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威风凛凛》,讲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南方闭塞山区,民办教师“赵长子”一夜之间所遭遇的凶杀案——偏偏西河镇的每个人都觉得他是最不值得杀的,该杀未杀的金福儿、五驼子等人继续着金伍两家从解放前就开始的威风之争,而见证并再次结束这一切的正是西河镇“最聪明的人”——爷爷。小说通过与八十岁的爷爷相依为命的少年“我”的视角,交替叙述了“没有一个善人”的西河镇的阴郁历史与现实,以及青葱岁月懵懂爱情所预示的依稀希望,以文学典型赵长子的人生际遇,张扬了一种骨子里的威风凛凛的精神,直面生命的灵魂和血肉。小说《威风凛凛》张扬的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是骨子里的,是一种能做各种苦役,受各种欺凌折磨都不会改变都会永远存在的精神,这种精神威风凛凛。
刘醒龙,湖北黄冈人,现为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湖北省文联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委员会副主任。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凤凰琴》《分享艰难》等。出版有长篇小说《一棵树的爱情史》、长篇散文《上上长江》、长诗《用胸膛行走的高原》等各类单行本约百余种。有作品翻译成英语、法语、日语、韩语、越南语、印地语、阿拉伯语、黑山语等。长篇小说《圣天门口》获第二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奖,长篇小说《蟠虺》获2014年度人民文学奖优秀长篇小说奖。散文《抱着父亲回故乡》获第七届老舍散文奖,中篇小说《挑担茶叶上北京》获第一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天行者》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根据其小说改编的电影《凤凰琴》《背靠背,脸对脸》曾获国内外多项电影大奖。
第一章 001
第二章 028
第三章 057
第四章 090
第五章 117
第六章 160
第七章 197
第八章 226
第九章 261
第十章 294
第十一章 328
第十二章 362
后记:失落的小镇 407
无。
《威风凛凛》以南方闭塞山区的西河镇为故事空间,以一桩离奇杀人案为叙事起点,从耍威风的民间文化心理和处世哲学来观照小镇众生,串联起不同历史时期数十年的人事纠葛。故事双线交织,情节曲折动人,既塑造了不同程度带有畸形的耍威风心理的众生相,也刻画了赵老师及其学生“我”等不同于小镇众生的新人形象,表达了对文化劣根性的批判和对文明和理性的呼唤与张扬。
6
那天傍晚,赵老师正好在门口堵住了欲去西河洗澡的我。
赵老师上我家进门就笑。
爷爷见了忙说,长子,别笑了,有事快说。
赵老师说,恭喜贺喜,你的孙子要到县高中上初三了。
见爷爷愣愣地一点高兴样也没有,赵老师又补充一句,镇初中就两人考上,另一个是镇长的儿子大桥,是教育组帮他开的后门,他离分数线还有二十多分,只有你孙子是靠的硬功夫。
把下面学校的尖子学生,调到县高中读附设的初三班,是县里搞教育改革后的新规定,理由是保证将来升入高中的学生质量。
爷爷还是不开口。
赵老师就转向我说,当初我就说你有出息,你总算为我争了口气。
爷爷忽然说,长子,你别太得意,是不是学校分奖金给你了?
镇中学有个规矩,谁带的学生中考得中,一个人头发十元钱奖金。镇长的儿子大桥算不算一个人头,还很难说,若算,赵老师这回就可以得二十元钱的奖金。
赵老师喃喃地说,我不晓得他们给不给奖金,我不是正式教师。
爷爷说,得了奖金你可要分一半给学文。
赵老师说,当然,他为我争光,我得送他一份礼。
说完,他又笑了一下。
爷爷又不让赵老师笑,说,让你别笑你还要笑,吓着你的学生了看你怎么办?
见到赵老师笑,我的确有些难过,悄悄地往爷爷身后躲。
爷爷这时长叹了一口气,说,学文怕是读不成书了,我这把老骨头挣不回那样高的学费,比你的工资还高。
我的眼睛顿时忧郁起来,看着赵老师,想象他能成为一尊佛,让爷爷立刻回心转意。赵老师半天不作声,我在长久的观望和等待中,耗费了许多的幻想。赵老师骨瘦如柴的身子紧紧地收缩在一起,如同一只大螳螂。爷爷也瘦,但爷爷张开着架子,像是一只大公鸡。
赵老师终于说,你孙子学文是我教书几十年中,见到的最好的学生,就是卖家业也要再培养几年。
爷爷突然一吼,长子,你莫当面乱吹捧孩子,你别以为自己个头高看得远,怎么不让自己的女儿继续读?
赵老师听到这话人一下子萎缩到桌底下去了,声音极小地说,我家没有一件卖得出去的东西。
见爷爷不想让我进城读书,心里有些火,我特别不愿意爷爷提到习文,尽管爷爷一年多没和女人来往,可我仍不愿他以各种方式接触习文。
我大声说,说我的事就说我的事,扯习文干什么,人家的儿女人家晓得心疼,未必还要你去心疼?!
说完话,我看见赵老师的眼镜片后面一片潮湿,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我想起那次习文说的话,才明白赵老师当初劝习文学理发,一定也流过泪的。
爷爷瞪了我一眼,说,狗日的,你小卵子硬了是不是,想充人了?
爷爷火气一上来就咳嗽,直咳得两头弯到一起了。爷爷咳嗽时的模样也比赵老师形象高大。
爷爷将眼睛瞄了我几次。我走拢去,在他背上捶了几下。在拳头之下,我感到爷爷的背上尽是硌手的骨头,击一下就出现一股生痛。由于反馈回来的痛,我没有完全注意到爷爷的衰老已成了定局。
缓过气来之后,爷爷说,你家比我家还不如,那你来逞什么好汉!你回去吧,长子,我家的事我晓得安排。
赵老师往外走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几步险些跌倒。我上去帮了一把,并随手扶了一下,想将赵老师弯得让人可怜的腰扶直些。赵老师很感激地朝我点点头,腰又弯了下去。
镇上有句名言,是骂人的,话是这么说:你就像赵长子,是一根永远扶不起来的臭猪肠。
这话最初是五驼子骂金福儿时用的。
那时,五驼子只有十几岁,金福儿和他一般大。
15
天没亮爷爷就喊醒了我。
上学的行李他都替我收拾好了。
西河镇是客车终点站,容易搭上车。可爷爷非要我走十里路,到一个小站去等车。
我说,你这不是巴不得人死吗?!
爷爷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下一站叫甲铺。
甲铺的招手站牌下别无他人。爷爷掏出一只布包,亲自塞进我的贴身衣兜里。
弄好后,爷爷说,这是一百元钱,好生点用,要管半年啰!
我问,这么多钱,是哪里借的?
爷爷说,你只管多读书,多识字,别的少问。
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爷爷说,客车来了,车上可能都是熟人,有人若问,你就说多走几步可以省几角钱。
一会儿,客车来了。
爷爷又说,昨夜听见鬼叫的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说出去会不吉利。
车停下来后,爷爷将我的行李搬上车,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也顾不上回答。
爷爷退到车下时,我想起习文说的,让我走之前到她那儿理个发,就冲着爷爷说,我没有和赵老师告别,回头代我谢谢他。
大概是汽车在呜呜鸣笛,没听见,爷爷对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车上果然都是熟人,翠水和蓉儿都在。
蓉儿穿着一身新衣服,眼圈红红的,脸上也阴阴的,几次扭头想和我说话,可嘴唇一动又缩回去了。
蓉儿的母亲和几个婶娘坐在她的周围,身上也都是穿着八成新的衣服,喜气洋洋的脸上隐现着少许不安。
我听见坐在旁边的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窃笑着说些什么,其中一句是,瘸子去相亲,男的怕是个瞎子啵。
翠水坐的双人座上,另一个人是金福儿,她将头靠在金福儿的肩膀上,像是睡着了。
车上的人差不多都没理我。
只有金福儿和我说了一句,问我怎么才去报到,大桥都走一个星期了。还对我说,大桥和我是一个寝室,但不是一个班。
蓉儿一家在一个偏僻山村前面下了车,她们一下去,路边的一群人便围了上来,都是一脸的笑。
蓉儿的母亲接过别人递来的一支烟,叼在嘴上,一个男人连忙用火柴给她点火,划了几根都被风吹熄了,蓉儿的母亲就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手指一蹭,火苗蹿出老高。
客车开出老远,我还看见蓉儿母亲的嘴巴仍在冒烟。
我在县一中大门口下车时,翠水仍在金福儿的肩膀上睡着。
我挑着行李去了学校总务科。总务科的会计接过我的钱,说,你是最后一个来报到的。
会计数钱时,眉头一皱一皱的。那钱脏兮兮的,上面有很多油渍。
望着那么多的钱,我心里很奇怪。爷爷去年借钱是那样的艰难,东家几角,西家几块,才将学费凑齐。这一次,挨到最后却如此顺利,眨会儿眼就齐了,简直像去银行里取存款一样。
会计将钱数了两遍后,退回十元钱。
我小心翼翼地问,学费是多少?
会计说,一百元呀,你不晓得吗?
我说,你是不是数错了,这钱正好是一百块。
会计犹犹豫豫地又数了两遍,然后不高兴地说,你这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怎么自己没个准数。还怀疑我数错了,是不是想学雷锋,搞捐献,那你就交一百一吧。
我捏着钱不作声,手心却直冒汗。
出了总务科,我看了看手中的十元票子,那汗渍渍的样子,很像昨天赵老师准备送给我的那一张。
我找到了自己的寝室。分给我的铺位上,被先到的同学扔满了月饼包装纸。除了过年以外,我和爷爷没有别的节日,我不知道别人的中秋节是在什么时间。
这时,下课铃响了,我赶紧挑上随身带来的柴和米,到事务长那儿换成饭票,我没有钱买菜票,只能吃从家里带来的腌菜。
回到寝室,大桥一脸激动地冲过来,双手抱着我的肩膀,连声说,特大新闻!特大新闻!
我说,闻你妈的屁去。你以为我读不成书了?我偏要读。
大桥说,你读书算什么新闻。赵老师被人杀了,杀成了五马分尸!
我说,大桥,你放屁连臭都不臭。
这时,班里的学习委员苏米进来问,你是学文吧!
我说,是的。
苏米便告诉我,班主任听说我来报到了,让我去领书,下午要上课。我便和苏米一起走了。苏米剪着男孩一样的短发,穿着一件牛仔裙,胸脯也凸起来了,走路的姿势很像电视里的香港女孩。我知道大桥一定在盯着看她,便回头呸了一下。
31
爷爷到家时,已是半夜过后。电灯开关线断了,我摸索着点了半截蜡烛。
大桥一见爷爷手上的衣服就叫起来。
大桥说,学文,别要!这是从外国人的死尸上扒下来的,上面什么病菌都有。有的还有艾滋病。本来工商所要没收,是我妈去担保下来的。
爷爷瞟了大桥一眼,说,你妈真是好干部,待金福儿这样好。
大桥脸上一红,不说话了。
爷爷瞅了瞅那两件衣服,说,管它什么病菌,总熬不住开水烫。
爷爷将两件衣服放进锅里,又舀满了水,盖上锅盖,便去灶后点起火来。
灶火将爷爷映得红通通的。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就咝咝作响。
我揭开锅盖看了一下,说,这衣料是化纤的,一煮就没用了。
爷爷一听,忙将灶里的火弄熄,又用手去锅里捞起衣服,扔在脸盆里。
正忙着,外面有人敲门。
开开门,镇长站在我面前。
镇长一个劲向里走,边走边说,大桥在你家吧?
我说,是的。
镇长说,你没听到广播,怎么不去报信?
我说,正忙着将金福儿给的衣服消毒呢,没空出工夫来。
镇长站在屋当中,说,大桥,出来随我回去。
大桥在房里说,我不回去。
镇长正要进去,大桥又说,你别进来,屋里还有个没穿裤子的男人。
镇长稍一怔,还是进去将大桥拖出来。走了几步,大桥一把抱住桌子腿。镇长拖不动,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大桥说,要我回去也行,以后夜里你不能将我一个人丢在屋里。
镇长忙说,行行。
大桥说,今天是谁当的叛徒汉奸,出卖了我?
镇长说,是赵长子告诉我的。
大桥说,赵老师太没骨气了。
他们走后,我将夜里的事全告诉了爷爷,爷爷听后,夜里再没有开过腔。
第二天早饭后,爷爷和我一道去找金福儿。走在街上,看见派出所门口贴了一张招领启事,说赵老师昨夜在金福儿家附近,拾到衣物一包,有遗失者来派出所认领。
栖凤酒楼的王国汉和蓉儿的爸正在高声议论。
王国汉说,赵长子这家伙真酸,这大年纪了还想学雷锋,既是捡的东西,拿回去就是。
蓉儿的爸说,衣服不同别的,一穿上身别人就能认出来。
王国汉说,改个样式,或者染个色不就认不出来!
爷爷上去问,国汉,金福儿到酒楼里了吗?
王国汉说,这么早,酒楼还等我去开门呢!
我和爷爷便回头先去金福儿的废旧物资回收公司。
公司里坐着几个人,我们问时,他们指着正在门外踱步的一个人说,县文化馆的小曾也在等他呢。
等一会儿,我坐不住,跑到门外和那个踱步的人搭话。
我说,曾老师,你认识董先生吗?
小曾说,老董和我住一层楼。
我说,他最近在家吗?
小曾说,在家,身体不大好,哪儿也去不了。
我说,是不是在写一本书?
小曾说,一天到晚总见他写,可就是不见发表出来。
我说,那本谚语不知编好了没有。
小曾说,编是编好了,就是没有钱印。
我说,曾老师你也是写书的吧?
小曾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省报,指着一篇报告文学说,这是我最近发表的一篇较满意的作品。
我看见那文章的标题是《新破烂王金福儿》。
小曾又掏出一个会员证给我看,说,我是省青年诗歌学会会员。
正要再问,爷爷喊我去栖凤酒楼看一看。
路过派出所时,正好碰见大桥夹着那包衣物从门里出来。
大桥走到墙边,将那张招领启事撕成粉碎。
栖凤酒楼那儿也没见到金福儿。
再回到废旧物资回收公司,金福儿正坐在那里和小曾谈得热火朝天。
听了一阵,听出了些头绪。小曾写的这篇《新破烂王金福儿》,省报要收三千元钱。小曾是来讨账的。金福儿还想让自己的名字上《人民日报》,问小曾这得花多少钱。小曾答应回县后找朋友打听一下,不过估计不会低于一万五到两万。
后来,王国汉送了一张现金支票过来。小曾接过支票,笑一笑后起身告辞。
小曾走后,没等爷爷开口,金福儿就主动说,我刚才到处问过,找过,实在是一点现金也没有。
爷爷后来站在街中间叹气,险些叫一辆汽车给撞了。
爷爷说,我算是白救了这一对杂种。
93
离开学还有三天,我就去了学校。
一进寝室就发现大桥也到了,只是不见他的人。
我去商店买了一只悬着十字架的金项链,然后到车站接苏米。
十二点刚过,从武汉来的客车到站了。
苏米在车门出现时,我眼前像是升起了一颗太阳。
我们相互笑一笑什么也没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纸包交给苏米,要她回家后再打开看。
苏米的妈没有回,她在武汉还要待一阵子,也没有别的事,就是看看孙子。
回到苏米的家,苏米匆匆擦了一下脸,就钻到房里去了。接着,我听见了一声惊喜的欢叫。
不一会儿,苏米戴着项链走到房门口,说,学文,这真是你送给我的吗?
我走过去,猛地将她拥抱着,说,我能进来吗?
苏米挣扎着说,不,我答应过习文,我不和她争你!
我不理她,慢慢地低下头,对准那绯红的嘴唇深深地吻起来。苏米的嘴唇极柔软,简直可以像水一样融进我的心里,接着她的身子也变成了一团水,从那甜甜的舌头里,一阵阵地冲向我的心里。她的身子变得极薄,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前。
我说,苏米,我爱你!
声音是那么深沉,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那完全是一种成熟的男性的一种宣言。
苏米哭起来,说,我等这话都快等成老太婆了。
我一点点地将她脸上的泪水舔干。
然后,匆匆地做了一点吃的,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以及下午以后的黄昏,我们都是这么深深地吻着。
天黑后,苏米的爸回来了。他一进屋就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送本县新闻。屏幕上的两个人是胡校长和金福儿。播音员介绍这条新闻是部分政协委员座谈怎么发展我县的教育事业。
新闻完后,屏幕打出一条广告:值此县政协第五届三次会议召开之际,我县著名农民企业家金福儿,特独家点播电视连续剧《威镇天河镇》。接下来是一组有关金福儿的镜头画面:金福儿在会上讲话;金福儿拿着计算器算账;金福儿在栖凤酒楼前送客;金福儿对文化馆的小曾说:我的启蒙老师姓赵,可后来我将他教的东西都还给他了,我现在是自学成才……
苏米忽然说,《威镇天河镇》?改一个字不就成了《威镇西河镇》!
我说,这是他的本意!
苏米的爸在厨房里大声说,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的同学大桥,今天中午在公园里和一名妓女鬼混时被当场捉住了!
苏米说,关起来了吗?
苏米的爸说,就算她妈来保,也要关上五至七天。
我说,这都是金福儿害的。
正说着,文所长打来了电话,他替镇长求情,说如果一抓大桥,这对镇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要苏米的爸看在他们孤儿寡母的分上,放了大桥。
文所长说,镇长在到处买安眠药,弄得医院的医生、护士怕得要死,又不敢不给,后来还是他亲自用万能钥匙偷偷打开她的门锁,用维生素将那五十粒安眠药掉了包。
苏米的爸只是嗯嗯地应着,一直到放下电话,也没说一个完整的句子。
电话刚接完,胡校长来了。
胡校长也是为了大桥的事,然而他考虑的是学校的荣誉,真的抓了大桥,一中这几年辛辛苦苦得来的省地县三级模范学校也就完了。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苏米一听,竟是金福儿。她按下免提键,电话里的声音满屋都能听见。
苏米的爸一听金福儿的名字就皱起眉头来。
于是,苏米便对着电话挑衅地说,金福儿,我爸让我告诉你,他现在不在家!
金福儿在那边愣了一会儿,说,我大小是个政协委员,你爸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请你转告你爸,我已和公安局长谈过了,你们一放大桥,我就赞助一辆三轮摩托给刑侦队。
苏米的爸在一旁吐了一大口痰。
我冲着电话说,金福儿,你的钱怎么这不干净,我在电话里都闻到了垃圾味!
金福儿说,你是学文侄儿?赵长子大概没有跟你讲过,世界上的钱,没有哪一张是干净的。赵长子没有这种体会,你现在多少应该有了。再说广一点,世界上哪一件事物又是干净的呢!
我说,金福儿,你毒害不了我!
金福儿说,我很高兴将来能有你这样的对手,快点长吧!和大桥一样,多与几个女人睡一睡,会长得快一些!赵长子、镇长、五驼子和你爷爷都垮了,我一天到晚闲得慌呢!
我还想说,苏米将电话机上的免提键复了位,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胡校长喃喃地说,我从未见过如此赤裸裸的卑鄙!
苏米的爸说,我们还是换一间屋子谈吧,接触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早了一点!
他们往里屋走时,苏米忽然说,爸,我也求你将大桥放了。
苏米的爸说,为什么?
苏米说,你不是说过,监狱是最坏的一所学校吗!
苏米的爸想了想,回头问我,学文,你说呢?
我说,如果要关大桥,那先得将金福儿枪毙了。
他们进屋后将门关起来。
我对苏米说,我晓得世上最少还有一种东西是纯洁的!
苏米将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中。我将身子挨近了她。在我们的嘴唇刚一黏合时,苏米的舌尖就送到我的嘴中。
在相拥着走向苏米的房间时,我听到整个世界都在渴望地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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