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主题围绕明末至民国初年士大夫文化与城市生活展开,试图呈现一种新的文化史的研究取向,即从最初的研究通俗/大众文化出发,过渡到对“物质文化史”的专题研究,以中国近世的城市、日常生活和明清江南为中心,通过对余怀、冒襄、王士禛、郑板桥、袁枚等人的研究,描绘其文化生活、内心世界等面向,展示出一个更加“丰腴”的历史场景。自明末以来的中国江南城市以及这些城市中热闹、世俗、真实的市民生活,不断丰富着我们对历史与文明的想象。本书大陆版2007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李孝悌,美国哈佛大学历史学博士,曾任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现为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中心主任,研究方向为明清以来的社会文化史、城市史。著有《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恋恋红尘:中国的城市、欲望与生活》《Opera, Society, and Politics in Modern China》等。
简体版新序
繁体版序言
第一章 明清文化史研究的一些新课题
一、新文化史
二、台湾的新文化史研究
三、明清文化史研究的新课题
第二章 桃花扇底送南朝:断裂的逸乐
一、前言
二、桃花扇注———史实与戏文
三、明末金陵
四、秦淮╱旧院
五、断裂
六、结论
第三章 冒辟疆与水绘园中的遗民世界
一、少年风流
二、水绘园
三、亲密关系
四、戏曲
五、忆往╱今昔
六、结论
第四章 儒生冒襄的宗教生活
一、绪论
二、签诗
三、起死回生
四、梦记
五、结论
第五章 士大夫的逸乐:王士禛在扬州(1660-1665)
一、挥泪下扬州
二、官员╱诗人的角色转换
三、士大夫的逸乐
四、对苏东坡的认同
五、交游
六、小结
第六章 袁枚与18世纪中国传统中的自由
一、中国传统与自由主义
二、政治自由之外
三、袁枚和 18世纪的私密空间
四、结论
第七章 18世纪中国社会中的情欲与身体:礼教世界外的嘉年华会
一、礼教与情欲:问题的提出
二、情歌、戏曲选
三、18世纪女性繁复多端的情欲世界
四、作为想望和戏谑对象的身体
五、淫词小曲的作者、传递与社会意涵
六、结语
第八章 在城市中彷徨:郑板桥的盛世浮生
一、绪言
二、生平梗概
三、儒佛之际
四、对城市的回忆
五、结论
第九章 上海近代城市文化中的传统与现代 ——1880年代至1930年代
一、前言
二、《点石斋画报》
三、新舞台与改良戏曲
四、《良友》画报
五、结论
参考书目
附录
简体版新序
大约两年前,我前往日本访问,途中经过东京大学,特别去拜访一位当时在东大任教的同事林少阳教授。在他明亮宽敞的研究室里,林教授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这本看起来似曾相识却显得陈旧的小书,原来是《恋恋红尘》简体版绝版后,有人复印后加工成的书。少阳兄居然用原书的价格,在网络上购得。我看了这本封面和内文都不怎么样的拙作,有些尴尬,却也莫可奈何。
现在这本名义上已绝版的书,终于能够重新问世,并且以更精美的形式,呈现在大陆读者的面前。我要特别谢谢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刘隆进先生的好意和策划,以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群和顾族宸女士对质量的讲究。
一本书,在近二十年间,从王德威教授主编的最早的精简版,到简体版、繁体版、日文版,再回到简体版,用不同的面貌、文字和书名问世,对一位作者来说,当然是极大的荣宠。
这本书的日文版在日本发行时,东京大学的大木康教授担心文化的隔阂或文字的艰涩,会对日本读者造成太大的阅读障碍,所以花了很多时间,用了极长的篇幅,对全书的几个主要关怀和每篇文章的重点作了深入而精要的介绍和诠释。现在透过南开大学王凯教授的译文,这篇文章也可以呈现在国内读者的面前(见本书的附录)。能够看到这样一位在国际明清文学和社会文化史学界的权威学者,对自己的作品作这样全面而又有精辟见解的剖析,实在是无比的荣幸。
大木教授在这篇文章中,用了相当的篇幅,回忆他和台湾学术界交往的历史。我在为他的大作《风月秦淮——中国游里空间》写序时,有下面一段话:“大木康教授所承续的日本汉学传统,让他营造出的明清秦淮,更加坚实绵密。和在时间、数据上的拓展相辅相成的,则是经由实地的探勘、考察,将秦淮这个可以驰骋无限文学、美学想象的源头,固着在一块南北长300公尺,东西宽100公尺的有限土地上。当我沉浸在《桃花扇》和《板桥杂记》所铺陈出的美学情境和乱离之感时,大木教授这段对旧院面积所作的考证,让我有一种恍然若惊,从文学回到历史,从想象回到现实的强烈感觉。”
事实上,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对大木教授的调研功夫感到佩服。1999年,“中研院”文哲所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合办了一次“世变与维新——晚明与晚清的文学艺术”国际研讨会。会后,在王德威教授的安排下,一些与会的学者——包括大木康教授,哈佛大学的韩南(Patrick Hanan)教授(现已过世)、胡晓真博士和我本人等——前往台湾知名的旅游景点、中部横贯公路的太鲁阁考察旅行。在经过太鲁阁那段有名的景观时,大木教授展现了他对所有与这段区域相关信息的掌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大木康教授这种对信息和田野调查的重视,应该是受到他的老师田仲一成先生的影响。对我们这些研究明清文学和文化史的学者而言,这样的学术训练,一直到今天看起来还是独树一帜,引人注目。
我要特别谢谢大木康教授,答应让这篇文章收在这个简体字版本中。这不但让本书有了和所有中文版不同的特色,也为阅读中文的读者带来极大的帮助。
李孝悌序于台北
2020年9月5日
节选自李孝悌《恋恋红尘:明清江南的城市、欲望和生活》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10月
编辑推荐一:
昆曲《桃花扇》中的名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可以说是脍炙人口,舞榭歌台林立、珠玑罗绮盈门的陪都南京在朝代的更迭中走向末路,曾经在秦淮河畔上演才子佳人戏码的文人、名妓、公卿、乐师等,他们的惨淡结局更是唱响了一座城市的哀歌。
本书正是以这“桃花扇底送南朝”的故事作为开篇,讲述了明末清初士人群体的生活方式。他们有的在清廷入仕,有的修建园林隐匿,家国兴亡之下的个人抉择,通过这些极其生活化的场景展现出来。
编辑推荐二:
本书以明清以来的江南城市为题,试图展现一个更加“丰腴”的历史场景。作者聚焦于容易被忽视的侧面,其研究路径不是对宏大历史的叙述,而是对“细节”和“日常性”的文化的探究,让人耳目一新。
书中以文集、情歌、戏曲等资料,对士大夫阶层、一般民众阶层的感情、情欲等感观领域,进行大胆的描述和复原;又或以画报作为线索,探讨上海近代城市文化中传统和现代的“纠结”。这些城市中热闹、世俗、真实的市民生活丰富了我们对历史、文明的想象。
士大夫的逸乐
除了畅游江南的名山古剎,和文士故交的宴饮雅集也是王士禛闲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康熙三、四年的红桥修禊和水绘园修禊,更成为王士禛五年仕宦生涯中值得特别铭志的重大事件。修禊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经常举行的文人聚会,不仅因为它是偶一为之的盛事,同时也因为它营造出一种情境,让酬酢、宴饮和其他的艺文活动,能以一种更精粹而密集的方式,纷然并陈。参与者或是因为活动的规模,或是因为活动的强度,好像真的经历了一次洗礼,留下毕生难忘的经验。而透过文字的记叙、传颂和后人的追忆、渲染,这些文人雅集的意义,又从个人生活中的高峰扩展成清初文化史上的盛事。
水绘园是冒辟疆在扬州府如皋县长期经营的祖传园林,地富水竹,入其中者如游深林大壑。在王士禛的记叙中,美酒、佳肴,共丝竹管弦、山光水色,让这一次告别江南的盛宴荡漾无限狂欢的色彩。虽然这八首诗像是一句一典的奥义之书,将所有不谙符码规则或经典传统的外邦人摒除在门墙之外,但透过像惠栋这样渊博的考据学者的导引,我们却仍然能够穿越华丽、炫耀的文字迷宫,进入清初士大夫极度雅致的文化世界之堂奥。重重屏障的符码一旦破解,三百多年前的欢愉立刻毫无窒碍地跃涌而出。在对诗作的时空背景作了简单的交代后(“今来三月青春深,浯溪窈窕桃花林”),王士禛毫不遮掩地引用明儒杨慎酒后“胡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诸妓捧觞,游行城市”的典故,为暮春三月的这场狂欢定了基调。而这种痛饮狂歌的少年之游,必定会在众人各奔前程之后,留下鲜明的记忆:“春衣明岁杜陵游,忆汝狂歌拓金戟。”
水绘园中虽然吃不到洛阳的羊肉、奶酪,却有南方初春的时鲜菜蔬:“未传洛下羊酪法,且醉淮南樱笋厨”,更重要的,有着新造的醇酒佳酿:
暮春三月为水嬉,棠梨叶大山禽啼。
田家社酒压缸面,雪白橙香玉练槌。
夜听醡头滴春雨,晓报提壶如泼乳。
醉乡大户百分空,起唤花奴自挝鼓。
对王士禛来说,至此而不醉,那简直辜负了满园的春光。而宾主展卷静观之际,千年前王羲之兰亭修禊的场景,仿佛在水绘园中再度展演:
西豪里中访老友,况复陈生与我厚。
辟疆园敞罗群贤,大儿小儿唱铜斗。
烟际鸬鹚一只飞,吴歌水调欲沾衣。
风光如此不成醉,帽影鞭丝何处归。
回溪绿净不可唾,碧萝荫中棹船过。
落花游丝春昼闲,独许先生此高卧。
剧怜风物共披襟,萧然丝竹皆清音。
永和三日今千载,坐使清风满竹林。
(时出文衡山《兰亭卷》同观。)
从诗后的自注中,我们知道主客一行在园中观赏了以兰亭修禊为主题的画作。收藏这幅作品的冒辟疆在《水绘庵修禊记》中,则有更进一步的描述:“枕烟亭几上有文待诏《兰亭修禊图记》一卷,卷素朱黮碧隐,茂林修竹,羃娟,展玩如与王、庾诸子弟捉尘面谈。”
茂林修竹、山水清音和宽广的园庭,为士大夫的雅致文化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时空氛围。不过在雅静的艺术鉴赏和萧然丝竹外,悠扬的乐音——不论是吴歌水调或银筝、琵琶伴奏的戏曲演出——同样是水绘园雅集的要素。冒辟疆对水上泛舟时的清吹数部和在园内寒碧堂中的戏曲演出,都有详细的记叙:
登舟,泛洗钵池。明窗尽开,水云一色。一小蜻蛉载清吹数部尾其后,歌丝为水声所咽,缭绕久之。
时日已将暝,乃开寒碧堂,爰命歌儿演《紫王钗》《牡丹亭》数剧,差复谐畅。漏下二鼓,以红碧琉璃数十枚,或置山颠,或置水涯,高下低昂,晶莹闪烁,与人影相凌乱。横吹声与管弦拉杂,忽从山上起,栖鸦簌簌不定。阮亭曰:“此何异罗星斗而听缑笙也?”
在这样一个管弦拉杂的狂欢之夜,难怪王士禛要发出痛饮十石的豪语。
相较于水绘园修禊更具士大夫精英色彩的雅致、考究,以扬州为背景的红桥修禊,则除了旖旎的春光,还多了一份对城市生活的描绘。
红桥修禊先后举办过两次。康熙元年,王士禛和陈其年等人修禊红桥,并将酬唱诗文编成《红桥唱和集》。康熙四年,再次举行同样的聚会,王士禛并赋成《冶春诗》二十首。在这些诗作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将三月的春光点缀得无限柔媚的桃花和垂杨:
今年东风太狡狯,弄晴作雨遣春来。
江梅一夜落红雪,便有夭桃无数开。
野外桃花红近人,秾华簇簇照青春。
一枝低亚隋皇墓,且可当杯酒入唇。
三月韶光画不成,寻春步屧可怜生。
青芜不见隋宫殿,一种垂杨万古情。
同样是隋宫和帝冢,在郑板桥的诗作中呈现的是荒芜衰败的景象;在王士禛的笔下,却用来为千古名城不变的春光,做了文化和历史的装点。在青春似火的桃红外,如锦绣般盛开的海棠,更让他不可自抑地在花前痛饮:
海棠一树淡胭脂,开时不让锦城姿。
花前痛饮情难尽,归卧屏山看折枝。
在与世隔绝的水绘园中,王士禛和遗老、名士把玩名画,撩拨管弦,一幅晚明士大夫的颓废景象。《冶春诗》则在韶光春色中勾勒出红男绿女的身影,让我们据以想象清初扬州的城市风情:
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阑干九曲红。
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
扬州少年臂支红,桃花马上柘枝弓。
风前雉雊雕翎响,走马春郊如卷蓬。
而市井中小贩叫卖蜜糖的景象,也一定会像江城花事一样,长留在回忆中:“东风花事到江城,早有人家唤卖饧。他日相思忘不得,平山堂下五清明。”
红桥富于山光水色、亭榭园林,原本就是一般游客必定造访的胜景:“游人登平山堂,率至法海寺舍舟而陆,径必出红桥下。”王士禛也几度登临,哀喜莫名:“予数往来北郭,必过红桥,顾而乐之。登桥四望,忽复徘徊感叹。当哀乐之交乘于中,往往不能自喻其故。”而经过两次红桥修禊和文士唱和,不但红桥声誉鹊起,成为象征扬州的名胜景观,王士禛个人的姿容、才情,更被渲染成足以踵武前贤的传奇。《年谱》中对康熙元年第一次红桥修禊后造成的轰动有如下的记叙:“山人作《浣溪沙》三阕,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是也。和者自茶村而下数君,江南北颇流传之。或有绘为图画者,于是过扬州者多问红桥矣。”
王士禛的哥哥王士禄在第二次红桥修禊后所作的评论,不仅对王士禛传奇的出现有着动人的描述,事实上也是形塑这项传奇的一环:
西樵先生云:“贻上蚤负夙惠,神姿清彻,如琼林玉树,朗然照人。为扬州法曹日,集诸名士于蜀冈、红桥间,击钵赋诗。香清茶熟,绢素横飞,故阳羡陈其年有‘两行小吏艳神仙,争羡君侯断肠句’之咏。至今过广陵者,道其遗事,仿佛欧、苏,不徒忆樊川之梦也。”
王士禛在扬州推官任内的政绩,固然为日后近四十年亨通的仕途奠下重要的基石,但在陈其年的回忆中,王为人艳羡不已的声名,其实是在繁花盛开,充满了颓废气息的诗酒流连中建立起来的:
官舫银镫赋冶春,廉夫才调更无伦。
玉山筵上颓唐甚,意气公然笼罩人。
节选自李孝悌《恋恋红尘:明清江南的城市、欲望和生活》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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