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乔治·西尔泰什的诗集，融沉思与激情于一体，一方面深入激活历史，另一方面广泛回应现实。诗歌注重以超现实发掘现代人的复杂心灵，致力于营造迷人的韵律，形成了浓郁混和的艺术效果。其中，《在心的国度里》系西尔泰什的代表作。该诗以丰富的想象警醒普遍的现实，以表面的顺从表达了柔韧的批判。在貌似荒诞的陈述中传达出令人沉痛的残酷现实。而在《结束语》这首长诗中，诗人以汪洋恣肆的笔法写出了具有历史概括性的人对物的迷恋与物使人陷入的结局。

作者简介：

乔治·西尔泰什（George Szirtes，1948— ），英国诗人、画家、翻译家。1948年11月29日生于匈牙利布达佩斯，1956年匈牙利事件后他与父母和弟弟来到英国。1973年开始发表诗歌，著有诗集15部。1980年他的第一部诗集《倾斜的门》获费伯纪念奖，1982年被选为英国皇家文学院院士，1986年获乔姆利奖，1990年因翻译《人的悲剧》获迪雷奖，1991年获匈牙利共和国金星奖章，1995年因《新生》获欧洲诗歌翻译奖，2005年因《卷轴》获艾略特诗歌奖，2013年因译拉斯洛?卡撒兹纳霍凯的《撒旦探戈》获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2015年获布克翻译奖，2016年获第十一届“诗歌与人·国际诗歌奖”。

译者简介：

程一身，本名肖学周，河南人。著有诗集《北大十四行》《有限事物的无限吸引》；专著《朱光潜诗歌美学引论》《为新诗赋形》《读诗课》；译著《白鹭》《坐在你身边看云》《宇宙重建了自身》《欧洲故土》等。曾获第五届中国当代诗歌翻译奖，第五届栗山诗会翻译家奖。

诗歌的发现 001

绘制三角洲地图

绘制三角洲地图 003

在电影院大厅里 007

中欧 009

巴托克 010

三十年代 012

福岛

——为冯启明而作 015

后殖民行动 026

族长 028

题奥登一行诗后 030

为陈词辩护

酒吧里的男人 033

…………

为陈词辩护 036

静止 307

冰帽 309

马格里布 311

酒店开业

和弦与装饰音 315

盛开 318

南方 321

芬兰四重奏 324

关于照片的笔记 327

伦勃朗

伦勃朗 333

明亮的房间 336

虚无 339

景观房 342

拍摄死亡 345

哀悼：一幅素描 348

黑客帝国重装上阵 351

分叉的舌头

卡德蒙 357

复调 360

和警察的一次话语交锋 363

把它交给我们 366

好狗声音 369

一本忧郁的小书

谁蹲下…… 375

一首吹啼呐 376

一本忧郁的小书 378

一首匈牙利民歌 381

一张照片 382

译后记：百变诗人的诗艺剖面图 383

诗歌的发现[　

2016年11月，乔治·西尔泰什获得第十一届“诗歌与人·国际诗歌奖”。

]

——第十一届“诗歌与人·国际诗歌奖”答谢词

亲爱的朋友和写作同行们：

我无法向你们形容，获得“诗歌与人”这个卓越奖项，我是多么受宠若惊，尤其是考虑到以往杰出的获奖者，如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托马斯·萨拉蒙、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和丽塔·达芙。这是一流的聚会，跟随他们似乎是大胆厚颜的行为。对于这个伟大的殊荣，我主要感谢诗人黄礼孩和我的中文译者程一身，他们使我此刻站在你们面前成为可能。我本人也是诗歌和小说的译者，我知道没有人像译者那样仔细阅读一部著作。我们依靠翻译来了解彼此的世界、思想和心灵。

十七岁时，我突然开始写诗。从1956年匈牙利事件起，我的家人就成了难民，没有人预料到我致力于诗歌。开始时，我还在求学。决定诗歌会成为我的生命时，我确切地记得我站的地方，在与谁交谈。我并不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因为我没有读过很多诗，正在读理科。我只是感到，在我的生命中第一次，我已经解决了重要事情。我立即买了一个笔记本开始写作。我购买诗集开始阅读。

诗歌的魅力何在？我认为诗歌能清楚而真实地表达生活中的复杂事物，尤其是当生活似乎过于复杂、说话完全无效时。我早年买的一本书是企鹅版的中国诗歌，由罗伯特·考德威尔和诺曼·L.史密斯翻译。书中最后那首诗是由生活在1900至1999年间的流行女诗人冰心写的。它叫《爱》。其英文是：

为了逃避爱的思绪

我穿上毛皮大衣

从灯光明亮的安静房间跑出来

在一条小路上

明亮的月亮窥视；

而枯萎的细枝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

晃啊晃，每个地方都写满了“爱”。[　

英文略。据刘福春先生比对，这首诗是《相思》，原诗如下：

躲开相思，

披上裘儿，

　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

小径里明月相窥，

枯枝——

　在雪地上

　　又纵横地写遍了相思。]

这是诗歌所能做到的一个极好范例。这首诗携带着真实、深刻、个人的感情，把它寄寓在自然的原型细节里，对存在的状态揭示出某种新东西。实质上它只是告诉我们那个古老的真理：当我们试图逃脱某种事物时，我们往往会直接陷入其中，但它使这种真理新鲜、令人震惊，并使人深受感动。它从陈词中救援思想。它似乎是从纯净的空气中割下的。

在这五十多年的诗歌写作与翻译中，我常常琢磨我自己为什么一直用这种无利可图而且并不流行的形式写作？为什么我持续感到我的生活需要这样做？各种想法向我涌来，或许我可以用简单的句子和你们分享一下。

我们爱上诗歌，因为在特定的时刻，对我们来说它似乎是：

我们的生活感受是复杂的，分层的，矛盾的，但我们感到说出它的某些真相是可能的。

这样一种警句可能是清晰的、广阔的，甚至是破碎的，但它可能会在歌曲和故事之间的某个地方存活下来。

诗歌的真理不会是一条因果链，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种存在的状态。

词语与事件之间的空间似乎不可逾越，但有时当词语结合在一起，它们就会形成一种独立的平行生活。

语言生活并非活过的生活，而是对活过的生活的感受，一种把生活作为目标的渴望。

语言是个荒唐的工程，因为就像结构语言学家认为的，我们发出的声音和它们代表的事物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然而，一个词或短语可以在我们头脑中产生共鸣，而无须完全解释它自己。

词和短语造成形式以及叙事和争论。

我们这些受苦受难、辛勤劳作，生命短暂的人，可以为我们的处境创造有意义的形式。

那些哀悼死亡或庆祝婚礼或出生的人不可避免地转向诗歌，因为它不仅满足仪式的冲动，而且满足意义的实现感，如果不是完全实现，仍是追求意义的一种有效方式。

甚至那些从不读诗并声称不喜欢诗的人也知道诗是什么，当他们惊呼某个美丽的事物是“纯粹的诗”时，就是对诗的赞美。换句话说，当他们在几乎任何一个普通人的行动中看到它时，他们就认出了诗：在某人拐弯或下楼梯的方式里，一只猫的眼睛发光的方式里，一片树叶飘向大地的方式或一座房屋投下阴影的方式里。

所谓的魔咒依赖词语的效力，反之，词语的效力可能生产魔幻感。

我们心头可能时常萦绕着对我们来说似乎是神秘的另外的事物，在渴求它时，我们可以用于恰当形式里的词语对它施行魔法，这就是诗。

我们与过去的联系可以在当下得到体验，这样我们不仅可以与自己的逝者成为同志，还可以通过共同的诗歌体验，与那些我们从未谋面的人和早于我们生活的人成为同志，并体验与我们同代人的团结。

我们生活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中的一颗小行星上，生活在难以理解却又拥挤不堪的虚空中，却可以张开嘴巴向宇宙歌唱，并以此来解决我们自身的问题，这无疑是令人惊讶的事情。

*

就个人而言，我已经写了很多形式匀称的作品，因为我感到一种对秩序的渴望，同时又矛盾地渴望打破它。我感到，能量是那些相反欲望之间冲突的结果。我有时想，或许我对秩序的渴望源于移民的不安全感。或许源于布达佩斯街道的美丽与整齐，我出生在该城并在那里生活到八岁。但后来，在其他时候，我想让我的思想随某种冲动自由驰骋，看看那种冲动会把我领到哪里。如今，我想，在我所谓的晚年我感到这种渴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一首短诗，《水》——一首十四行诗——可能表达了这类东西。它源于一张照片，其中一个穷人在石盆上捶打他刚洗的衣服，同时在他后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水的完美弧光在升降，请允许我把它读一下。

水

水的严苛美丽规则是这些：

它会随位移上升，而一个男人

不会，他的家人也不会。它没有计划

或诡计。在寒冷中，它会冻结；

在高温中，变成蒸汽。在河流与海洋中

它会携带病菌与明亮欢快的鱼。

它会咆哮或蜿蜒流过大城市的

市区，同时倒映着天空、建筑物和树木。

它会清洁并更新我们，甚至当我们

在石盆上劳作或在避难所里畏缩

或在某个绝望的营房奔向爱人的怀抱

老鼠也在那里奔跑。它会拥有

统治权。它会在阳光下弓起背部

只是根据水的严苛规则。

最后，让我为这份殊荣再次感谢非常优秀的诗人黄礼孩和我的“诗歌与人”的译者，也感谢你们的倾听。

《黄色房间》是英国当代才华卓越、最具影响力的诗人乔治·西尔泰什的诗集，诗作既有对历史和现实的关照与思考，又有形而上的思辨与追问，诗艺风格多变，不拘一格，技艺纯熟，浑然一体，呈现出个体与时代对峙的精神困境，表现形式独特，内涵丰富厚重。

在心的国度里

我不记得我是否使我的心处于正确的地方。一个适合万物的地方。

我的心在火车上奔向正确的地方但它会准时到达那里吗？

我的心位于两个地方之一，它们哪个都不正确。

你必须谈论你的心，他们要求。我们将成为它的法官。

他们察看我的嘴但他们寻找的是我的心因此我为他们生产了一颗心。

这是你的心吗？他们质问。你不想让它躺在那个地方。

我们会指导你把你的心放在正确的地方，他们要求，暗示他们的警棍。

我能够证明我的心在正确的地方。这似乎令他们满意。

我们所有的心都在正确的地方。那里变得拥挤。

太多心在一个地方。我们定位自己遇到麻烦。

我们的心被加入一颗大心。我们的心满得溢出来

我的眼闭上，我的嘴大张着喊叫，我的肝已经丢了，但我的心在正确的地方。

在城市里

城市中的一条街道

街道上的一座房子

房子里的一间屋子

门持续开着

场景的中心是

一次会议

在一个可能的城市里

不可能的事

与荒谬相遇

当雨轻轻落下

几乎疲倦

又不乏诱惑

一个男人疲惫地回家

从市场到房门

上楼梯

进房间，在那里

有些东西正在关闭

却依然保持敞开

敞开如阴沟

敞开如非洲

敞开如未来

它是现代的也是垂死的。

狼读者

——献给玛丽琳·海克尔 [ 玛丽琳·海克尔（1942— ），美国当代女诗人、翻译家、批评家。

]

那里有书，书中有狼。

它们在字里行间游荡。它们咆哮着奔跑着

穿过故事，一副脏兮兮的狼模样

后颈毛因此竖起，世界在惊恐中

停下来。她读这些故事，因为她知道

读书的乐趣，因为书页充满了

凶猛的魔力，而她可以发出

这些动物的声音。所以有一天

当老师问是否有谁可以阅读时，

她站了起来，仿佛这个任务就是游戏，

无拘无束地讲起了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小红帽，大灰狼。

凶猛的是大灰狼游荡的树林。

她通读了一遍，她读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狼是她的梳子。

就像动物园里那些脏兮兮的动物，

被困在栅栏后面一边咆哮一边奔跑

就像你期待的一页纸或一匹狼所做的那样。

黄色房间（节选）

1.

已故的父亲，你神秘，渐少返回

的父亲，如今你怎样称量体重，该用什么措施我

检查你，当你真正成为尘土，那只不过[ 此处用的是词组 nothing but（只不过是）。本诗押的词是returns（返回）、I（我）、nothing（虚无）、cohere（结合）、name（名字）。另，与 cohere 对应的是 here（这里）。

]

是尘土，并不意味着有一天会凝聚

成复奇点，上面写着名字。

我感觉，关于名字应该有某种可靠的东西，

某种聚集和完整的东西，某种似乎按照约定

把我们带到这里的东西，某种并非从虚无

而是从名字本身产生的东西，在这点上你变成一个我

那个被聚集的整体最终返回这个点。

2.

曾经有一个房间，就像其他任何房间，

适合出生于此或从这里凝视，一个房间半暗，

半是抑制不住的光。有人可能躺在房里[ 此处的用词是 in it，分别译为“房里”和“那里”。本诗押的词是 room（房间）、darkness（黑暗）、it、thinking、born（出生）。另，与 thinking（思考）对应的是 thinking of（记得）。

]

或坐在桌边，参与行动和思考，

住在这个房间，你作为一个自我在此出生。

让我想象那时刻，那瞬间的出生，

被带到一个不特别记得

你特殊时刻的世界，不关心你在那里的位置。

时间开始坍塌：它消失在发霉的黑暗中

它等待并充满这房间每个秘密的角落。

3.

椅子和沙发和照片和餐柜和清晨。门

开着。清晨的噪声是车轮，钟声和叫喊。

街道就是这一条。房屋，许多

封闭宇宙中的一个，在时间中飞速后退就像你向前冲。

你刚好准时到达，正值时间在关闭，

关闭与坍塌，正如门自身在关闭。

绝不会有另一次机会可以盼望。[ 此处用的是词组 look forward to，与第一节第四行最后的单词 forward（向前）呼应。

]

正是在这一点上你成了许多

人。我努力从所有这些别人的叫喊中识别你的叫喊，

但所有的都是门，到如今它是关闭的门。

冰帽[ 冰帽，一种覆盖型冰川，包括高原冰帽与岛屿冰帽。]

冰封大地。高层住宅区是

严格的十九世纪，仿佛我们可以同时在这里

和那里，被冻成了冰冷的奇迹般的空气。

我们的呼吸充满魔力，宫殿在我们身边冻结。

阳光在冰的皮肤下闪烁。

我们渴望寒冷。我们想要巨大的白裙

雪聚成褶皱，把空气切成片状。

我们是日历、圆圈和季节。我们的脸

是蓝色的，完美的海洋，鼻子是冰山。

带我们过去。对着我们呼吸。完善我们的绝对零度。

用你的独轮车转动生锈的宇宙

让我们把头埋在里面，像一支冰冻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