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少许》是从美国诗人简?赫斯菲尔德的新诗集《问:新诗与诗选》及已出版的九部诗集中精选的其创作生涯各时期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简?赫斯菲尔德是当代英语世界中极富声誉的女诗人,诗作亦受到中国古典文学与日本诗歌影响,擅长以理性、克制的诗思和简练、富有哲学深意的语言揭示日常生活中潜藏的智慧,提醒人类与自然之间紧密而互为因果的关系。她极具个性的写作风格为读者带来不同层次的诗歌养分,近年来为愈来愈多的中国读者所认识和喜爱。
作者简介:
简·赫斯菲尔德(Jane Hirshfield),1953年出生于纽约,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散文家、翻译家,曾任美国诗人学会理事,现为美国艺术与科学院荣誉院士。所获奖项包括全美诗歌中心图书奖、加州图书奖、古根海姆与洛克菲勒基金、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与美国诗人学会奖金;著有《账本》《美》《加点糖,加点盐》等十部诗集,《九重门:进入诗的心灵》《十扇窗:伟大的诗歌如何改变世界》两部诗论集,另有多部日本诗歌集的编选和翻译作品。
译者简介:
史春波(Diana Shi),专事中英诗歌翻译,译有美国华裔诗人施家彰(Arthur Sze)诗选《玻璃星座》。与美国诗人乔治?欧康奈尔(George O'Connell)合译出版有《变暗的镜子:王家新诗选》(Darkening Mirror,入围2018年Lucien Stryk亚洲翻译奖决选名单)、《渡:香港当代诗人十家》(Crossing the Harbour)、《徙:台湾当代诗人十三家》(Passages)、《买盐路上的随想:韩东诗选》(Capriccio on the Way to Buy Salt)。与乔氏共同获得两次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文学翻译奖助等荣誉。。
辑一:《问》新诗选(2023)
Section Ⅰ: from The Asking (2023)
在新年的清晨,我盘算着,还有何余力/003
铁皮/005
……
辑二:选自《账本》(2020)
Section Ⅱ: from Ledger (2020)
……
念出抵御仇恨的咒语/059
在乌尔维克/061
干扰:一种分析/063
辑三:选自《美》(2015)
Section Ⅲ: from The Beauty (2015)
我的骨骼 /099
蚊子/102
我的记忆/104
……
辑四:选自《来吧,小偷》(2011)
Section Ⅳ: from Come, Thief (2011)
卷云镶上第一道光/155
醋与油/157
舌头诉说寂寞/158
谈话/159
……
辑五:选自《之后》(2006)
Section Ⅴ: from After (2006)
长久静默之后/205
神学/206
希望:一种分析/208
天空:一种分析/209
……
辑六:选自《加点糖,加点盐》(2001)
Section Ⅵ: from Given Sugar, Given Salt (2001)
使节/243
习惯/245
画谜/247
记梦簿/249
……
辑七:选自《内心生活》(1997)
Section Ⅶ: from The Lives of the Heart (1997)
内心生活/293
心以一计数/296
全新的寂静/298
……
辑八:选自《十月的宫殿》(1994)
Section Ⅷ: from The October Palace (1994)
王国/349
每一步/351
……
辑九:选自《重力与天使》(1988)与《阿赖耶》(1982)
Section Ⅸ: from Of Gravity & Angels (1988) and Alaya (1982)
……
如盐/426
一切非你所是/427
冬至日,1973 /428
以及 / 是的你在田野中/430
译后记/433
译后记
简?赫斯菲尔德(Jane Hirshfield)这个名字对国内诗歌读者来说应该早就不陌生了。她的诗论集《九重门:进入诗的心灵》(Nine Gates: Entering the Mind of Poetry)和《十扇窗:伟大的诗歌如何改变世界》(Ten Windows: How Great Poems Transform the World)在美国出版以来享有广泛好评,近年引进的中文译本反响也很热烈。但在作为一名散文家为人称道之前,简首先是一位诗人。
简?赫斯菲尔德在当代美国诗坛享有很高的声誉,曾担任美国诗人学会理事。她1953年出生于纽约,1973年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到加州修习禅宗,做了八年学徒。这段时间的参禅经验,与她此后的生命轨迹交织在一起,显然构成了她的诗歌和诗学特质。她与人合译的《墨色的月亮:日本宫廷诗人小野小町与和泉式部情诗集》(The Ink Dark Moon)也成为当今英语诗人向东方诗学取经的重要译本之一。佛禅思想不仅渗透进简的生活,也渗入了她的写作。她诗中那些从平凡日常提炼出来看似轻盈的冥想,总能恰如其分地压在人心口,时刻提醒着我们与他者休戚相关的联结,与自然界唇齿相依的牵系。她既是理性的,也是抒情的,既是简明的,也是复杂的。
《我只要少许》(I Wanted Only a Little)是我个人英译中的第二本诗集,很荣幸,它与我翻译的美国华裔诗人施家彰(Arthur Sze)的《玻璃星座》(The Glass Constellation)共同收录在诗人王家新主编的“子午线诗歌译丛”里。简与Arthur本就是故交,而我和我的翻译搭档、美国诗人乔治?欧康奈尔(George O’Connell,中文名乔直)与施家彰的结识也是由她牵引。记忆中我们与简最初的接触,是在我和乔直翻译的《亚特兰大诗刊》2008中国专号(Atlanta Review China Issue)在美国发行期间,有一天收到编辑寄来简的评语,表达了她对这些译诗的赞赏之情。待我了解到她极具个性并充满智慧的诗歌创作之后,也开始陆续翻译一些分享给朋友,后来一部分发表在我与乔直创办的双语诗歌网刊Pangolin House(pangolinhouse.com)上。有些事情想起来总觉微妙,当我回顾近年的阅读,依照本心,最有兴趣也最迫切希望将之翻译成自己母语的英语诗作,怎样也绕不过简和Arthur。可以说他们的创作内质有一定相似性,尽管语言风格大不相同,但他们诗中那种由日常事物引发的类似顿悟的省察,以及对人生无常的深切思考,往往使我深受触动。
简的写作大多取材于她周围的事物。她很擅长从不起眼的生活细节里提取哲思,让人在读到之后才恍然惊叹于它的确切和真实,不禁打个激灵。譬如,当她的猫踩翻了她精心摆置的木架,她从猫的反应中读出“猫的法则很简单:从一种排列过渡到另一种”,而人对某类秩序的纠结“太奇怪了”;她从一棵倒下的树,推断造成它垮掉的原因可能仅仅是一滴松脂或一只甲虫的重量;从一块浸泡了海水但晾干后僵硬的布,联想到“疼痛过去了依然滞留在体内”;一只塑料罐上印着“易腐品”的字样让她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和脚掌,继而到西红柿和松鸦,或许它们也有限期?然而在面对事物消失的恐惧时,她却突然被“一阵奇异的幸福攫住”,暗示我们肉体虽难免逝去,但刹那之感受可以永恒。
米沃什(Czes?aw Mi?osz)评价赫斯菲尔德的诗“满载对众生苦难的深切同情……她诗中丰沛的感性细节,给予我们佛家正念美德之启迪”。的确,她通过庞贝遗址中发现的熟食铺来想象灾难降临前一刻,那些嘴中还塞着“鱼、蜗牛、羊肉”的普通人的惊惧;从一位站在手推车旁哭泣的僧人,推人及己到“这艰难的大地上有我一席之地”;一个女人在机场出口迎接她曾久居之地的飞机,不是因为乘客中有她的熟人,她只是想“嗅入他们衣服上的味道”;一位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的老教授,谈吐一如既往地高贵,像一块基岩,虽然倾斜了,但“它红色和紫色的条痕迹”依旧“绵延”。
她把一些抽象概念与影子、天空、沙砾等因太过平常而往往视而不见之物当作可以交流的对象,用第一人称与它们对谈,易地而处。也将自己的疑惑、知足、自尊等生而为人的体验剖出来变成可与之共舞的纸上对手。她甚至把自己分割成不同时空中的两个,揣摩那份知己知彼的陌生与熟悉。更不要说她诗中大量出现的动物——蚂蚁,老鼠,狗,马,等等,都在她充满人文关怀的凝视下融为我们当中的一个。“马蝇之于马”,即“羞耻之于人”。
除了写作,简的另一重身份是环境保护的倡导者,时常奔走各地身体力行。体现在诗里,她会因为报刊上一则关于苔藓的新闻心生忧虑,思忖着“或许我们,也是某种苔藓,/ 进化出我们自作自受的 / 莫哈韦的焦渴”。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她脑中会跳出这样的诗句,“沿着一条海岸线,我们吃俄勒冈森林。/ 沿着另一条,我们吃鳕鱼浅滩和蓝鱼”。从杏仁到兔子,“每当你吃下一样东西,/ 就会有一个未来从未来中消失”。而这一切在《末日加扎勒》中表现得更为沉痛,“鱼群消失了。蜜蜂消失了。蝙蝠变白。北冰洋迸裂……大地踉跄着,在自身之中,在我们之外”,乃至死神都“无家可归”。当我询问她最后一节诗中“燃烧者”的含义,她回答说:“作为碳基生物的人类,我们燃烧能量,燃烧化石燃料和森林,也燃烧自己的激情、权力、欲望、爱恨。”所以“燃烧者”在这里替代了诗人的签名。洁西卡?札克(Jessica Zack)评论简的诗篇“是集体失明的解药”,可谓一针见血。
此处我想引用简《短句》中的一节诗:
光或一块黑布遮住了眼睛——
有若干种方式
看不见别人的苦难。
狄金森(Emily Dickinson)说“希望是长着羽毛的东西”。简说“希望是我们挈带的最脆弱的爱”。尽管世间纷争不息,“他者之痛”如同美“在远处”,但是简通过她对生活的洞察、对生命的哀怜,提供给了我们一双别样的眼睛,教我们从日常庸俗中窥见那些隐藏的美和痛的纹路,如同透过“油漆”辨认出“墙”,并同她一起,为“每一次爱的开始和结束”感到惊奇。
简迄今出版的英语诗集有十种,按时间倒序依次为《问:新诗与诗选》(The Asking: New & Selected Poems 1971—2023)、《账本》(Ledger, 2020)、《美》(The Beauty,
2015)、《来吧,小偷》(Come Thief, 2011)、《之后》(After,
2006)、《加点糖,加点盐》(Given Sugar, Given Salt, 2001)、《内心生活》(The Lives of the Heart, 1997)、《十
月的宫殿》(The October Palace, 1994)、《重力与天使》 (Of Gravity & Angels, 1988)、《阿尔雅》(Alya, 1982)——这也是我此次编选考虑的顺序,即从2024年最新出版的《问》中收录的新诗开始,逐步退向她更早的诗作,仿佛一卷电影胶片的缓慢倒放,更能彰显她风格上的渐变与不变,直至最后一首标记为1971年创作的《以及 / 是的你在田野中》,共计选译十部诗集中235首诗,分为九辑,最早两册《重力与天使》及《阿尔雅》在此合为一辑。简鲜少在诗作之后注明写作年份,似乎诗歌一旦写下便是永恒的,除非某诗具有特别含义,比如“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她创作的《死者不要我们死去》,还有上面提到本部诗集的最后一首,因为它代表了简诗歌创作的一个节点。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在《问:新诗与诗选》中,简对以往出版的旧诗做了一点编排上的调整。通观简的诗集,我们会发现一些聚集在一组标题下的“石子诗”,例如《账本》中的“九颗石子”和《来吧,小偷》中的“十五颗石子”——石头是简诗作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她把一些灵光乍现的短诗比作可以揣在口袋里反复拨弄的圆石子,顽固,冰凉,却能逐渐变成你手中熟悉的重量(见《穿红衣的女人》)——《问》中,因为简对以往诗集的诗作做了取舍,所以也将一些之前独立的短诗归为“石子诗”,或另起标题收纳在一处,但这并不影响其中每首诗的独立性。又考虑到我编译的是她全部出版诗集的选本,所以在涉及这些诗的标题位置时,我还是按照原本的出版样貌来呈现,保留最初的阅读体验。
最后,我照例要感谢我的搭档、诗人乔直,他在整本诗集的翻译过程中耐心陪伴我细细品读每一首、每一行诗,在我有所疑惑和不确定的时刻,给予我足够踏实或变通的支撑。简的诗歌语言,用卡明斯基(Ilya Kaminsky)的话来形容,是“擅长编排寂静的……同时又保持着完美的明确表达”,而“清晰是我们的终极奥秘”——如此质地,加之偏向日常化的简练且智性的表达,往往需要译者将原文吞纳、反刍,在目标语言中锻造出相似的精练效果,而这样类似“重写式”的翻译有时会落入俗语的陷阱,失掉原文语法上的新鲜感,所以我试图在语言上“剃净”剩余,尽量不让原来的骨架走形。
希望我有限的努力能帮助中文读者看到简?赫斯菲尔德诗篇中透射出的智慧的光亮,以及金子般的人性。
史春波
2024年7月
简·赫斯菲尔德敢于书写艺术的奥秘,她以一种对我来说可谓是恰如其分的方式接近它们:平实、虔诚、聪慧。她尊重主题,对往昔的大师和自己的直觉都给予了应有的重视。这些散文既含有日志的丰富,亦蕴有精彩讲座的那种光华,最终出落为一部稀有的佳作。
——罗伯特·平斯基
简·赫斯菲尔德就是这样一个开窗者(然后她会隐去自身,不会让她自己挡住那些珍贵的光线),是一个“伟大诗歌”的领受者、翻译者、转化者、赞颂者。
——王家新
简·赫斯菲尔德是最贴近我心灵的诗人。
——辛波斯卡
赫斯菲尔德扎根于东西方的经典之中,就我们与诗歌、我们与世界,以及诗歌与世界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本深彻而适逢其时的著作。
——《出版人周刊》(Publishers Weekly)
《我只要少许》为简?赫斯菲尔德的精品集。作者简?赫斯菲尔德受的诗歌艺术风格独具特色,关注人的内心世界,善于从日常生活细节里感受诗意,诗句凝练而富有哲思。其作品带有浓郁的东方风味,中国读者读来更加亲切自然。
在新年的清晨,我盘算着,还有何余力
世界发出质询,它每日一问:
你还能创造什么,做什么,来改变我纵深的裂痕?
我盘算着,在新年的第一天,还剩下些什么。
我有一座山,一间厨房,两只手。
我可以用双眼欣赏那山,
它真实,坚不可摧,为石子洗牌,庇佑狐狸和甲虫。
可以烹煮黑眼豆和甘蓝菜。
可以用去年晚熟的红柿子,做布丁。
可以爬上人字梯,给轨道灯换灯泡。
多年以来,我每天睁眼首先面对山,
然后面对问题。
痛苦用新脚代替了旧脚,
始终出其不意。
我拿来盐,拿来油,为了回答。拿来甜茶,
拿来明信片和邮票。四年了,每一天,拿点什么来。
石头没有变成苹果。战争没有变成和平。
但
快乐依旧快乐。亮片依旧闪光。词语继续亮晶晶地点缀,叫人迷惑。
今天,我醒来时没有答案。
而
白天答复了我,仿佛从兜里掏出一个朋友的看法——
别
为这堕落的世界感到绝望,时间还不到 至少它赠予你疑问
铁皮
我学了太多记住的太少。
但世界依然慷慨,持续奉上它的无花果和奶酪。
没关系,不用多久我就会全部偿还,
这世界,无花果。
成为存在之环中的一站并非无足轻重。
它无须像中央车站或海达尔帕夏车站 那样华丽。
机车库不必太高,瓦片搭建的屋顶下
窗子蒙着煤烟。铁皮屋也无妨。
一个谜,缠着铆钉和宝石锈的绷带。
无法隔绝冷热,如同这大地。
夏至
地球在今天以一个角度倾斜,此后以另一个。
是的,哪怕一切都在改变,
今夜仍将凝视它的萤火虫,
继而漫入铺好的床,
灯光,爱人。
漫入冷和热的自来水。
别以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你一度那么丰裕,一个被蜇刺的宇宙。
鸟儿歌唱,青蛙歌唱,它们一日的担忧。
午夜之雨助长雷鸣。
假如日子一天比一天短,
黑暗的镜子则在拉长,
此增并非彼减。
货单
老鹰,河流,城市,赭,我们。
一个物种用右手描绘它的左手
但画不出自己。
鲸。
地球同步卫星。
一辆盖着苫布的卡车正在运送成沓的苫布。
战争,饥饿,牢房,赞美,坐跌 ,一语双关,
手机卡上的金属回路——
一切货物,货单,
都在绕日公转
三百六十五天之每一天
外加零星的几个小时。
有的故事打着闪电蝴蝶结,
有的为乌云遮蔽,
在一个氮,氧,
二氧化碳,和充满尘埃的大气圈里,
冰山分崩离析,昆虫不再鸣唱,海平面上升。
面对那在劫难逃的,我说,
来吧,拿走属于你的。
但是,假如可以,请忽略
那不值得占有的事物,
比如正在结籽的杂草,
一些微不足道的时刻和手势。
老鼠色的时刻,多么渺小。
手势也没影响任何人,
它们从重大意义间溜走,
不参与一切的发生。
岩刻上一枚指印。
蜘蛛在蒙尘的角落醒来。
假如可以,那在劫难逃的,请你留下
一两个音符,
半小时的哼唱不足以被放牧
或开掘,
不足以节省或耗费日光。
留下一个可靠的希望,
一种窗帘被风吹开的情感,
它的每一分,每一秒,气味,
和选择
都不会在回忆时引起伤感。
今天,当我无事可做
今天,当我无事可做,
我救了一只蚂蚁。
它一定是跟着晨报进来,
投递给
一个就地避难的人。
晨报依然是一项不可或缺的服务。
我并非不可或缺。
我有咖啡和书,
时间,
一座花园,
足够填满蓄水池的寂静。
它一定先沿着晨报
绕行许久,像一滴松弛的墨水
化身蚂蚁的形状。
然后爬上笔记本电脑——温暖——
再抵达一个靠垫上方。
一只小小的黑蚂蚁,独自,
横跨海军蓝的垫子,
步伐稳定因它天赋如此。
在阳光下放生后,
它没再找到自己的巢穴。
我的拯救从何谈起?
它看起来并无恐惧,
即使在我手上爬行,
即使我的手带它快速掠过空气。
蚂蚁形只影单,没有同伴,
它的蚂蚁之心我无法丈量——
你过得好不好,我想要问一问。
我抬起手,带它到外面。
在我无所事事的第一天,
毫无贡献
除了远离我的同类,
这是我所做的一切。
2020年3月17日
带有巴西诗人费雷拉?古拉尔 一块手表的诗篇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找回我合适的比例。
一个人通常过于庞大。
要么过于渺小。
不是把风景完全挡住
就是无措地眯起眼睛张望,一只小手
遮住太阳下的脸。
有时我站在一棵树旁
试着用手臂将其环抱。有时,
是一匹马。在同类之中你无法辨别自己的大小,
在一只蚂蚁面前就更不可能,
你只能为你的笨重向它致歉。
而
且,你太吵了。我从未听过蚂蚁的叫喊,可它们把一切
做得有条不紊。
当我端正地坐上一把为人定制的椅子,
感到一只勺子平稳地
持在我的大拇指和其他手指之间,
大小消失了。时间也消失了。
我存在于一天的内部,它以手而非手表为衡量单位。
大小和时间两个词逐渐变得荒谬,
你认定的自我和空气化成泪水。
就像切开世界的面团想要烘焙成鸟但它早已飞走。
每个清晨都教我们赞美这无常的世界
在每个清晨
醒来
跻身于前所未有,
穿戴上不复重来。
顶着阳光或乌云,
梳头。
还没有抵达
终端的马口夹,
继续喝咖啡
在烤面包上涂黄油。
获准套上外衣,鞋子,
我出门,
把自己算作世界的一部分,
仅仅携带
一个失重的影子,
它的每一角都融入并离开
其他人的影子。
一个凡人,像身边的人
那样脆弱。
幸运的话——
有时甚至连续数日——
可以感受这奢侈,这额外的礼物:
遗忘的能力。
两盏煤油灯
猫走过窗下那条狭窄的木架
上面精心摆置了易碎的物品——光滑的菊石,
一枚干海星,三个乌龟根付 ,
几块打卷的桦树皮,两盏搁置良久的煤油灯。
仿佛注定了,两只腾起的手迅速捂住一张脸,
蒙上那瞬间闭阖的双眼。
哗啦一声,像预感的那样,发生了。
手缓缓放下来。
猫坐在房间地板的中心,若无其事舔着爪子。
猫的法则很简单:从一种排列过渡到另一种。
人太奇怪了。
作为人类
作为一个人类多么不合时宜。
比例奇怪,
直立行走,
身体、情感、思维通通无法协调。
长着两只肉食性动物的眼睛,
脸朝前,
但总忍不住回头看。
没有蹄子和爪子,
手指似乎只能抓住忧伤和疼痛。
也常常制造忧伤和疼痛。
有的人
以见证苦难为乐。
有的在苦难中创造美。
换个角度来看——
一个会脸红的物种,
忙碌不停直至晕头转向,
喜欢闪光的事物,
困了也坚持醒着。
学习什么是碱性的,酸性的,
学习气孔,细胞核,玩笑,
以及什么鸟不会飞。
学习在钢琴上四手联弹。
在必要时,单手演奏。
哼唱小曲。喂流浪动物。
说,“数到三时,大家一起唱”。
或许,作为一个人类也没什么不妥。
这个问题至少还有斡旋的余地——
一只从未拉开的抽屉,一双久候的工作靴。
如同路边不起眼的小洞有什么住在里面
如同路边不起眼的小洞有什么住在里面
居住在我体内的生命我叫不上名字,
也不了解它们的命运,
它们的饥饿,或吃什么。
它们吃我。
吃我低地上有缺陷的瘦苹果,
它多石的川流与干涸我从不饮用。
它们在我的巷弄——狭仄,
没有标示在自我地图上——
追随耳朵跟不上的音乐跑下阶梯,
凭借我抵押给黑暗的舌头,
凭借自我之钟尚未计数的时辰,
以无休止的音节讲述另一些失去,另一些爱。
那里有无情的灭绝,
失踪的鸟一度饱食又成为美味。
的确有思想
尖叫着如钨钻磨削白天。
极少数可以脱逃。一种慈悲。
它们留下不起眼的小洞
以便那些没有自我称量的生物住在里面。
一个人向命运抗议
一个人向命运抗议:
“你致使我
最想要的东西
最遥不可及。”
命运点头。
命运有同情心。
系上鞋带,系上衬衫纽扣,
是一种凯旋,
仅仅对那些年幼者
和年老者。
而在这漫长的时间中:
给一颗铆钉变位
精通探戈
训练一只猫不跳上桌子
储存起比此刻更长久的一瞬
持续唤醒前一天所发生的
还有爱的书法在身体里践行。
我只要少许
我想要的,我以为,只有少许,
两茶匙的寂静——
一勺代替糖,
一勺搅动潮湿。
不。
我要一整个开罗的寂静,
一整个京都。
每一座悬空的花园里
青苔和水。
寂静的方向:
北,西,南,过去,未来。
它钻进任何一扇窗户
敞开一寸的缝隙,
像斜落的雨。
悲痛挪移,
仿佛一匹吃草的马,
交替着腿蹄。
马睡着时
腿全都上了锁。
普通感冒
普通感冒,我们说——
普通,哪怕它已绕行地球
七圈从一个旅行者传给下一个
哪怕它已见识过西安的大雁塔
见过蒙泰尔基镇上弗朗切斯卡分娩时的圣母
见过克拉斯诺格鲁达 清空的犹太会堂
见过阿勒颇毁于大火的中世纪市场
普通感冒,我们说——
普通,哪怕它绵绵延亘永不衰朽
普通只因它几乎不会杀死我们
因它在众人中流传无论你是否同意
因它不论阶级
纡尊为贵族或平民的红鼻头
纡尊为一度吐字清晰但只能咳嗽的声带
纡尊为苦闷的失眠翻弄着鹅毛的羊毛的
稻草海绵木棉的枕头
普通感冒,我们说——
普通因为它阴晴不定钝挫我们的五感
分为夏季感冒、冬季感冒、秋季感冒
和春之感冒
但始终叫作感冒无论以什么症状开始
嗓子疼
流鼻涕
一点疲乏或不适
一个名不见经传无伤大雅的喷嚏
因为它是一个为期八天的始作俑者
消耗至多两三盒纸巾
普通感冒,我们说——
诧异它何时来到我们身边
何时满不在乎地踏入人类的达尔文长廊
海牛会感染它吗鹦鹉会吗我不相信
谁
第一个为它命名,描述症结?印何阗 ,阿斯克勒庇俄斯 ,张仲景?
他们会否好奇它是否愉快地分享我们
如同它慷慨不知疲倦地分享自身
病
毒不断分裂变异而皮耶罗的年轻女子始终低头凝视
过了五个世纪依然在等待在思索全神贯注
而站在她面前的人正从她敞开的口袋里搜寻纸巾
理由不止一个
白天,我打开灯
白天,我打开灯,
黑暗中,我拉紧窗帘。
恒河沙数之神,
没什么能惊动他,悄悄答应了——
每一天,年复一年,
死者死得比前一天更彻底。
在羊肚菌生长的地方,
我寻找羊肚菌。
在爱发生的房子,
我寻找爱。
假若她突然不见,过去会改变吗?
假若他还活着,此刻会一样吗?
锅子为火的焚烧献上贴身的金属。
水寂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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