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从托马什居住的千湖之国开始说起。 欧洲的这一带地区曾长年为冰川覆盖,景观上充满北方的严酷。 这儿的土壤一般含沙量大,且遍地石头,只适宜种植土豆、黑麦、燕麦和亚麻。 于是可以解释,这儿的人为何不毁森林,因为森林可以略微调节气候,抵挡从波罗的海吹来的寒风。 森林中绝大部分树种是松树和云杉,也有桦树、橡树和千金榆。 完全没有山毛榉,它们生长范围的边界要向南延伸很远很远。 这里可以在森林里漫游许久,绝不会让眼睛感到厌烦,因为如同人类的城市,树木社会拥有自己不可重复的特点,构成岛屿、地区、群岛。 这里的沙土地上有车辙标出的道路,间或可见一座护林小屋,古老的焦油作坊,它那眼看就要瓦解碎落的火炉被植物团团包裹。 几乎从
任何一座山丘的顶上都可以俯瞰湖泊蔚蓝色的水面,水平如镜,上面有勉强可见的斑斑点点的,还有成排的野鸭翱翔在芦苇上方。 在这里的沼泽地上,有大量的鸟儿破卵而出。 每到春天,在这儿苍白的天际便响起来回翻飞的田鹬的长串啼鸣,哇———哇———哇———在进行那表示发情的单调技巧表演时,它们便靠尾羽操纵飞行方向,并发出这样的声响。 黑松鸡纤细的唔唔声和喃喃声,仿佛出现在远方的某处地平线上,又像大草原上成千上万的青蛙发出的蛙鸣(青蛙的数量取决于茅舍和仓房屋顶上搭窝的白鹳数目)。 这些都是这个季节此地特有的声音,这时冰雪骤然融化,驴蹄草和狼皮草开着花,灌木丛尚未长出叶子,点缀着浅紫色的小花。 对这个国度而言,真正具有意义的是两个季节,仿佛是为它们立国的,这两个季节便是: 春天和秋天———漫长的秋,绝大多数时候天气晴朗,浸透了亚麻的气味,打麻机的咚咚声和远方传来的回声。 鹅群表现得惴惴不安,笨拙地腾起,想学那些在高空召唤它们的大雁的样子展翅高飞。偶尔有人将一只折断了翅膀的白鹳带回家: 它死里逃生,因为无力飞往尼罗河差点没被家族里那些“法律捍卫者” 啄死;它说,那里,那里有条狼叼走了某人的一头公猪;从森林里可以听见猎犬的音乐: 猎犬在追逐野兽时奔跑着,狂吠着,唱出女高音、男低音和男中音,经过变调之后就能领悟它们是跟踪兔子还是狍子。
这里的动物品种混杂,还不完全是北方的。 偶尔出现柳雷鸟,更常见的是灰山鹑。 松鼠在冬天皮毛发灰,但并非完全是灰色。 野兔有两个品种———一个是普通的野兔,冬天和夏天看起来一模一样。 另一种是雪兔,冬季毛色由灰变白,无法跟积雪区分开来。 这个品种的共生性给学者提供了思考的材料,但问题
还会进一步复杂化,正如猎人们所说,普通野兔又有两个变种:田野兔和森林兔,两者有时还跟雪兔杂交。
直至不久以前,这里的人们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都是在自己家里做。 他们穿的厚亚麻服由妇女铺在草上,往上面浇水,为的是让太阳晒白。 在童话和歌谣的时代,晚秋时节,配合纺车脚踏板从容不迫、富于节奏的叩击声,妇女的手指从线轴里牵出毛线。 主妇们用这种毛线在家庭织布机上织出呢子,同时守护着令人羡慕的纹样的秘密: 松针纹、网格纹、经线的颜色和纬线的颜色都属保密范畴。 汤匙、木桶,一切家用器具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削出来的,脚上穿的木鞋也是如此。 夏天,多半是穿椴树皮编的凉鞋。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才出现牛奶合作社,粮食和肉类收购站,而乡村居民的需求才开始发生变化。
这里的房舍用木头建造,屋顶上盖的不是麦草而是木瓦。水井上的辘轳是由一根横向的竿子搭在分岔的木柱上,竿子的一头坠上重物便于从水井里吊起水桶。 女主人的梦想是在房屋入口的旁边有个小小的花园,在里面种上大丽花和锦葵: 种植那种挨着墙能高高地蓬勃生长的东西,而不仅仅是点缀隔着篱
笆看不见的土地。
从这个总体画面我们必须转向伊萨河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是这千湖之国的一个特殊存在。 伊萨河是黑色的,水很深,懒洋洋地缓慢流淌,河边密密麻麻长满了柳丛;水面上有的地方为睡莲的叶子所覆盖,水面只依稀可见;这条河沿着牧场蜿蜒曲折地流淌,在它的两岸田野铺展成斜坡,土壤肥沃。 河谷受到上天的祝福,拥有我们这儿少见的黑土,拥有成片的果园,果树欣欣向荣,枝繁叶茂。 或许正是由于与外界隔绝,世界对于这里的人而言从来就不是令人烦扰的。 这里的村庄与别处相比更显得民康物阜,不是坐落在沿河唯一的一条大道旁,就是坐落在高于大道的台地上,傍晚时分,隔着一片酷似锤子的敲击声、犬
吠声、人声共鸣箱的地域,村舍窗口的灯光彼此遥遥相望———或许正因如此,那首自古传唱至今的歌曲才如此闻名,这里的人唱那首歌的时候从来不是齐声合唱,总是力图通过更优美更舒缓的旋律战胜对面村庄的竞争对手。 民间口头创作收集者们在伊萨河畔收集了许多远至多神教时代的情节,例如有关月亮(它在我们的语言里是阳性)从婚床上起身的故事,跟它同睡在一张床上的妻子是———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