候，我们在卡拉 OK 歌房里一起唱了首《情归亚拉巴马》，所有人都为我们欢呼。
比尔最后也说了同样的话，说我们必须坚持款到交货，但他说得很有礼貌，而且他并没有傲慢地拒绝向别人解释：
你知道的，我们的两个车间都满负荷运转了，我们必须投资建设第三个车间，我们得贷款，这些要求我们必须有结算盈余，而我们确实也有盈余，或者说本该有，要是我们在过去几年没马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这不是什么记记账的事情，这是烂摊子，这样的事情对于像我们这样的公司来说是有失体面的，且不谈我们不能放任自己去这么做，没人能这么做。
谢谢你，比尔，科普说，他有点难为情地站在北墙、南墙和西墙之间（多好，视频电话还没有这么普及），现在我明白了，我向你保证，我会非常友好地把这事婉言告诉我的客户，再次谢谢你，比尔。
……
你直接和比尔联系了？
他是销售总监……
我，才是你的上司！你：向我汇报，我：向比尔汇报！路径是这样的！
科普试图谨慎地提出他认为比尔不是“这样”的，但安东尼已经短时间内第二次打断了他的话：
你达留斯又了解比尔什么，况且这不重要。涉及欧洲事务，而且是整个欧洲的事务，必须向他，安东尼，汇报，就这样！他请他保证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是认真的！如果达留斯怀疑的话，就请他把首席财务官的备忘录再去看一遍好好记着！
（你在威胁我吗，你这个混球？）（安东尼，请不要这样对我说话。）（你给我等着！）我很抱歉，科普语调中带着遗憾说道。我不想让你受伤。
你没有让我受伤。
科普再次表示抱歉，如果他说错话了的话。你知道的，英语不是我的母语。我想说的是让你伤心。不不，这也不对。我是根本不可能让你伤心的。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再一次向你表示我的歉意。我保证，从现在开始，乖乖听话。不过，安东尼，请不要再像这样和我说话了。
这让安东尼再次以挂断电话的方式结束了谈话。
尽管最后的结局——我只会说一些可怜、模糊、蹩脚的英语，所以我没法随心所欲地告诉你，你是个自负的混账，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发火的姿态——并不糟糕，但它并没有给科普带来他希望获得的安慰。他依旧愤怒、伤心，另外还觉得受到了这种威胁的攻击。我不可能给他带来多少侮辱，而他却深深侮辱了我。他自怨自艾地读着那封群发邮件。上面确实写着，在不得已的状况下可以解雇职员，如果他们没有严肃对待催款工作的话。如果你们或者你们中间的某个人不愿意遵守这一点，我希望能够立刻知晓。告诉你们，我总归会发现的。我一点都没有把它当真，弗洛拉。事实上我连一次提醒都没有发出，我也没有打过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