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书写》是一本以散文随笔和书画艺术作品为基础的跨界表达文本。在本书中,有观物,有纪行,有怀旧,有新知,有读书,有读人……作者以敏锐的观察、细致的思考和丰富的情感,生动还原了我们居住环境中与大地精神相关的纯朴心灵。作者通过观察和阅读大地上的事物,感悟大地的气韵,发现周围鲜活的生存细节,并借此抒发和延展自己富于感性和诗意的激情、感动和思考。作者的书画作品与其文学写作形成一种同构关系,探讨出一种文化传承上的良性生态,融合文学和艺术之间的边界,在日渐被专业化和学科化割裂的文化背景下呈现一种整体而合理的人文精神观念。
赵雪松,曾用笔名雪松,诗人、散文随笔作家、书法家。1963 年生于山东阳信,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曾创办民刊《诗歌》,迄今已在海内外文学报刊发表诗歌、散文随笔、艺术评论等百余万字,其作品曾获全国首届册页书法展览一等奖、山东省书法创作贡献奖、山东省第四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第二届齐鲁散文奖等奖项。
出版诗集《前方,就是前面的一个地方》《我参与了那片叶子的飘落》、散文随笔集《穿堂风》《我的徒骇河》等。
荒 原……1
二 月……5
春 天……6
哺 乳……7
白花花的阳光……11
穿 堂 风……13
露天而眠……18
出 城……21
怀 念……23
火把李的梦……27
冬 至……31
锄 头 颂……34
玩 泥……35
鹰……40
行走的亲戚……44
老 母 羊……48
老 井……50
念……52
梨 园……54
孟良崮的桃花……58
对 手……60
田 园……65
葬 礼……68
告别仪式……70
乔 迁……74
黄河上的月光……76
黄河,作为一种修辞……83
在 海 边……91
站 立……96
正 午……102
在 山 中……104
西行散记……108
水的声音……116
溶 洞……122
乌 托 邦……123
无 语……127
远去的青草……133
心 仪……136
为一本时尚杂志所作的卷首语……138
笑 声……140
女 人……141
麻 雀……144
随 想……146
激 情……150
旧 物……151
母 亲……157
一盏马灯,一把油纸伞……159
季 节……163
抖 颤……166
卧 室……168
变 迁……172
平淡无奇……174
街 道……176
户 外……180
金 色……183
小 调……186
近在咫尺的阳光……188
行 走……189
动 物……193
风 声……196
时 代……198
长 度……200
谁能将平静坚持到最后……201
把 手……205
词 语……207
夜的中心……209
凡·高……212
卡洛琳·巴尔大妈及其他……214
落叶之美……216
柏林禅寺……221
底 色……226
其他及写作……232
后 记……241
序一 风雪夜归人
庞 培
书法是新来的人,同时又是旧人。是中国样式的旧友重逢,一种相见、晤面、祝敬。包含了林语堂所言“生活的艺术”背后的东方式抽象,民间或江湖的嘘寒问暖,以及庙堂之上的富丽堂皇;是叩响久违了的心灵,穿越过时间长河的“风雪夜归人”。
中国汉字的象形肌体和肤理,及其漫长悲喜的演化,如同变色龙一样,出现在了文学和历史的几乎每一个分支,出现在南北大地的各个地方;其本身的美学渊源,形成一种独特领域的星空,物理学、天文学、历史学,“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人们翻开古时的碑帖,展露眼前的似乎是俯瞰地底的反面天文学。一整个璀璨象形的文字星空,隶属于中国平民百姓脚底下的永不消逝的灵性宝藏。其意义,绝不止于一般的美学或文字学,它是每一名来到过世上的中国人的面孔、食物、梦境和呼吸,既像专业的历史学这般漫无涯涘,同时,又如同世界文明的经典珍藏一样卷帙浩繁。书法由此而成为中国人的日常,是非常精妙的汉人族群对于世界的味觉。事实上,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徐渭、康有为们,一个个都是活生生出现在世界历史、至少出现在我们称之为“中国时刻”不同时期的“新来的人”。通过每一个汉字的点、横、撇、勾,他们使人们生活的世界焕然一新,他们让大地上的四季流光溢彩。其不经意中的笔墨挥毫,友叙闲谈,重新调校着种族意义上的中国人的五官、表情、言谈、举止。大致上,中国书法,乃国人独特的一种举止,是黄河长江、长城黄山所逶迤起伏出的汉人的举手投足。除了头顶的星空,中国人的另一星空在他们的案头枕边,那就是几千年熠熠生辉的暗夜中的中国字:汉字。中文。
同时,隐含人们独特思维方式的顿悟、渐悟法则,在中国书法放肆而又内敛的线条世界,可谓纤毫毕露,就像婴儿在襁褓中最初清晰的心跳—书法,几乎是华夏文明隐秘的心电图。对于中国人而言,一部书法史,超越一整部活着的、永远存世的《追忆逝水年华》。是中国人有别于西方人文的“非物理时间的时间观”、“非时序性的时间”以及“成功形式的封闭的圆形”(利奥塔德)。中国的时间指针,体现在书法上,如同唐代诗歌浸染在黑眼睛黄皮肤的国人的眼神之中,中国书法,就此进入到古典和现代世界的每一领域。在中国的每一行诗里,每一幅山水、花鸟、国乐声中,都能听出书法的豪逸声音,感受到汉字的温润如常。
只要把“小说”一词置变成“书法”—那么,我想表达的意思,完全就明白了。
诗人赵雪松,是我的诗友中间书法写得最好的,可谓诗书双绝、左右开弓。平常交往场合,酒虽喝得不多,但酒后移步写字,宣纸一摊,墨汁一蘸 ,挥毫其身姿心声,亦一样四壁嗡嗡,仿佛大碗喝了酒的人一样酣畅淋漓起来。眼前尽是诗句,耳中似有仙乐。他的书法美名,遍传中国南北;他的当代新诗,更加令人过目不忘。他为人憨厚率真,整个一北方大汉,行于长安道中,不受任何的羁绊纠结。即使前一秒钟还下定了决心要背诵下整章整节的《伊利亚特》,下一秒钟一样能气定神闲、问心无愧地去用册页抄录心仪的《淮南子》。
说他字写得最好,跟诗写得好意思是一样的,这就像苏东坡的《寒食帖》、李白《上阳台帖》或者金圣叹的墨迹。其中令人感慨唏嘘之处,在于对于国人而言久违了的生活修养。在这方面,雪松兄对于中国的当代,尤其对我本人,树立了一个极好的榜样。他既是诗人、书法家,同时又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士。
“一山行尽一山青。”
——这是谁写的句子呢?
“激情本身是在模仿秩序。”“给我身处的时代带来欢乐。”柯勒律治的这两句,想来,亦能博得我们的诗人一时之兴会罢。
我知道雪松兄的书法要比他的诗歌晚一些。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诗歌圈里已久闻其诗名,因为他很早就发表了大量诗作。他诗歌的特质很容易被辨认出来。他的语言声音也一样,努力抵达至深受儒学思想浸淫的世界主义者的平民语调里。他的诗集《我参与了那片叶子的飘落》虔诚真挚,落落大方。在雪松的身上,我发现了当代中文世界里一个深刻、朴素、严肃而又随和的诗人形象。他的清晰,他对细节的关注,他书写诗性文字的激情,他不愿抄捷径跟风随大流或接受任何因袭的态度和观点,他付诸日常生活的泰然自若,他的敏锐和诚实,这一切,都在我这里激发出同样艰苦卓绝的诗学的精进。
中国的文人书法,某种程度上,是书法史上最生动有趣、成绩最好的部分。文人书法,跟一般意义上的职业书法家不同;后者在今天的中国到处可见,遍布南北各地,大多数早已或从一开始就丧失了传统古典的核心。而像诗人赵雪松这样的文士,生活在传统断裂以后的土壤层,是古老中国再生之后的作者。他们首先是诗人,是再生草,其次才是打通其他艺术门类的名家。此情此景,实际上跟古代的王维、苏东坡、黄庭坚们如出一辙,都一样是文章好、诗好、修行深厚。写字画画,只是他们行文之余的闲适统一,更像修行悟道的习惯,是对空间和时间的个性体悟。一般层面的职业书家,哪能和这样的天才诗人比拟?作为散文家的赵雪松,其《大地书写》写作多年,几乎是诗的散文化呈现,读来从容苍郁、汪洋恣肆,可谓字字入心,句句敲骨。令我想起米什莱、东山魁夷、爱默生这样的大家。字是文人字,画是诗中人。文章身手,得古人真貌。气韵流布,格外醒眼。
雪松写黄河,反复经年,这条北方的河流遂成为他内心描摹效法的终极摹本。在很多作品里都能听见一位诗人对它的倾听,河流的寂静在他这里是双重的,呈现出某种重叠、复调式的音域。同时,依照其诗书双修的法则,时而变化出碑帖或诗句来。语言在雪松笔下,自然而然跟同时代大多数诗人的资质区别开来。语言是凝重、简捷的墨迹,语言也同时是直指人心的诗意家园。诗人把黄河写成了一条萦绕着神迹的日常的亲人河,有如大地上高耸的飒飒作响的白杨树。他写黄河的文字,终成为我们时代不可多得的某种内心独白,仿佛一个时代的苍凉时刻,凝聚在其北方汉人的笔端。
1月6日山东大雪,省会济南暴雪。三个老朋友于于明诠兄、雪松兄、多马围炉夜聚,酒酣耳热之余,三人一起给我拨打手机,说到这本叫作《大地书写》的集子要出版了,嘱咐我写几句话,电话里竟有济南城市白茫茫一片雪景。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巨然的《雪景图》。虽不能置身老朋友的酒席,而心向往之。于是回房闭门,拿起笔就写。我在想,这一席美酒珍馐,本人也移步换景,频频举杯也尽兴了罢。
另一方面,北方大雪,恐怕也是大自然或山水意义上(铺展开来的)中国最早的大幅宣纸。中国字、书法,最早的用笔呵气,大概是手指、臂肘、眼睛、呼吸一类吧。
——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对于中国文学,赵雪松是“新来的人”。
对我而言,雪松更是我今生今世、平常日脚推门而入的“风雪夜归人”。
2020年1月7日
序二 雪松:诗与墨的大地书写
于明诠
写诗的人很多,但好诗人并不多。同样,写字的人也很多,能称得起书家且被公认为好书家的,当然也不多。英国的卡莱尔说:“人只有凭着自己的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才能成为一个诗人。”我想给他改一下,应该这样说:“诗人只有凭着自己的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才能成为一个好诗人。”还可以再改一下:“书法家只有凭着自己的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才能成为一个好书法家。”我认为这样改是能通的,“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无论对于诗人还是书法家,同样重要。王维说“画中有诗”,苏轼说“诗画本一律”。其实书中亦有“诗”,“诗书”更是“本一律”,也许正因为诗书的“一律”更“本”,以致王维、苏轼们懒得专门拎出来说了。法国的波德莱尔干脆就说“现代诗歌同时兼有绘画、音乐、雕塑、装饰艺术、嘲世哲学和分析精神的特点。”(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王维、苏轼、波德莱尔都是好诗人,他们自然会懂得并说出这个道理。卡莱尔那句话没有提到技法技巧,不是说技法技巧不重要,当然重要。诗歌也罢书法也罢,包括所有艺术门类,技法都是最基础最基本的,但纯粹的技法技巧却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技法技巧被如何运用才是问题的关键。 “一片诚心和深邃的见解”就是解决技法技巧如何运用的问题,所以很关键。因为这个问题决定着一个诗人如何成为一个好诗人,一个书家如何成为一个好书家。
在我看来,老友雪松兄无疑是当代文坛的好诗人,也是当代书坛令人瞩目的好书家。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登上诗坛以来,许多作品、警句或被编入教材,或为读者耳熟能详而广为流传。同时,他的书法作品自九十年代起,也在全国重要书法展示中多次荣膺大奖,书名远播。他的“两栖”身份皆被响当当的专业认可。诗人觉得他诗名大,书家则说他书名大,其实是他两个领域的成就都很大,乃至不好区分彼此而已。 “先文后墨”“诗书风流”是上千年来不言而喻的文人传统,古人那里自然不需要废话,今天则不然。诗书分离,渐行渐远—一个是文学,一个是美术,学科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瓜葛关联。古代的书画家都是文人,今天的书画家的自我定位则是艺术家,喜欢做“艺人”,或干脆自称“手艺人”。吴昌硕、齐白石辈诗书画印是一个相互滋养的整体,今天的艺术家们这样修为则被视为“跨界”。雪松兄于诗文书画的研磨探究,孜孜矻矻四十多年,恰是既有“翰”又有“墨”的诗书正脉。所以,在雪松笔下,诗文也罢书画也罢,不是“跨界”,而是“同体”。
所谓“同体”,就是对于雪松来说,写诗、写字、写散文、画文人画,根本上就是一回事儿。什么“事儿”呢?心事。少年的羞涩、青春的躁动、中年的责任与庸常,以及生命情怀的欣喜、狂躁、愤怒、苦闷、孤寂、颓废、纠结、绝望,等等。那些几乎用语言说不清楚的、带着体温躁动的、呼吸着纠缠着的心事儿。他大概是这样铺开宣纸并提起羊毫的:“在时间的聚拢中环视荒原,从天边生出难以名状的极想和对于时空的莫须有的追问—哦,在荒原中我就是一棵草、一朵野花、一条沟壑一样的痕迹—生命在时间中轮回,没有来路,亦没有归途。离开荒原,回到日益精巧、烦琐的生存之中。把荒原揣在怀里,我感到了生命存在着,消失着……历史和正在身后追赶的时间之河,迫使我从眼前具体的事务中抬起头来。把那份辽阔、苍茫留在生命里,我的身体中正有一股‘大荒之气’在弥漫。” (《荒原》)一幅又一幅宣纸的“荒原”上,他的点、画、线条在呢喃喧嚣踽踽独行:“只有走没有被指引的陌生路,你才觉得行走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你忐忑不安,每一步都充满了不信任。这时行走变得深刻起来,你变得能够体察了,你已不在乎路本身是好是坏。漫无目的地行走才是真正的行走—而真正的行走,是你从没想到‘路’这个概念。路就是迈开双腿,路就是一些直线或曲线,没有所谓路,哪里都是路。没有所谓到达。” (《行走》)他的笔端吞吐着这样的一种“大荒之气”!没有到达,只有出发—这不正是一部一部高头讲章所谓的关于书法的“艺术本质”和“艺术创作”吗?
当然不可否认,毛笔曾经是手的延伸,真草隶篆二王苏米碑学帖学,好看不好看娱己亦娱人。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模糊含混,渐渐不意间迈过,走入了这样的“荒原”?毛笔似乎成为心灵深处一个导管,点画和诗句流淌出来,落满苍茫大地:“现在我独自醒着坐在夜色里。白天里高大的建筑因为熄灭了灯光而不再高大,最低矮的事物获得了平等的机会—不分先后、没有主次、说不清一切的来龙去脉。我现在真正是我自己,我的情绪只在心中翻卷如狂潮,想说的话在心中、在心中浓浓地乱。”(《夜的中心》)我想,雪松正是在这样的时刻顿悟了,从此真正走进了他酷爱的书法艺术世界。“创作”这个专业术语从此在他的挥写里苍白地随风飞散。这样的书写,不是“创作”,不是“表现”,甚至不是技法层面的有意和无意,甚至不能受自己心性之外的任何力量的牵引与控制,连“无意于佳乃佳”这样的啰唆都不存在了。用雪松的话说:“最高的诗是一道灵魂的命令。是思想之诗,悲悯之诗,是沟通了此岸与彼岸、有限与无限之诗。它拥有最简洁的骨架和最丰富的内涵,最平静的语言和最激烈的内心。是不着一字之诗,是空无。是一个站着的人。” 诗如此,书画亦如此,“在艺术和诗里,人格确实就是一切”。(《歌德谈话录》)瓜熟蒂落是说不清楚的,因为不需要说清楚。如大地上的山川草木,自然沉实,深情丰满。那些漫天飞扬的文心诗意,化作云烟供养的点画线条,都一一落在这辽阔苍茫的荒原大地上。五十而知天命,因为天命不可违,知天命就是落下来不再飘飞的意思。六十而耳顺,耳顺是内心的独白摒弃了方外的嘈杂,就是落在大地上的心灵的安妥。书画本小道,但“字中有天”(傅山语),天地很大,可以安身立命。在诗文里,在点画间,一个人站立起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有了。
雪松的书法,最突出的特点是文雅、灵逸、稚拙、深情。他的笔下没有简单的碑帖界限,用笔生涩沉着与宕逸虚灵相生发,墨色枯润相间。这很像他的诗,坚定沉厚一如大地足音,而灵逸纯情又如内心深处的战栗,细微而玄秘。近十几年来,他书法追求上的这个特点日渐凸显:由二王苏米的精致典丽,而青藤八大的缠绵幽冷,而冬心南海的沉厚恣肆,而商周篆籀汉魏刻石的古朴凝重,而魏晋残纸敦煌写经的散漫拙朴。近几年,他的笔下时见帖的腴润华滋、碑的洞达骨鲠以及民间书写的随性浑然,而无碑帖之界域町畦,结体造型的空间有着明显的挤压感,似乎有意无意地拒绝着各种轻滑流媚和亢奋舒扬。特别是他所擅长的行楷书,其基本格调与民国书法的清逸之士徐生翁书画韵致多相暗合,文雅而苍古,稚朴且深情。百年前,江南绍兴一生不曾远游的徐生翁先生这样做着书画“扫地僧”:“我学书画,从不愿意专门从碑帖和古画中寻找资粮,笔法材料多数还是从各种事物中,若木工之运斤,泥水匠之垩壁,石工之锤石或诗歌、音乐及自然间一切动静物中取得之,有人问我学何种碑帖图画,我无以举似。”何绍基说:“诗要有字外味,声外韵,题外意。”(《题冯鲁川小像册论诗》)书画呢?若说要的就是书画之外的“诗味儿”,大致不谬。徐生翁所说亦无非此意,书法在碑帖里,也不在碑帖里。今天,生活于滨城的雪松兄,在黄河古道大地荒原上以诗文书画“有根地行走”,这样书写着他诗与墨的“大地之书”。
我和雪松兄不仅同龄,而且写字写诗的经历亦相仿佛,我们在艺术理念、审美追求方面也有很多共识。我们都已渐近六旬,一方面似乎真正在乎的越来越少了;另一方面,剩下的不太多的依然在乎着的,也似乎越来越性命似的在乎了。人们常说中年之后很难再结交新朋友,可能还会删减许多旧朋友。这不是薄情,因为许多朋友一起走着走着就渐渐地不能说交心的话了。不能一起说交心话的朋友,就很难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了。人到中年都有许多这样的朋友,虽然也依然来往很密切,依然推杯换盏时常欢聚说笑,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此朋友已非彼朋友了。雪松于我是能说交心话的朋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还是。我欣赏他的才华,更欣赏他的文人风骨—那种始终秉持的学术良知和为人处世一以贯之的仗义耿直。忆昔相识相知近三十年,已记不清第一次见面时的具体情景,也许因为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太具体太熟悉的缘故吧。近日,当雪松兄把这部书稿拿给我并让我写一点文字的时候,摩挲再三,我明白:这就是他当下在乎—且视若性命的。
雪松在书稿末尾,写下了这段话:“真正的书将会是这样:封面,开始的人。正文,成长的人。封底,读不完的人。作者,人。读者,人。将书翻开,仍然是‘人’字的形状。”(《其他及写作》)他说的“书”是一本物质意义上的书吗?我想不是。他说的是书的“写”,是及物动词,落在这荒原大地上的是点画结构还是诗歌文句,已经无须分辨。 “空无一人。满地白花花的阳光徒自燃烧着。凝滞的空气中,能听见这燃烧所发出的细微的咝咝声。在这燃烧的低语中,大群大群停在院子里的阳光,像是满怀着渴望。” (《白花花的阳光》)当年,他那句“满院子白花花的阳光无人照料”,让许多喜爱诗歌的朋友着迷,并因此记住了诗人雪松的名字。今天,既是诗人又是书家的他,把一部沉甸甸的《大地书写》摊开在朋友们的面前,一腔翰墨几多深情,恰如“充满渴望”的“满院子白花花的阳光”—请你照料。
谨代为序。
己亥残腊于见山见水楼
在赵雪松的诗文与书法里,我发现,汉语的至高之境在生命的通境,这种生命的通境源自深邃的祖宗之心,识之者少,践之者少,得之者更少。作为诗人,诗是雪松的家务,散文与书法是其旁枝,然而雪松能在一个高度上将此三者融为一体,所以说,雪松更像一个民国的文人,或是一个江南的旧文人。今天的书法已经越来越职业化了,是不是有这种可能,书法也只有一个大诗人的出现才能救活?在诗心欠缺的书法界,我在雪松的书法里更多看到的是无心的温润之境,是老而又辣的孩童之心,一颗敏感敬畏的文心。
——著名诗人、艺术家 杨键
雪松的书法,最突出的特点是文雅、灵逸、稚拙、深情。他的笔下没有简单的碑帖界限,用笔生涩沉着与宕逸虚灵相生发,墨色枯润相间。这很像他的诗,坚定沉厚一如大地足音,而灵逸纯情又如内心深处的战栗,细微而玄秘。
——著名书法家、博士生导师 于明诠
说赵雪松字写得最好, 跟诗写得好意思是一样的, 这就像苏东坡的《寒食帖》、李白《上阳台帖》或者金圣叹的墨迹。其中令人感慨唏嘘之处,在于对于国人而言久违了的生活修养。在这方面,雪松兄对于中国的当代,尤其对我本人,树立了一个极好的榜样。
——著名诗人、散文家 庞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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