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博物馆是怎样诞生的?本书以对谈形式,全景式呈现湘博近10年设计、建设过程。陈建明、矶崎新、胡倩、杨晓、黄建成等行业领军人物,从博物馆学、建筑设计、空间展陈设计等专业角度出发,讲述由一个概念到一座场馆的落成,如何做到从一粒沙开始,到建筑、园林、展陈,甚至文创都有着湘博的精神和烙印的一体化设计。本书通过剖析湘博设计建造过程,为专业人士提供生动样本与可操作方案;同时通过国际竞标、辛追夫人的安置、建筑师的奇特遭遇、T形帛画的展现、常设展的紧张筹备等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带领读者走到神秘有趣的湘博幕后。
陈建明:知名博物馆学者,曾任湖南省博物馆(现湖南博物院)馆长、中国博物馆协会副理事长、国际博物馆协会区域博物馆专业委员会副主席,从事博物馆工作和博物馆学研究近50年。曾主编“博物馆学史译丛”“美国博物馆协会博物馆管理丛书”,主持湖南省博物馆新馆建设,主导博物馆功能设计,任新馆陈列展览总策划。
张小溪:原名张湘辉,资深媒体人,曾任湖南电视台编导,《湖湘地理》主笔、主编,《中国国家地理》《地道风物》等多家刊物特约作者。现为独立撰稿人、策展人。博物馆爱好者,近年参观100余座博物馆,观展300余场。
01 坐标 · 博物馆馆长说/1
访谈者手记|博物馆的主题/3
文化坐标上的博物馆/6
访谈者手记|作为理想主义者的馆长陈建明/7
● 迷思:“不在场”的博物馆专业/10
●定位:如何去建一座“真正的博物馆”/21
●建博物馆时需要观照的“六大体系”/28
◎ 博物馆的收藏与研究体系/28
◎ 藏品保护体系/48
◎ 当代语境下的现代化传播体系/58
◎ 博物馆的陈列展览体系/62
◎ 基于自主学习的教学体系/75
◎ 观众服务与观众参与体系/92
●博物馆思想的形成/113
地理坐标上的博物馆/121
访谈者手记|城市如何对待公共文化机构/122
●博物馆最适合建在哪里?/124
●选址的故事/133
专业坐标上的博物馆自主建设/141
访谈者手记|愿博物馆界再无“交钥匙工程”/142
●国际招标的故事/144
●“6个”与“1个”,图纸上的博物馆/154
02系统 · 建筑设计师说/173
访谈者手记|博物馆的建筑/186
建筑设计方:艺术的力量/189
访谈者手记|世界的矶崎新,而非“日本建筑师”矶崎新/190
●“鼎盛洞庭”:矶崎新打造的“森林中的博物馆/197
●回到博物馆的最初/205
◎“木乃伊的诅咒”/205
◎博物馆的分支与博物馆建筑类型的开始/208
◎博物馆最重要的是展示/213
◎几万人的流线:设计中的重中之重/235
◎公众空间和展示空间的平衡/240
◎大屋顶是唯一的立面/243
◎金木水火土,雾的升腾/249
●用“大建筑系统”来设计博物馆/255
◎矶崎新的中国合伙人/255
◎永不停歇的预言家/258
建筑深化设计:锚固的力量/268
访谈者手记|杨晓&赵勇,风格迥异的默契搭档/269
●城市、历史、文化三个维度上的博物馆建筑/273
●博物馆超规范难题之解决/315
博物馆的一体化设计:集体的力量/325
访谈者手记|你给这次一体化设计打多少分?/326
●为何需要一体化设计?/329
●以需求导向设计/332
●螺旋式上升的设计过程/339
●建筑是否符合对博物馆本质的理解/357
03 视界·策展人与设计师说/373
访谈者手记|博物馆的展览/379
展陈内容策划:博物馆宣言/382
访谈者手记|多样的文化选择与多元的文化享受/383
●基本陈列:如何不做千篇一律的“地方史”/386
◎世界坐标中勾勒地方轮廓/386
◎人类学手法构筑区域物质文化史/391
●博物馆“特色产品”打造:以“马王堆”为例/400
◎三个版本的“马王堆”/400
◎主线与暗线交织讲述马王堆故事/412
展陈设计:艺术介入/416
访谈者手记|人与藏品之间的沟通与交互/417
●在艺术与设计间游走的整合高手/419
◎空间信息传播:做更主动的叙事空间设计/421
◎湘博:通过历史与艺术介入鲜活的博物馆/442
◎展陈提质新趋势:公共艺术体系的打造/450
●用艺术展的方式讲述西汉故事/454
●“湖南人”展陈设计的得与失/472
临时展览:边界与格局/481
访谈者手记|一年2.8万个临展的繁荣与忧思/482
●关于临展的N个问题/485
◎常设展会没人看吗?/485
◎临展要有学科匹配的专业人员/489
◎博物馆临展要避免展览馆化/493
◎往前一步就是谬误/498
●开幕大展:要具备世界级的眼光/508
◎博物馆本身是文化交融之所/508
◎策展人必须要有超越的东西/514
04 生长·博物馆的未来/523
访谈者手记|等待一座博物馆的生长/528
●打造一座鲜活的博物馆/530
后记 ` 飘移的边界/537
一座博物馆的代表性思维方式是什么?
2017 年 11 月 29 日那个微凉的雨天,我跟随一万多名观众挤进刚刚开放的湖南省博物馆新馆时,断不会去思考例如“建一座博物馆的代表性思维”这种问题。长沙与这座城最重要的文化建筑,经过五年半闭馆的漫长等待,久别重逢。崭新的博物馆,像一个尚未拉开幕布的剧场,每一个满怀期待的人,都好奇迎面而来的将是什么。尝鲜时刻,理应前往,如此而已。我与大多数参观者一样,瞥
了一眼通透的落地玻璃幕墙,乘电梯而上进入西汉的生活长卷,再去瞅了一眼湖湘的前世今生,怀抱着在展厅获取的一点新知,盎然而归。
那个时候,我尚未听说过“博物馆学”,所了解与博物馆关联的词语仅限于“文物”“考古”“历史”“艺术”。虽然曾作为文化与地理类记者,跟随考古队去过发掘现场,旅行时也断断续续进过不
少博物馆,但我知道,我连博物馆爱好者都算不上。漫不经心,浮光掠影,那不是真正地逛博物馆。哪怕认真地看文物,未曾关注到其他维度的东西,未曾观照博物馆本体,那么也犹如只抓住了一个点,却错失了更重要的“线”与“面”。你对博物馆了解的维度越多,获得的就越多。这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的。
在一个访谈中,操刀湖南省博物馆建筑设计的矶崎新大师说,湖南省博物馆的解决方案浓缩了今后中国博物馆的代表性思维方式,它能为其他博物馆提供参考。从空间到展示,尤其是在从古到今这样一个空间的连续与展品的连续上,是超越“Museum”的“Museum”,是“Museum·Plus”。这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一座博物馆是怎么建起来的?每个博物馆该如何去寻求自己的“解决方案”?正确的代表性思维方式是怎样的?建筑设计师如何决定空间与外形?博物馆人如何从库房挑选文物,又如何讲述故事?对于未来将要走进博物馆的形形色色的人,设计者是如何为他们着想的?一座传说中的“Museum·Plus”建成的背后,所有参与的人都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彼此之间有怎样的冲突与困境?而我走进一座博物馆所感受到的模糊的舒适与不适,背后有怎样清晰的逻辑构成?
湘博,就是身边最好的研究样本。了解了一座馆,理论上,也就了解了更多的馆。而湘博的原馆长陈建明,也一直希望有一本书来讲述他与团队是如何思考设计一座博物馆的。他最初的设想是三
本书,分别涉及博物馆一体化设计的思想、建设、呈现,这也是本书的原点。探索这些并非易事。一座大体量博物馆的建成需要成千上万人协作,耗时数年,是专业综合性极强的庞大作品。即使仅谈
设计,就涉及馆方设计任务书、建筑设计与建筑深化设计、空间与展陈设计等。作为一个不具备专业背景的非亲历者,我只能以不同角色从不同视角去探寻,将一个个碎片拼贴、连线。去日本冲绳拜
访矶崎新先生,在上海的建筑工作室与胡倩交谈,最多的是在长沙本地及大理,同陈建明、李建毛、陈叙良、黄建成、杨晓、赵勇、何为、陈一鸣一一交流。为了避免内容过于庞杂,舍弃了很多本应访谈的人,比如VI(Visual Identity,视觉识别系统)设计者,也是新馆标志设计者韩家英老师等人,他们都是设计环节不可或缺的人。博物馆是一幕时光巨制,在访谈里我努力去窥一个概貌。原本只是旁观它,走近它,最终自己可能也成了剧中之人,这是它的奇妙之处。
访谈跨度长达近三年。当然它不是必须要这么久,但在这断断续续拖延的时间里,最后我们的访谈方向发生了大的转变。最初,其实是局限在湘博本身的构想、设计、建设与最终呈现,以及这个
过程中的经验、困境与遗憾。但随着内容的深入,以及从将信将疑到真正认可了它的代表性,便试图从一个点走向更广阔的探讨,希冀对它的思索能影响到未来更多博物馆的建设。
访谈开始时湘博已开馆。我们关注一个新馆,容易从具象的入手,比如矗立在那儿的建筑,比如展厅的展陈。最初,我是带着表象的参观印记,带着普通人易有的质疑与挑剔,甚至带着种种传言去求证的。我们看到的是“结局”,从结局去追问,当事人可以跟你描述曾经的出发点,以及路途上转过了几道弯,对比起点与终点,发现有些依稀是最初的样子,有些早已面目全非。
新馆建设伊始,湘博在门口中欧贵宾楼顶架了一台照相机,每天定时拍摄,一小时一张。存档的两万多张原始图片,是清晰的历史。从当年老陈列大楼拆除开始,慢慢变成一个大坑,再从大坑里立
起钢筋立柱,长成一栋新博物馆,五年半时间哗啦过去,看着一栋楼在两万多张照片里是怎么长起来的,确实充满生命力带来的震撼。
能拍到的建设过程,只是施工层面的事情。决定一个馆的格局的元素、设计思想的生长与变化,都无法拍下。而最生猛、最有意味、最有价值的,恰恰是这前期的思考、激荡、博弈、求和。在这本访谈里,我们更想回到湘博的“孕育”阶段。它不被看见,但最有价值。
它是关于湘博的,又不仅是关于我们眼前这座博物馆的。我们可以理解为有一座实体的湖南省博物馆,同时有一座虚拟的湖南省博物馆。我们试图复盘到它的完美设想状态,看看曾经人们想让湖南拥有一座怎样的博物馆。这几年,越来越多新博物馆、美术馆开馆,去观察它们的状态与呈现所折射的博物馆思想,再回头看湘博最初的设计思想,虽然已是十多年前的产物,可放在今天依旧是真
正当代的、前沿的,真正符合博物馆本质与发展方向的。
在2021年的秋天,我看到长沙一位很资深的看展迷感慨长沙与上海的展览差距,赞叹上海西岸美术馆开设的专门的儿童工作坊,工作坊不仅根据每个展览专设了主题,而且所有桌、椅、洗手台都贴心地设置成孩子们适用的高度。那一刻我很想告诉她,在你身边有座博物馆十多年前就设计了3000平米的教育中心,依据不同年龄孩子的身高设置了桌椅与洗手台,以及有着专门的学生入口、学生流线等贴心细节。几年前我是忐忑的,我不能判断放到大的坐标中湘博是否是一座有标杆性质的博物馆;如今我敢肯定,哪怕把观察尺度放长,把地域扩大,这本访谈里呈现的理念,每一处的初心与用心,都立得住。如果它具备这样的普适性,那么,当我们在谈论初始的“虚拟”的湖南省博物馆时,是试图在谈论未来更多的博物馆。
没有一个博物馆是完美的博物馆。哪怕是虚拟的设想中的,也存在认知的局限,或者过于理想主义与书生意气。现实的博物馆就更不用说了。它跟博物馆馆长的眼界与思维、当地经济实力,甚至上级领导的观念都深具关系。一个地方能拥有一座怎样的博物馆,人为因素影响很大,诞生的时机很重要。背后皆有复杂的背景、多维的生态,博物馆就在不断的妥协与合作中最终形成一个集合的生态载体。在湘博的案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在最初的设计与最终的呈现之间留下的遗憾的鸿沟,衰减与变形本就是常态。在跌宕起伏的剧情里,我看到了做事的不易,也看到了坚持的力量,看到了参与者发光的底色与情怀,也看到了难免的局限与无奈。承认它的复杂,也承认它的不完美,就好。它们诞生在这个时代与这个城市,就有这个时代与城市的烙印,难以越过当下的种种,就当是宿命。从此我在看待每一个新馆时有了更多的宽容,比如 2020 年开馆的南方某省博物馆新馆,依旧是一座传统的经典型博物馆,从建筑到展陈都鲜有突破,但在服务设置上已很完备,背后一定有它之所以是这个样子的“土壤”。我会尝试去想每座已建成的不完美的博物馆与美术馆背后,都有哪些属于自己的“未建成”。
“未建成”,是湖南省博物馆主建筑师矶崎新先生提出的著名概念。很多人误以为他的意思是—未建成的才是最好的。并非如此。 他只是认为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未建成的但非常有价值的设计,也是构成建筑史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未建成”在某种含义上,是说它超越时代,此间不可能建成,但必将照耀未来。在写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想,陈建明馆长应该深刻理解了“未建成”的深意。超越当下的设计,最是难以百分百实现的,但最初“法乎其上”的思考,值得被记录与书写。那些已建成博物馆的“未建成”部分,留待他人讨论与思考,或许对未来将建成的博物馆会有所启发。
中国的博物馆建设热潮还在继续。虽然西方博物馆已经积累如此多可借鉴的经验,我们本土实践也日趋丰富,但根本的问题似乎依旧没有解决。有人撰写过一篇题为《为什么中国有数百个空空如
也的博物馆?》的文章,让人心有戚戚。很多地方修建新的博物馆,只是因为当地“需要”一座博物馆。人们的重心大多在盖一座房子。至于博物馆是什么、当地需要怎样一座博物馆、博物馆怎么定位、
藏品如何征集、未来如何运营、如何突出教育性与公共性等一系列问题,在建馆时很少有人思考。很多博物馆在盖好时,尚没有博物馆专业的人参与进去。这样盖起来的,只是一座没有灵魂的建筑,也是对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在访谈中,陈建明馆长常常充满忧思。他想大声地对主管者说,建一座博物馆绝不只是盖一座房子。在看了国内诸多博物馆后,我也有同样的忧愁。我们共同的心愿是,但
愿这本访谈可以给一些受托建设博物馆而没有经验的人提供一个系统的思路、一个明确的方向。湘博关于博物馆的思考、一体化设计的实践,可以给未来建馆与用馆的人一点启发与经验,尽量避开雷
区。说到底,是要相信专业。专业的博物馆需要交给专业的具备博物馆学先进理念的人去做,将博物馆涉及的各大体系思考透彻再去设计与建设,才能成就一座真正的博物馆。
听上去这不过是常识。但有时候常识是何等珍贵与稀缺,执行更是艰难有加。
我在整个访谈过程中,也进行着常识的积累。其中一部分常识来自书中的访谈对象,他们有一个共性,即热爱自己的事业,一生专注于自己的领域,而他们所从事的博物馆、建筑、设计领域,决定了他们必须观照广阔的世界。他们专业、清醒、有趣,是对社会充满责任感的理想主义者,又是对自己所处位置有清晰认知的人,不回避矛盾,也有自己的妥协。一个个充满个性的人,时而尖锐,时而温和,该自傲时自傲,该谦逊时谦逊,就这样变得鲜活立体。其实最初这本书是没想做成访谈录的,但最终还是决定做成访谈录,是因为访谈录呈现的思想虽然不够成体系,也不一定完整,但可以足够真实与坦诚。我只是一个好奇的提问者,他们就坦然地坐在这儿,跟我耐心地说着并不宏大的故事。它是流动的、亲切的。我喜欢这种流动中隐藏的力量,也想保留这份鲜活与坦诚。希望所有读者也跟随我而认识到更真实的他们。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成为我开启新学科的钥匙。在时间的堆叠里,博物馆学的认知在不断构筑,对建筑与展览的理解也不断变化。三年时间,心里有一座博物馆从废墟中悄然建起。它从此成为我进入博物馆的“认知工具”。与此同时,这三年,据不一定精确的统计,我走入博物馆与美术馆138次,看展超过 300 个,足迹遍及近 30 个城市。矶崎新先生在中国留下的建筑我基本都去实地造访过,也特地留意了近些年诸多建筑大师在国内设计的大型公共文化建筑。做这个访谈,未必一定需要去看这么多博物馆。但有了这些观察,我可以将访谈中现学的理论应用到各个场馆与展览,同时可以将湘博放在一个更大的坐标上去观察、对比。作为一个行外人,也只能靠这种笨拙的方法去接近博物馆,而看到的种种现象,让我更加确定访谈里所提到的“系统思考”在当下的价值。
到今天,我可以确认我热爱博物馆,是一个真正的博物馆爱好者。我既可以保持距离审视每一座抵达的博物馆,又可以更快更深入地进入一座博物馆、利用一座博物馆,在其中获得纯粹的愉悦。这是这次博物馆访谈之旅给我最大的馈赠。我相信每一位看完本书的读者,在掌握了书中所涉及的体系以及对博物馆的理解后,都可以如我一样获得进入博物馆的“认知工具”,从中得到加倍的乐趣。
必须得承认,虽然有很多现实与体制的忧思,但博物馆人的努力,我们也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的。博物馆之间的展览与服务已相当“内卷”。越来越丰富的序列与形态出现在琳琅满目的展览中,很多
展览不只有图录、策展人导览、语音讲解,还匹配了一系列讲座,针对成人与儿童分别设计互动活动,有非常立体的呈现、阐释、延伸。2021年长沙市博物馆的法门寺地宫临展甚至研发出相应的剧本杀,
穿着古装的玩家在展厅里通关,不断拓展着边界。
因为新冠疫情的阻隔,博物馆也加快了网络应用的步伐,只要你有心了解,就会发现有无数便捷的途径,可以让你共享与博物馆有关的一切。你可以坐在大理的院子中,看大英博物馆的多位专家走进各个展厅讲述他们的故事,可以听许杰馆长在大洋彼岸讲述如何策展,也可以跟全国各地不同的爱好者分享同一个画展二刷三刷后新发现的有趣细节。逛博物馆成为日常后,生活变得极其宽广且有质感。
关于博物馆的话题可以无穷无尽,一座博物馆的建设与运营也无法穷尽。每天都有新的博物馆开馆,每天都有可能涌出新鲜的“玩法”。要声明的一点是,我们并非没有关注到新的东西,但是在这本访谈中想呈现的,是趋于本质与核心的一些话题,它们不时髦,甚至看着有些“守旧”与不合时宜,但这是基于陈建明馆长等人对博物馆界的一种提醒。无论拥有多少花样,最终一定要记得,什么是博物馆,什么是博物馆展览,体系如何建立,这是基石中的基石。基石稳固,才可以更加放开去“玩”,而不会迷失。这也是本书明明是讲一座博物馆如何设计与建设,最后却定名“博物馆是什么”的缘由。
一座博物馆从设想、设计到建成,是一个不断衰减的过程。一本访谈录所能呈现的又不及百一,而从设想、架构到出版,也是一个不断衰减的过程。我不能完整呈现设计者们的想法,甚至不可能
完整表达自己的想法。最终,只能接受这种衰减。还好,里面有很多真正的思想,但凡未来,它能给任何人一些启发,给任何一座新建博物馆一些方法,它就是值得的。
希望未来我们每一座博物馆,都面目清晰,温暖坚定。
希望每一座城市的人们,都能拥有自己真正的博物馆。
热烈拥抱,尽情享受。
张小溪
2021 年 11 月于大理
第一次有机会走进一座中国“8+3”顶级博物馆的幕后,听馆长、设计师、策展人说“他们的建馆故事”。如今,中国有6000多座博物馆,博物馆是什么?每座博物馆都有自己的回答。如何建一座博物馆?这本对话录无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陈建明说:建设一个博物馆要考虑“六大体系”,湘博一定要有孩子们的绿色通道,一定要有小学生放书包的地方。这句话感动了无数观众,更深深打动了我。
上海大学教授,人类学家、博物馆学家,哈佛燕京学者、福布莱特学者 潘守永
这座博物馆的建设不仅赓续了湖湘历史,重启了掩藏于地下的古老文化宝藏,同时展示了建设者擦拭世俗偏见的灰尘,显露出睿智的微光与探索古今同辉的勇气。博物馆是什么?是人们认知自然、认知自我的场所。在这里可以得到知识的启发、思想的启蒙、生命的启示。
——北京文物保护基金会秘书长,首都博物馆原馆长 韩永
此书可以进入中国博物馆学百年百部名著之一,开卷必将受益匪浅。
——吉林大学考古学院博物馆发展研究中心教授、主任 史吉祥
办博物馆不是赶时髦做分包商,而是要拥有创造知识与情怀的能力。本书以对话体的随和口吻,展示了湘博一线工作者们的行业经验,从藏品、运营、建筑、选址、教育等多个方面,为未来博物馆如何搭建“造血机制”指明了方向。“网红化”之外,须有正道,本书将是博物馆行业掌握发展主动权的重要基石。
——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助理教授,青年作家 沈辛成
博物馆是什么?这似乎是一个既抽象又具体的存在。它可以是跨越古今的文化遗产,它可以是作为城市地标的建筑,它可以是市民知识共享的社交平台,它可以是精美绝伦的陈列展示……从这本书中你可以通过一位50余载深耕博物馆行业的资深博物馆学家和馆长的视角,读懂博物馆和感悟博物馆,他见证了湖南省博的文化成就,也揭示了博物馆物与人关系的历史源流,并提出未来希冀。我相信博物馆内的人从中一定能找到共鸣和归宿,而博物馆外的人一定能发现乐趣与智慧。
——上海晨光学者,上海大学文化遗产与信息管理学院讲师,
国际博协研究与交流中心办公室主任 王思怡
编辑推荐一:
博物馆除了办展览,还有哪些观众可以享有但却常常忽略的功能?国际竞标是怎么回事,湘博曾经还有哪些未被公开过的设计方案?在人们看到不到湘博幕后,那些没有陈列在台前的文物栖身于怎样的环境之中?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湿尸”——有着东方睡美人之称的辛追夫人该如何保存和展出?矶崎新为何要提到两次“木乃伊的诅咒”,其金木水火土的设计只是为附会中国文化还是另具深意?建筑设计师是怎样实现用8根极细的柱子支撑起1.2万吨屋顶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的?一场特展即将拉开帷幕,巨型的雕塑、绘画作品是怎样被运送进临展厅的?T形帛画里的故事将被以怎样的方式讲述?马王堆展厅里神秘幽静的风格是如何被打造出来的?博物馆到底是什么?也许可以在这一个个故事里找到答案。
编辑推荐二:
什么是“一体化设计”?湘博告诉你如何从一粒沙开始,到建筑、园林、展陈,甚至文创都可以拥有湘博的精神和烙印,甚至这本书也是湘博一体化设计链条中的一环。随本书受访者来一场设计之旅吧!与大师一起冥思苦想、探讨、焦虑,时而在微观世界里穿梭游走,考察每个细节是否都与一体化设计理念一致;时而抽离,以宏大视角审视整个项目是否还在理想的方向和轨道上前进。从设计师手稿,到末端的施工,中间是无比漫长、复杂的环节,前端的一个修改,就会引起蝴蝶效应,整个运作链条随之剧烈变动。湘博幕后庞大繁复、鲜为人知的运作体系就此揭开。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次机遇,幸而有一群人舍得花力气、下功夫,将这一切用数年时间讨论、回忆并定格下来呈现给世人,将满心对博物馆的热爱和对中国博物馆事业的关切深藏其中。
博物馆是什么?
陈建明:博物馆学如果自己讲不清楚自己是谁,到底是做什么的,就不能获得真正的支持与社会认同,甚至可能走偏。找不到共识,就会泛化与异化。
博物馆在中国存在了 100 多年,但实质与内容还是不太清楚,没有成系统。受日本影响,又没理解日本人怎么给它归类。中国现在(的博物馆)分成博物馆、科技馆、科技中心、艺术馆、美术馆,其实英文名都是 Museum,但中文名让大众有了误解,没有形成合力,以为科技馆、美术馆不是博物馆,其实只是博物馆的不同类型。包括名人和烈士故居,如杨开慧故居,同样也是博物馆。动物园、植物园都是博物馆,有展览有收藏的图书馆也同样是博物馆。这是国际通行的看法。
在中国还没有形成这样的共识。公共知识领域仍缺乏对博物馆是什么的共识,因而就难以上升为国家意志,即通过制定博物馆法来规范和指引全国博物馆的建设与发展。甚至有著名博物馆学者认为植物园与动物园不是博物馆。怎么不是呢?同样也是物的解读,同样是读无字之书。植物园也有研究,有品种培育,还办各种花展,体系很完备。比如纽约布鲁克林植物园,门口挂牌提示:“布鲁克林植物园是一座活植物的博物馆。”走进去果然如此,幼儿园的女孩儿认识花朵,男孩儿看蛐蛐、兔子,理解动物与植物的共生关系;高中孩子穿着白色专业服装研究孢子花粉。一个植物园,针对不同的人群,从不同的层次,做着普及型的教育。
加拿大温哥华海湾有一个白石镇,以前太平洋铁路会从镇上海边经过,如今废弃的小站改成了白石镇博物馆与档案馆,收集镇上的各种日常物品,比如 1890 年代一张网球比赛的照片,前面放一个古董网球拍,一个网球,外来客人可以看到 1890 年代小镇居民的生活样貌与品质,当地年轻人可以看到先辈怎么生活。这就是博物馆的功能。
博物馆可以有千百种形态,但一定有一个核心是一致的—就是它的“基因”—那就是“物”。所以可以给博物馆一个反定义—凡是不以物为核心工作对象的都不是博物馆。
当然,现代社会对博物馆还有一个定义:凡是不以物来达成公益,不以非营利教育为目标的也不是博物馆,可能是马戏团。同样是熊、狮子,在动物园以教育为目的,死后制作成生物标本的,与
抓去以娱乐营利为目的表演的,是有本质区别的。
为何植物园、动物园可以算进来呢?我们还要注意一点,公共博物馆、公立图书馆、公立植物园与动物园,都是同时产生的,是欧洲现代化的产物,脱胎于王公贵族出于个人爱好与好奇的本性,去搜集与研究各类东西的活动。中国也有同样的收藏史与教育史,有藏古玩、藏书等,但欧洲近代国家产生后有个根本性的改变,就是物的解放与人的解放。
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生天然需要受过教育的劳动者和有知识的公民。而要培养公民,需要一系列的建构,其中包括博物馆、动物园、植物园这些公益建设,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就是真正培养人的全面
发展的。当时很多植物园都是资本家捐助,以教育为目的,免费开放的。
说到底,认知束缚了我们,博物馆发展的不平衡,特别是博物馆理念的缺失,导致了(我们)对博物馆认知的局限。比如故宫是个博物馆,那它的博物馆物是什么?哪怕它的建筑里空空如也,它也还可以是故宫古建筑博物馆。
如何去建一座“真正的博物馆”?
张小溪:您一直在说建“真正的博物馆”,那么这样的博物馆应该如何建?
陈建明:建一座博物馆,必须先明白博物馆是什么,博物馆是干什么的,必须回到博物馆类型学,清楚自己在文化生态体系里的位置。
如果是建立一个新博物馆,面对一张白纸,必须先定位你是什么类型的博物馆,已有的收藏或将要获得的收藏是什么,获取藏品资源的能力有多大,通过怎样的基本陈列表达本馆的性质,这些都是成败关键点。比如建一个谭盾音乐博物馆,你得紧紧围绕“谭盾”与“音乐”两个关键词构建,主题鲜明。如果浏阳新建一个博物馆,你是做自然博物馆讲地质、山川、动植物,还是做浏阳历史?做历史博物馆,你是否有相应的文物支撑?也许做地志型博物馆就容易实现得多。山川地貌、自然人文,将浏阳最有特色的客家文化、烟花文化纳入研究范畴,对基因、族群、方言进行抢救保存,一切因地制宜,皆有支撑,那么这座博物馆就既是浏阳人的客厅,也是学生的课堂。长沙市博物馆应该是一个什么类型的博物馆?应该是讲长沙市历史的博物馆,讲城市的博物馆。那么它古城的生成、状态,从楚国开始修建的城邑到今天都没变过的城址,还有作为重要案例的文夕大火,以及文夕大火的残骸都是核心内容。把这几个事情讲清楚就是很棒的博物馆。而长沙梅溪湖艺术中心,在著名建筑师扎哈设计的前卫的建筑里,去做当代艺术博物馆是最合适的。如果此前没有思考明白你是谁,你能做什么,建筑做得再好,也只能闲置。
改扩建博物馆,比如湘博,我们也要重新思考湘博是什么,它的使命是什么,未来要如何运营等问题。第一,我们是区域性博物馆;第二,基于我们的收藏,我们是历史艺术博物馆。
具体到设计,需要考虑的无非是物(特殊物与通用物)与人。
博物馆特殊物最重要。你首先要考虑的是:你收藏什么,你怎么储存它,你怎么展出。湘博是以马王堆为核心,马王堆又以辛追夫人为核心,你如何思考这些关系?
对于特殊物的照料,还要考虑物的收藏、维护、运输等。首先,各类收藏需要不同库房,标本和文物是各不相同的,考古文物与民俗文物又不一样,大小形状、保存条件都要一一考虑。此外还需要书画装裱室、青铜器修复室,甚至摄影棚等。为了保证特殊物的安全,必须设计单独的出入口,特殊物在建筑里的移动应是垂直与平行的,一定要无障碍,不能有坡度。库房通道要开阔,让大卡车也可以出入。要有超大型的载货梯,让运载箱可以直接放入。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国家文物局外事办[国家文物局办公室(外事联络司)]曾经联系几个馆去做埃及文物展览,对方一开口就问我们 5 吨重的石像可以进吗?门够不够大?如今我们终于可以说,我们可以。如果有尺寸巨大的展品,那么临展厅就必须考虑做巨大的空间,不然硬件会制约你的表达与选择,这样一来难免会丧失一部分话语权。而这恰恰是普通人看不到的部分,是博物馆人最需要重视的。
通用物即建筑、设备、家具、仪器等。博物馆本质上是社会教育机构,为公众服务,不宜追求高档装饰。物流通畅、设施设备符合博物馆要求即可。
人又分两部分:第一是工作人员,要考虑他们的办公区域;第二是观众,要考虑提供给他们的公共区域。作为公共机构,要尽量开放,提供尽可能多的便利。订票系统如何设计?你为普通观众如何服务?为团体如何服务?为学生如何服务?这些都是要思考的问题。比如要不要为学生团队规划单独停车场、单独入口、单独教室、远程教育系统?针对低幼儿童,要不要建儿童博物馆?出于对观众需求的考虑,是不是要做母婴室、急诊室和餐厅?
归根到底,一切为了藏品,一切为了观众。心怀观众,才能真正建出让观众满意的博物馆。将对历史的尊重,对观众的热爱,凝结在一个个人性化的细节中,再被观众感知到,产生共鸣,这不也是一种教育吗?
湘博在设计之初,就已经将这些全部成系统地设计好了,这在中国博物馆界是不多见的。
张小溪:听您描述的细节,也刚好说明“不在场”的博物馆专业如果“在场”,会产生多奇妙的反应,结出完全不同的果子。“如何建一座博物馆”无疑是一个庞大的话题,如果要很简洁地总结在博物馆专业下“如何建一座博物馆”,您觉得哪些议题最重要?
陈建明:建一座博物馆,要思考的无非是你如何定位,打算收藏什么,如何去收藏;怎样选址,功能需求有哪些,面积多大,怎样确立展陈体系;预估观众有多少人,如何运营,如何让他们有序参观,如何给他们空间,如何为他们服务。逻辑就是这样来的。
对“如何建一座博物馆”这个问题,不同的时期可能有不同的答案。如果你今天问我,我会在一次次的思考与总结里,提出首先要重点思考“六大体系”。第一,博物馆的收藏与研究体系;第二,
藏品保护体系;第三,当代语境下的现代化传播体系;第四,博物馆的陈列展览体系;第五,基于自主学习的教学体系;第六,观众服务与观众参与体系。
围绕这“六大体系”,拿出具体的需求清单,建筑设计师才可以围绕这些去设计兼具实用(性)与美感的建筑。这样设计出来的博物馆,才是符合博物馆本质的,在未来的运营中,才会越走越顺畅、开阔。
经过设计师的秘密仪式后,才可以去看辛追夫人
杨晓:有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辛追夫人本来就是在地下。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就是在地下,所以整个设计过程我们不是当作一个项目在设计,设计有时候只是某种操作,但对矶崎新先生来说不是,他试图找到他介入这个事件时最好的位置和关系,老太太本来就是在地下的,所以构成这个空间是很有趣的。首先这个空间的构成全都指向辛追夫人,由路面向水面的贯穿,观众的动线、视线最后的聚集,最终都是指向老太太。感觉矶崎新先生没有把老太太当成指向的客体,不是那种我们是观赏者,她是被观赏者的关系,而是辛追老夫人在馆中具有一种支配性的地位。
我体会到设计过程中,辛追夫人处在建筑空间的支配地位,她是主人。当然你也可以说观众是主人。可如果你看剖面图,就会发现老太太是在中心,所有的空间是指向老太太的。我自己常常揣摩:作为一个设计者你怎么让空间来跟辛追夫人发生关联?她不仅是一个物的存在,也是博物馆的象征,甚至是这座城市的象征之一,是千年古城具象的一个符号与存在。观众跟老太太发生关联,建筑跟老太太发生关联,甚至博物馆历代的更新,都围绕这个核心。在其中,矶崎新先生的设计使得辛追夫人成为博物馆空间的核心,老太太影响了整个博物馆。矶崎新通过设计也在影响着博物馆。
整个过程也很有意思。矶崎新先生说在第一次看到辛追夫人后,日本发生了一场地震,中标后他大病一场,几近死亡,觉得这个事件很严重。他去埃及做与木乃伊有关的博物馆时,当时的埃及政权被颠覆了。只要做与木乃伊有关的设计,就会发生大事。很难说祥与不祥,吉与不吉,但这个事情很严重。能感觉到矶崎新先生是把这个博物馆的设计与他本人的生命关联起来的,每次来博物馆现场都特别地认真,有一次还不愿意直接往南飞,先飞到北京,再飞来长沙,矶崎新先生特意告诉陈建明馆长这个事情,说他算了一下,不能直接飞。他理解中国文化的程度也很深入吧。他在设计时,运用了中国五行的观念,好像以五行设计了一个装置,经过了这些,才能到老太太那里去。
我算是长沙人,在长沙快 30 年了,经历了老馆的建设,更老的馆也是与我们单位有关的,有完整的设计资料保存。新馆建设过程中针对如何处置老馆也产生了很多思考,新馆落成,有一种历史延续的奇妙感觉,感觉我们的工作是特别有历史感和参与感的,(长沙的)整个历史上千年,我们只能在某一处断面上工作,并没有资格去评论,进而我们自己也成为历史的断面。矶崎新先生是有历史感的,带着历史感去做设计,承载着很重要的历史,本身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其实老馆的核心空间还在,墙虽然重新砌了,但空间还是在这里,建筑的核心就是空间。老馆所有的墙体都是斜的,很像 一个鼎。新馆除了玻璃幕墙,所有的石材、外墙也是倾斜的,新馆“鼎盛洞庭”的意象另具意味。在设计中保存了与老馆一模一样的廊柱,虽然这样可能会增加投资。大家为何对新馆感觉很好,可能因 为虽然它是一个新馆,但是大家对它并不陌生,老馆的空间还在,老馆的记忆还在,这就是难得的历史感吧。带着历史记忆的博物馆对长沙市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发挥着不一样的影响。在建筑的形式中,还可以体会到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时间的流逝,在剖面图中,可以看到一个贯通东西的连续空间,历史就从那里穿过。
曾经在湖南大学与同学们做过几次设计交流,做过一些讨论。对设计与建筑的解读与感受,可能每个人都会不一样。当入口不能设置真的火焰时,我感觉当时矶崎新先生可能是有些失望的,他调整了设计,其中有一些可能是只属于他本人的独特认知,有点神秘。
作为墓葬修复人之一的展陈设计师的小私心
张小溪:确实,我也看过全国不少墓葬的展陈,至今马王堆的陈列都是非常独特的。当然在原址建的博物馆也有自己的优势,比如广州南越王博物院,就可以走进真实的墓坑,比想象中逼仄很多,也是另一番体验。我们重点谈一下马王堆墓坑的影像表达。这是团队野心与想象力的再一次勃发,争议也很大,另外虽然很多观众被形式吸引与震撼,但大部分观众估计看不懂讲述的是什么。
何为:最初黄建成老师与馆方想做超前的三维全息影像,但经过各种研究了解,发现当下技术上无法实现。我觉得可以使用世博会上使用过的 3D Maping(3D投影技术),我了解这个技术,利用3D投影的方式将画面衔接到墓坑倒梯形空间之中很合适。当时反对的声音确实非常大。我的想法很激进,这个跟黄老师关系不大,要骂就骂我,但我最骄傲的就是这个,我始终认为非常适合。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对,表面上我嘻嘻哈哈,但我一直没变过。
我坚信一点,我做马王堆设计时,是带着崇敬去做的,跟湘博人一样视辛追夫人为湖南人的祖先、汉人的祖先。湘博的整个设计都很尊重辛追夫人,始终怀着人文关怀来看待她,包括矶崎新的整个建筑设计也是围绕她。我们的立意与建筑是一脉相承的,这就像是辛追地宫的重现修复,而我,是她的墓葬修复人之一。我的理念是,古代人为她画 T 形帛画与彩色棺绘,引领她走向天上另外一个世界,而我现在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只是我们把这个过程展示给大家看。这个墓坑投影,就是反映辛追夫人的灵魂,怎么从阴阳之隔一直进入仙界,最终羽化成仙。还原的故事情节,全部来自辛追夫人下葬后的四层套棺与 T 形帛画。四层套棺,第一层叫黑漆棺,阴阳之隔,也就是说辛追夫人去世之后,阴界与阳界隔开。第二个黑底彩绘棺,讲述阴曹地府小鬼为老太太的灵魂引路。第三个朱底彩绘棺,讲的是从阴曹地府走入了仙界,然后跨过昆仑山,越过扶桑树,进入仙界。仙界的那个棺叫锦饰内棺,用羽毛贴花绢来做的,示意着老太太会羽化成仙。这一块图像用的完全是 T 形帛画上天上的图来诠释。只是四层之间的穿越,原先是平面的,如今变得立体。由阴曹地府到另外一个世界的穿越,是通过祥云完成的。再用一点点红蓝光束代表老太太的灵魂,光到之处就点燃小鬼引路,那光束穿越阴曹地府直到羽化升仙。这种空间的穿越,空间美学的感觉,很多团队做不出来,有的直接拉了两层图层,而我要的是空间建模再进行渲染。后来还是与水晶石合作,他们理解我要做什么东西,在我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的拔高与修饰。
音乐也很讲究,前一段我用了特别喜欢的《权力的游戏》的音乐,很有历史感,又时尚好听,我请老师重新用中国的乐曲,仿造战国时的鼓点来演绎,这也算是我的小私心。到了天国阶段,则配上了宫廷感觉的音乐,这都是请上海音乐学院的老师创作的,如果还用老掉牙的编钟类的音乐,就缺了我们这辈人对天国的艺术上的理解。
普利兹克奖得主对博物馆的理解如何影响了新湘博?
矶崎新:虽然我们有博物馆、美术馆等不同的称呼,事实上英文都是 museum。它是一种机构,与国家、都市,以及周边不同的环境和状态有关。怎么给博物馆这种建筑形式来赋予相关的内容,是博物馆最重要的问题。
“博物馆”这个词,在 18 世纪成型,不过(博物馆)实际完成体系(建构)大概是在 19 世纪。法国大革命之前,就有把卢浮宫作为美术馆来使用的声音出现了,在西方社会的启蒙主义时代,就能 看出一些端倪。当时王族、贵族、大主教等人,都有很多收藏,他们思考如何才能向公众展示自己的收藏。最终,法国将卢浮宫进行了改造,向公众开放,这就是现代博物馆的开始。
卢浮宫博物馆是伴随着近代法国而出现的,里面收藏了卢浮宫本来的藏品与国王的藏品。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以前最重要的是国王的坟墓。国王死后,遗体被放置在纪念堂或者庙宇中,中国是埋入地下,埃及则是放在金字塔中。
其实在卢浮宫之前,在柏林有一个竞标,是为一位深得民心的去世的国王设计坟墓,这是最早的博物馆的雏形。一位年轻的设计师为国王设计了一个纪念堂。(他指着一本书上的资料图)这是一个
未被实施的方案,作品很引人注目。设计师将宫殿与神殿合并到一起,纪念堂首层有个基座,国王的收藏品全部安置在此。人们穿过的时候,就能看到其中王宫物品的展示,如同一座博物馆。基座上面是墓,这个墓以对公众开放的神殿的形式呈现出来。我认为这就是近代博物馆建筑 building type(建筑形式,建筑学名词)的开始。但它没有建成,卢浮宫就变成第一个了。皇宫、广场、神殿、纪念碑式的东西全都结合在一起,日本的皇宫、北京的故宫都是如此,最终形成现代博物馆的要素。
可以说,把博物馆这种模式呈现出来的,其实是墓坑。当死与生变得有同样意义的时候,墓坑就变成聚集宝藏的地方。墓坑中往往有很多宝藏,而且他们不满足于此,底层是宝藏库,上面还要有神殿,金字塔就是如此。即使后来为了不被盗掘,去掉了神殿,但宝藏库依旧有。这是一种展示,各种文明的发展也在里面有迹可循。墓坑里的宝藏与以前卢浮宫的收藏有相似性,墓坑是藏在地下,而卢浮宫以前也是一般人看不到的。
在柏林这个未实现的方案里,如果只有下面的宫殿,就是一个如同卢浮宫那样的艺术馆,但上部的神殿把所有传统的东西都整合在一起,成为一个综合体。再联想到湖南省博正好有马王堆这个墓, 罕见地同时呈现了遗骸和文物,这非常契合博物馆最早状态时候的内涵的呈现。所以柏林这个未完成的案例很有代表意义,马王堆也很有代表意义。我不是不知道柏林这个设计,只是用与其相反的方式呈现出来。如今是墓里面的东西全部开放。
基于此,我以马王堆为中心来做设计。为了能够将辛追夫人的遗骸进行展示,放在土地下也能够让人看见,我就在其地表上建起博物馆。一般来说,以前的老博物馆就像承担着一个神殿所拥有的职能,藏品在底下,上面是神殿,再把这些东西全部整合在一起。我这次把传统做法反了过来,藏品在上面,底下是神殿,这是新湘博设计的特征。
矶崎新的“未建成”是普通人理解的“未建成”么?
张小溪:不可避免地我们会提起“未建成”。您在中国的实践中也有很多“未建成”。2017 年,为了解决尼泊尔在地震中损毁严重的世界文化遗产的修复问题,作为 ICR(International Committee for
Regional Museums,国际博物馆协会区域博物馆专业委员会)副主席的陈建明馆长,代表中国博协出席,交流了汶川地震后的抗灾赈灾、预防与反思。会议间隙,日本博协与东京国立博物馆做文物保护的专业人员,得知湖南省博物馆新馆设计师是您,非常惊讶:“他能建成呀?他是思想家呀!”这短暂的陌生人对话,可能就显示出一个行外人对您相对固化的认知。
矶崎新:“未建成”这个概念确实会有人误解。从普通字面意义理解“未建成”,可能就是方案没有中标,没有落地,没有建成。这是每个建筑师都会面临的问题,很多建筑设计只能停留在图纸上。我自然也有很多这样的项目,或者是竞标落选,或者是业主方出现变故,比如国家发生政变的事情,我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
给 大 家 讲 一 个 故 事: 这 是 路 易 斯· 康 设 计 的“Light and Silence”—“光与沉默”的手稿(一边讲一边拿出手稿来),这是一个我与丹下健三合作的“未建成”项目。一位发起了 White Revolution(白色革命)的伊朗国王,将伊朗带入现代化的道路。他们邀请了当时著名的建筑家来伊朗,这照片上右边的矮个子白发男人便是路易斯·康(手指着照片上的人),同时在场的还有德国的奥斯瓦德·马蒂亚斯·昂格尔斯(Oswald Mathias Ungers),以及美国建筑师保罗·鲁道夫(Paul Rudolph),戴黑眼镜的是伊朗建筑师纳迪尔·阿达兰(Nader Ardalan)。我猜测,富有人文气质的路易斯·康是王后邀请的,她在法国芭莎学校学建筑,因此由她主管文化及传统遗产方面的事务。而正追求现代主义化的国王,选择了现代主义的建筑家丹下健三。二者呈现的方案也截然不同。丹下就像做东京规划方案一样,系统化地进行都市设计。路易斯·康的城市空间,更接近艺术家的手法,对要怎么进行都市区间的规划都进行了思考。二者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如同水和油不相容一样。丹下先生邀请我来帮忙,负责将他的草图全部成型,进行非常现代性与系统性的规划。路易斯·康看了方案,在 1974 年的春天,画出了“光与沉默”的草图,写下很多笔记,并做出了全部的概念方案。之后他去了孟加拉、印度的 Ahmedabad(艾哈迈达巴德,印度第七大城市),不久就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车站里倒下,一代建筑大师在车站厕所里作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就这么死了。“光与沉默”就是他最后的草图。
我们无从得知康原本的设计思想,尽管如此,丹下要求我结合相关资料整理出一个总方案。我对丹下的方案了然于心,揣摩着路易斯·康如何思考,试图将两个方案融合成新方案。图纸中心部分尽可能活用了路易斯·康的空间设想与需求,周边的部分化用了丹下的系统化思想。方案完成三年后,伊朗发生革命,国王流亡了。这个方案就此永久停留在纸上。
回到“未建成”。我如今已在全世界建成了 100 多座建筑。“未建成”,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未建成,而应是一种超前的建筑思考。一方面是社会本身的原因,方案过于异端,不为当时的社会制度、生活习惯所接纳,超过了社会所能包容的范围;另一方面是技术的原因,脑子里想要做非常复杂的东西,但技术上没有办法实现。我认为不应该为了流行和商业目的去建造建筑。文化的形成以经济和社会为基础,建筑概念与文化和社会密切相关,以建筑物的形式来呈现对社会和文化的诠释,对人文、生活方式起到引导与推动作用。因此我更看重呈现建筑物之前的理论,但这种理论并非总能实现,往往会成为“未建成”的作品。有概念而没建成的例子很多,我称之为“未建成”,但我认为对建筑家来说,“建成”是第一位的。作为一种思想,“未建成”是对这个时代大范畴的研究。我感兴趣的是最终呈现的建筑物与抽象的建筑概念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这就是思想。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因为这些都是我自发设计的,设计时就是考虑给未来的。这有一点像“概念建筑”,因为建筑介入了更加宽广的社会、政治、体制、文化等内容,用这样的概念设计,在架空的场景或者真实的场景里,来引发公众对此议题的关注与讨论,或者留待未来去实现。
50 年里,我一直在徘徊与前进,左左右右,时而往前,又时而退后,总的来说还是向前走到现在。在现代主义受到挫折时,我的一个导演朋友,在 1980 年代说过:虽然前面没有路,还是要继续往前行。虽然他去世了,但我还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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