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象，大道至简
梅生
一炷孤灯，昏黄的光投射到电脑显示屏上，与屏里那些黑白相间的影像交织在一起，或斑驳迷离，或锐利清晰；或娓娓道来，或当头断喝。一些漫不经意的叙事中隐含着无可如何的哲理。一个静寂无痕的夜晚，我仔细地阅读着摄影人奉明芳先生的摄影作品，试图找出这些影像发生与存在的理由。我没有准确的答案，只是一种感觉，如明在目，如芳在嗅，心中供奉着一盏灯，映射出影像的质感。这些影像是生活的剖面，或者，就是摄影人的判断。窗外，残月如钩；案头，影像如昨。时间与空间，感觉与意象，都凝固在影像中。
摄影术已经发明了184年。中国先贤墨子发现了“小孔成像”的光学现象，法国人达盖尔根据这一原理用感光材料获得了触手可及的物质存在。从此，信息的传播不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眼所见，视觉艺术也由绘画到摄影，增加了更多的可能。科学的发展把摄影从昂贵的照相机转移至人人皆可为之的手机。全世界每天产生数十亿的照片，令人目不暇接，目眩神摇。摄影是真相，摄影却又掩盖了真相；摄影是艺术，摄影却又为艺术的本质所困惑。时至今日，人们对摄影的神奇和无奈越发感到不可思议，摄影大师驻足沉思，执着的摄影人徘徊探索，普罗大众依然兴致勃勃地按下快门，捕捉那些有价值或者无意义的景象。摄影成为生活中的客观存在，但它却又不知为什么要存在，或者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回首摄影的前尘旧痕，细思深藏的玄妙与深奥，又岂是步履匆匆中的舒眉浅笑所能化解！
再次阅读奉明芳先生的摄影作品，黑白相间的影调之中，冷峻峭拔、独立寒秋的参天大树，落尽繁花枯叶，枝干疏朗，尽显本相。它上可观天，下可抚地，有了与天地交融、与众生对话的资质。奉明芳先生以整体的黑白影像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点、线、面的解构与重建，造型中的具象与抽象，竟然有如此神奇的魅力。它们已然脱离了讲故事的情节描绘，而升华到理性的思辨之中。
在人的视觉感受中，黑白两色无疑是最简单、最质朴的色彩，体现出宇宙的终极之变。现实生活中，世人陷于浓艳的色调，使生命迷失于张扬之中。待跳出三界外，世人才感受到黑白两极的庄严与深奥。智者牛顿很严谨地对色彩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把人类看到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等量叠加，结果是纯正的黑！他以三棱镜用光的折射原理论证了白光是由波长各异的彩色光复合而成的。无色之色的白色意蕴丰富，并非纯净与空无。纯粹的黑白，有令人心悸的引力，化为光影的二元空间，创造出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黑白成为一种独立的语言，与世界刻意保持冷静的距离，以呈现事物的本质。
奉明芳先生在他的摄影作品之中，以黑白追求影像的终极之美。他在画面造型中排除细枝末节的具象描写，提炼、概括出抽象的精神符号，以无象之象的隐喻与象征，讲述生活中的哲学话题，红尘世界中可悟不可见的“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实象升成意象，具象化为抽象，它们或许不是物质的原象，但却是精神的本象。于是，世事洞明，豁然开朗。影像的精神象征远远高于其叙事言情的功能表达。影像作为文化态度，如果过分强调记录叙事，便不过是人类视觉的延伸。当影像突破旧日藩篱，以精神境界的升华而气度宏远，则影像的文化属性昭然大开。人们不再纠结情节、情绪，而以思想精神为旗帜，在影像的文化方位上确立品位和价值。
当今的摄影圈充斥着各种竞争形式和评判标准。大赛、大展、大奖和大师，造就了轰轰烈烈的市场，而冷落了独立思考的讲坛。荣誉当然惹人喜爱，但是荣誉的竞争非常容易降低生命的品格。何曾见过，一身黑白的孤怆之相在耀眼的荣誉光环里神态安然？本来就是两个世界，不争也罢。自身的坚守是生命的永远。宏观的因果至诚至圣，将影像的生命释放于山高水远，日久天长。
奉明芳先生不是摄影大家，也从不混迹于发烧友的圈子。工作之余，明月清风，他将纯粹的光影收纳于心间，思考之后的呈现，那是一种带有哲理韵味的释然情怀。居心于有意无意之间，处世于不即不离之法。对于影像的黑白与彩色的选择，似乎有出世与入世的隐喻。观众的解读，亦有见仁见智之分。细细品读，真有耐人寻味之处。起步的原点没有功利之心，那么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精神的寄托。独特的学养经历，独到的摄影语言，独立的人格精神，滋养出这些摄影作品。一步越过悬崖攀上高峰，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悬崖的存在。不为摄影圈里的俗见所累，终成正果。
十年探索与思考，八十余幅作品结集出版。它如松脂滴入沙中，由时光凝结成琥珀，瞬间成为永远。或许其中裹杂着小虫和草叶，那也是曾经生命的证明。一本摄影集，对于作者，是心血的结晶；对于世界，只是微小的存在。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或许有人读，或许没人看，都无碍于这些影像的存在。任何事情开始的时候都是梦，这本摄影集就是梦醒时分的圆满。
2023年11月20日于问影山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