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个故事,《看不见的生活》《歧路亡羊》《洞中男孩》《深夜狗叫》……这些脱胎于平淡日常的短篇小说,无论是故土记忆还是都市生活,赵志明都以真诚悲悯又不失先锋幽默的独特笔触呈现出来,撕开了平凡生命下一段段暗流翻涌的无奈人生。但即使身处困境,这些平凡人仍努力寻找生命的出口,重获新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人类共有的情感让本书对生存际遇的描写免于流俗的追问与思考,具有难得的温度、高度与冲击力。
《看不见的生活》:一个盲人貌似波澜不惊却又暗流翻涌的生活;
《洞中男孩》:童年捉迷藏的恐怖记忆与成年现实生活交叠互回,是困于生活之洞还是走出生命之洞;
《歧路亡羊》:诸事不顺的年轻人为逃离现实,劫持了一对老年夫妇,胁迫了分手的爱人,歧路通向何方……
赵志明,江苏常州人,写作史近二十年,第七届华语青年作家奖得主之一、第十二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后天小说奖得主之一、七〇后实力派小说家。
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文联签约专业作家。
出版有小说集《我亲爱的精神病患者》《青蛙满足灵魂的想象》《万物停止生长时》《无影人》《中国怪谈》等。
看不见的生活 …… 1
如果你是我 …… 25
歧路亡羊 …… 41
路口 …… 89
一封电报 …… 131
逃跑家 …… 153
深夜狗叫 …… 173
洞中男孩 …… 199
我们的朋友小正 …… 219
象舞之年 …… 243
参与商 …… 279
无
赵志明的小说既有依靠非凡的想象力展开书写的“奇谈志异”,也有直接描述生活细节、书写日常经验的作品,其非凡的想象、真切的细节和微妙的情绪,使文本呈现出令人惊异的复杂性和鲜明的风格。《歧路亡羊》通过写两对陌生恋人阴差阳错的相遇及相处,不疾不徐地揭开人物各自的人生遭遇和困境,以细腻的笔触描摹出人物内心的起伏波动,用平静准确的语言,在交织着寒冷与荒诞、挣扎与希望的故事底部,不动声色地将人性中阴暗与光明两种不同的面向一并呈现在读者面前,引领人们思考善恶、命运以及我们所身处的现实。
——第七届华语青年作家奖授奖词
赵志明运笔如风,灵魂赤裸,以虚无写实在,在散漫中见虔诚。他为俗世贴身订做的语词和叙事,带着他独有的声口,散发着令人压抑的糜沸气息,也见证着命运的无情、生存的创痛和一个青年人如何越挫越勇的不屈……尽管赵志明的精神气度略嫌逼仄,但他拒绝自我幽闭,反抗庸常写作,执着于在黑暗里找寻亮光,在浑浊中打捞清水,这份绝望的深情,值得敬重。
——第十二届华语文学传媒“最具潜力新人”奖授奖词
看内容,几乎都是叙述,语感显得西欧的影子比较浓烈,读起来有些陌生,但它是文学表达的一个境界。当然这个境界的抵达也是和技巧分不开的,作者的小说技巧高超,张力好像缓慢的钢丝,能走好这根钢丝,他后面还能写好。
——贾平凹(小说家)
经典由后来者规定,赵志明即是这类有能力规定何为经典的天才性作家。无论古典传统、现代主义抑或历史不长的当代写作都能在赵志明那里找到存活的空间,且生机勃发。种种湮灭的可能在他手里死而复生,全仰仗了一种复合而单纯的创造性写作。以上所说并非预言,不过是正在展开的一个美丽现实,就在你我的眼前。
——韩东 (小说家、诗人)
赵志明在他本人、他的小说,以及他所处的世界中,构建了某种隐秘而独特的联系,藉此,他找到了独特的叙述视角、语言和节奏来描述日常情感体验,并且日臻成熟。
——徐则臣(小说家)
1.写作近二十年,小说家赵志明在探索中成长,一直表现不俗。继《我亲爱的精神病患者》《万物停止生长时》《无影人》《中国怪谈》等小说集之后,赵志明携全新力作再次闪亮登场,为读者献上他对平凡人物的持续关注,对日常生活(家庭、婚姻、生死等)的细致观察和深刻洞见,对人类共同情感/心理自成一派的细腻描写,引人共鸣,发人深思。
2.书中每一篇小说的写法和叙述角度都别出心裁、互相区别,揭开平凡主角看似波澜不惊但暗流涌动的被隐形的日常生活,被命运挟持但寻找出口挣脱的努力。与文学性想象的荒诞巧妙结合,更拓出一重书写的奇异维度。
(本文为第七届华语青年作家奖中篇小说“双子星”奖获奖作品)
歧路亡羊(节选)
在陶菊英那里,空间简化,呈现一种“里外里”的关系。她只需说出两个词,“出去”意指去到家的外面,“家啊”就是回到家的里面。家也简化为东南西北任意一堵高竖而起的墙,或者一面窗,很可能只是作为触目可及的参照物,以不断被忽略的方式逐渐解体,缓慢消融。只有丈夫老鲁,她还可以凭借习惯依赖他,依循气味辨认出他。当她从身体里摇出一颗声音骰子,发出“出去”或“家啊”的坚定回响,老鲁便照做,陪着陶菊英出去,或者带她回来。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家,漂浮在二三十米的空中。名下还有一辆车,趴在车位里像生锈的甲虫,跑在路上像懒驴拉的辎重。在家中时,陶菊英喜欢坐在窗前,长久地看着外面。窗外通常一只鸟也没有,但不乏云和飞机。云无心以出岫,往往张挂在上下两道眼皮之间,造成一动不动的错觉。陶菊英盯住云,轻易不眨眼,怕把云咔嚓几下挤不见了。飞机出现的频率很高,半个小时左右一架,展开一双翅膀,或昂首攀高,或俯身下降。一旦飞机跳进窗格子里面,陶菊英的视线便随之移动,她的左右肩也呈现出阶梯的曲折,好像在用力帮助机翼维持平衡。
饱经风霜的六十八岁老人,倒像六七岁不谙世事的小女童,要“出去”的时候极其依心火。她有两张轮椅,笨重而宽松的只在家里使用,若外出便暂时移交托付给轻简可折叠的,进出电梯很方便,之后也能收纳进车后备厢。由于在外面的时间长短不定,老鲁会哄着陶菊英先上厕所,之后给她换好纸尿裤。车后座也嵌着“儿童座椅”,卡带会将陶菊英的身体牢牢固定住。虽然坐进去稍微费劲一些,但出于安全考虑很有必要。好在老鲁已经熟悉上手,不会让陶菊英撞着头,也不会别了腿,或者磕碰到腰和肩。
起初,老鲁希望陶菊英坐在副驾位,这样眼里便能时时照顾到她,右手也可以及时触抚。但空间实在太过拥挤,夫妻俩都坐在前面,竟然让车子显露出头重脚轻的疲态,经过缓震带时,老鲁更是担心车子会在马路上翻跟头。陶菊英独自坐在后面,老鲁也不放心,总要用一只眼留意着,因此车速过于缓慢,像是老夫老妻牵着手在马路上一前一后地走,举步维艰。另一个原因,陶菊英也喜欢隔着车窗瞧外面的热闹,太快了不容易看清楚。老鲁巴不得陶菊英看见什么就说出来,医院、学校、派出所、邮局、饭店、商场、电影院,哪怕不知所云。但更多时候陶菊英只是望痴了眼,缄默不语,任道旁景物徐徐划过,双眼如两口枯井,溅不起一点语言的声响。对于陶菊英,世界且新且旧,老鲁往往因此悲欣交集。
有一次,陶菊英竟然想起了潮白河。他们此前周末常去潮白河岸边的林子里度假。于是乎,潮白河在老鲁心中泛滥,河身肥大,水质洁净,云的投影宛若白鹅浮动。老鲁为此不惜把车开往北京周边郊区的各个地方,以期唤醒陶菊英的任何相关记忆。虽然路程遥远,有时陶菊英还不免遗屎遗尿在身上,但很值得。
北京太大,一个人活着太小,经历有限,记忆更是不断缩减。像陶菊英,有朝一日怕是连老鲁都记不起来。像老鲁,如果陶菊英忘了他,即使他时刻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陶菊英身边,自身记忆清晰得如同南墙,不停地供他撞身取暖,哪怕撞得鼻青眼肿,他便也成了陶菊英眼里一堵会走动的陌生的墙。陶菊英时不时会问道于墙:“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或者:“我是谁?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答案老鲁都知道,但于他是答案,在陶菊英那里就不是,可能连问题都算不上,因为她转瞬即忘,再难想起。好像所有将两个人箍在一起的关系词语,都松动脱落了,不产生作用,也毫无意义,甚至唤醒不了任何回忆。作用、意义和回忆倒是在老鲁这副躯体里越塞越满,陶菊英脑子里却空空如也,像她的一世人生。老鲁和陶菊英的关系,再也不是手伸手便能互相揽着的,更像一个孩子放一只线人风筝,陶菊英是那个孩子;或者是一只湿漉漉的线人风筝在放一个干净得出奇的孩子,老鲁是那只线人风筝;中间那根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
这个身形臃肿总是显得好奇并且不时流露疲态的孩子,会突然想起“家”,于是说“家啊”,老鲁便开车返回。家在老鲁那里,自然是清晰的、固定的、明确的,哪个街道,什么小区,几幢几层几号,须臾不敢忘,连同陶菊英的那一份记忆也刻进脑子里。他负责手牵着手带她回去。陶菊英已经不能独自坐电梯,甚至忘了走路这回事。这些可怕的变故在老鲁眼前霎然生成,但也可能经过了缓慢积累,由量变到质变,只是他看不见细微的变化而已。陶菊英肯定通过孩子似的行为提醒过他,诸如拽着他的手或衣襟不放,不肯向前移动脚步,眼前认不出一张人脸,脑子里想不出一个简单的汉字。这是她的惊惧,源于嗅到了某种灾难散发出的可怕气味,在危险发生之前已经将她团团死命缠绕住。他却没有理会到,于是在他面前她就只保持了孩子的简单特性,连多余的表情都不给他。她像透明茧中的一颗蛹,无须意识丰满也能活下去,身体却不断干瘪迟钝。
谁能在另一个空间里加以阻止呢?老鲁因此经常琢磨时间。时间仿佛茧的厚度,是从蛹中不断抽离出来的丝,也等同于蛹体僵硬的过程。时间就是陶菊英坐在一个地方,不管是房间里还是车子里,看到的所有空与不空,以及所有动与不动。时间对老鲁来说就是不断延展的路面,为了开好车,他必须保持专注,而她不需要。她已经疏于感受,越来越无动于衷。当他担心陶菊英并通过后视镜察看时,时间总是瞅准时机汹涌地流过,她毫无抵抗地被裹挟而去,而他就像置身于洪水中毫发无损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打湿的人。这令他沮丧,气急败坏。
他一再尝试着要她“听我说”,虽然明知道在陶菊英那里“我”早就支离破碎,“你”也已经不复存在。固定“你和我”的卯榫已经断裂,之间的距离恣意汪洋,犹如银河,盈盈一握间,脉脉不得语。确实如此,夫妻之间再无对话,经常是各说各话。自说自话也是好的,不然房子和车子都会显得很空。人是房子的胆。只要不住人,房子会很快衰败。语言是人的胆。一旦语言不声不响地离开,人就会显得太孤零零,太无助,像一个被隔绝在广漠空间里的毫不起眼的个体,连遗弃也变得轻描淡写,如同光经过障碍物时留下的倏忽而去的影子。
如果陶菊英不再说话,不愿吐露一个字,无论是坐在家里的窗前,还是车里的专座上—他不敢设想这样的情景。到了那时,陶菊英鸿飞不计东西,彻底将他遗弃在此。他只能一个人守着所有的记忆艰苦度日,而他和她共有的记忆,折合成两个人共同度过的时间,也许连他一生的五分之一都不到。以五分之一对抗五分之四,他毫无胜算,因而更觉每过一天每延长一秒,都是煎熬,都没有意义。
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他希望不是在家中,而是在车上。为这一天,他等了不知多少天。陶菊英说“出去”,他便抱起她上厕所,为她换上纸尿裤,让她在可折叠的轮椅上坐好。拿起行李包,锁上门,推着陶菊英下电梯,打开车门,让陶菊英在车里坐好,收起折叠椅,放进后备厢,然后发动车子,坦然上路。这是完全意义上的“出去”,出去便不回来。因为在路上,当陶菊英再次感到困倦时,她会忘了说“家啊”。她忘了家,他便也没有了家,无法也不愿一个人回去。这是人间最大的恨事,有情未必白首,同去常不同归。即使在路上,即使开着车,只有他们始终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所有的每一天,都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他们所有的驾轻就熟,俱是为了不再返回。
对于老鲁来说,他已经想明白,也为不断争取到的延缓执行而暗自庆幸。他爱着坍缩在时光里的老妻。虽然这份爱除了守护别无良方。而她忘了她对他的爱。忘了而已,不代表不爱。过去、现在和未来。如果她忘记一切,他便和这一切一起沉没。这是他对她的爱。他想不到其他的表达。他也找不到更多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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