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诗人伊路近十多年来的诗歌创作精选集。在伊路眼里，天地万象，点滴都有情意，有各自的意志和独特光辉，她发散着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之间连接的想象，让诗行真诚而直接地诞生，一字一句都是她不得不说的心灵跳动，她坚信真性情“终会纠正一切的扭曲和摇晃”。

伊路，诗人、一级舞台美术设计师。已出版诗集《青春边缘》《看见》《永远意犹未尽》以及《海中的山峰》（中英双语，Fiona SzeLorrain译）等六部。获福建省第七届、第九届、第二十四届优秀文学作品奖一等奖，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首届“扬子江诗刊”诗学奖；诗集《海中的山峰》入围美国 2016 年最佳翻译图书奖等。

第一辑 鸣啭之灵

003 被宠爱的孩子

004 仿佛爱

005 美好

006 贵客

007 如果别人没听见

008 为我为之

009 愿望

010 鸟儿要用多少种方式飞

012 头顶上空

013 生动和幸福

015 失眠的空洞

016 大笼子

017 洗澡

018 万类的幸福

019 良辰美景的戏台

020 愚人节

021 那只白鸟

022 鸣啭的曲线在变化

023 我的心不宁

024 黄灿灿的抽屉

025 一个早晨

026 理所当然

028 忽然孤单

030 喜鹊叫

031 依靠

032 大的原因

033 发言

034 陶然

036 鸟儿怎么以为

037 提醒

038 小窝儿

039 黄昏

040 搬移

041 小刀子

042 棱镜

043 鸟儿一飞走就像是永别

044 闷着的罐子

045 为何呢

046 舞台

047 江山

048 烟尘里

049 世物

050 我无法看到

051 钻石

052 黑暗是大妈妈

053 树冠

054 风没有形状

055 宝贝

056 看树

057 它俩

058 欢愉

059 黑鸟

060 一致

061 晨曲

062 维持

063 感激

064 幸福

065 月亮

066 河岸

067 隐秘

068 构成

069 不寻常的大鸟

070 一只鸟儿在笑

071 数叶子

第二辑 至亲的关系

075 正午

076 璞玉

078 瓷瓶

080 廊桥

081 半月里

083 祠堂

085 迷途的羊

087 台风降临

088 海难者的母亲

090 海堤

091 海滩上的一只狗

093 凝望一棵树

095 遭难

097 乌云

099 家园

101 孤独

102 独舞

104 不是滋味

105 世界的心隐隐地疼

106 患者

108 据说

110 平安地带

111 像睡着的世界

112 一块废墟

113 风干预不了

114 问题

115 因为有醒

116 音乐弥漫

117 有一种冷酷和冷静也坚定不移

119 那束白花

120 繁星呈现

121 硬道理

122 坡上的桃花

123 异常的方向

124 奇迹

126 两个海

128 最后

129 保护

130 雨越下越大

131 难道宁静要耗掉所有

133 荒野

134 黑夜旅途

135 刻在墓石上的名字

137 元旦日

138 在飞机里看日出

140 想起你的出生

141 永恒

142 至亲的关系

143 你的远在指导着我

151 风暴角

第三辑 不是虚幻

161 不是虚幻（长诗）

259 后记

后 记

有关长诗《不是虚幻》

我平时习惯把一些所见所闻所思记下来，虽然尽量以诗歌的语气和方式，却是碎状零散的。当这样的文字越来越多，似乎可以无止境地衍生下去，心里忽然恐慌起来。这些曾让我担心会一闪即逝的东西都有很强的生命力，像隐着的钟和针，会让你从清晨的被窝里猛地起来，或半夜开窗吹凉风，吃安定。

当我下决心要面对时，确实口和心都苦起来了……但我的生命究竟何时形成的意愿，还有怎样的引领，使我写下一个大题目和十一个小题目，进入创作阶段。

事无巨细，点滴都有情有义，有各自的意志和独特光辉，它们照耀、启示、开拓着作者的生命资源与之互动，据此造出浸润着诗人性灵血氧的诗章，也要求诗人时时纠正心灵来纠正手下的文字，问自己的心，问事物行不行。

尽其所能地探寻那些延伸，除了它还没有长出来的部位。有时越挖越多忽然就绞出一句，让你去抓橡皮擦把之前的辛苦变成灰泥。

把纷乱混杂的线搓成绳要耗时间——那承受无数脚印、叹息、指望的长路是隆重的诗行。

被宠幸的人

出去走走，只是想散散心，活动活动腿脚。可有些东西却在等你，钻到眼睛里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无法跟没事一样，即使脚步没停下来，走过去老远了，它还在那个位置揪你的脑神经，你就有了牵挂，心绪不宁，其实就是欠债了，这样还能撑多久？于是就出现了不得不把它写下来的局面。还得写得妥帖，不然还别扭着，不乐意，非得把它给你的那种意思、那份情意写尽写到位了才行，才完成了任务，身心才能安静下来。

这么说似乎有点嫌烦，其实主要责任还在自己，就像谁说过的“你如果无心怎会发现它有意”。而这“心”还是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和你的性情、意趣、心灵的蛛丝马迹交织在一起，如一座山，历时愈久，小路、秘径就越多，虽然连那山自己也不清楚。如今，它来了，其实是你和它有着隐形的关联，是生命本身的内容，你是欠自己的债，是你对这世界索求太多，或者也可以说成世界要给你太多，你是个被宠幸的人。

我生命的诗就是被如此滋养滋补成长着。回想起来那恩情真是浩大细致神秘，比我所能说出来的多得多。我幼年随当乡村小学教师的母亲住在祠堂或寺院改成的学堂里，有很多恐怖和困苦的经历，但也更切身地感到那无限的爱无所不在。记得有一个放神祖牌的阁楼，堆着学校多年积下来的童话书，星期天或放假时，我和姐姐妹妹就用课桌椅垫着爬上去看书，其实都被我们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了，如果找到一本没看过的，我们就像被突然降临的光芒照耀，身心的幸福之门随之打开……我们还常常用课桌椅搭成一座小屋子，把牙膏壳的上头剪下来穿进一条细纱绳做灯芯，套在一个空墨水瓶口，往里面倒一点煤油，就是一盏可以点亮的灯，虽然只能亮不多的时间，但也如同在宫殿里了……因为祠堂和寺庙多半是在村庄的边上，周围有大片葱茏蓬勃而又荒凉忧郁的乡野，我也常常与其间的植物、昆虫一样迷失在里面……也常常任性地干些与自己能力、体力不相称的事情，比如和村里的孩子们到大山里割草，独自一人到山湾下的海边挖牡蛎，等等，但那仿佛巡逻而至一阵风，一棵小树的侧转，就让你免以掉下悬崖。应该在那时我就是被宠幸的人。

所以有些比较绝对的话我说不出口。我的有过病痛和哀伤的生命不知算不算艰难，但我懂得世界很艰难，也会无奈无助，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爱它，珍惜它……而我却有每日的食物，可供四季穿的衣服……人是伤不了世界的，只能伤自己。人太渺小，怎动得了大地的稳固，阻止得了天上的阳光、雨水？你往河道里排入有毒的污水，使禾苗死亡，山谷里草木却旺盛得让昆虫吃到打嗝。种子到处都是，最荒僻的地方都能长出嫩芽，都有鸟儿的幼卵。人在世界里就像在无边无际的怀抱里，人不见了怀抱依然，依然有永不会穷尽的生物。

我最好能像一座湖一样活着。没有四周的悬崖绝壁或水泥石头围挡，湖不可能形成。在烦躁严峻的现实中才能产生静。这样的静，得用工地的大锤、打桩机、切割机锤炼，让它像金刚钻，有对抗、穿透、验证和被验证的能力，不然就经不起一枚小钉的扎。

事物每一瞬息都在因联系的变化而变化，人的感觉也是，一切都在互动中千娇百媚地变异闪烁，越神秘得难以说清就越渗透得细致入微，模糊一片。认真发挥了个人的作用，就是参与创造，参与变化，就是由着充塞着小金桶的自由之身把当时的情状老老实实地倾倒出来。

一阵风使我感动震撼，那是因为它先经过了万事万物，我的微小的心思都连着那繁复隐衷，它们在触动我的秘密，电击般散射开闪闪发亮。

我说话不拐弯抹角，真诚直接，别具一格，因为那是在说你，是你使我这么说。我诗歌里的一个个字、一个个词，都是你的一滴滴水、一粒粒盐、一块块砖、一截截钢筋、一枚枚小钉、一寸寸闪电、星光、细雨、风暴、血管和神经，让我就这样慢慢挨近你，我是和你关系最密切的人。如果我越来越不经意地说出你，那是你越来越不经意地进入我的心里。

就这么一再地感应我，逼迫我，激活我，让我在孤独中繁荣充盈，我是被宠幸的人。

那永恒的真性情

越来越感到，人类是有着总体的真性情的，在历经混沌、蒙昧、无数的变更、淘荡、过滤的共同基因里。比如，把一个幼小的孩子放在一个空气清新的花园草地上，他就会开心地笑起来，手舞足蹈，眼睛发亮；如果放在一个烟雾弥漫、逼仄嘈杂的地方，就会不舒服地哭闹，这种直觉是与生俱来的。与万物共存的世界一样有着真性情——喜欢自己朴实点，朴实地进步，和谐天然。

世界包含的不同因素太多，免不了会像一个一直难以筑好的蜂巢一样嗡嗡响，还无法决然按照自己的真性情发展。比如人性中潜藏的“魔鬼”引起的接连不断的战争、对自然的破坏、各种明争暗斗、掠夺等都能使其偏离、扭曲、阻塞。而个体的人，经历了现实中的种种，被虚荣心、欲望等等鼓动起来的人生观，如果不时时警醒，心灵那最初的泉眼就会被遮没，感觉不到了。

人的内心又是极其复杂的，变幻莫测到不能条分缕析。比如你看她正笑着，忽然就像被身体里哪道边门的风给吹灭了。比如本来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却在层层遮挡阻隔的迷雾里模糊不清、面目全非。遭遇堵车时，就有人把息息相关的正负面给颠覆过来，恨不能回到古代，古代什么都好，没问一问自己怎么也买了车，也坐飞机回老家，怎么不骑驴子去。

有些宾馆和家居装了很多灯，却没有一盏能照亮你读的书，让你看清里面的字。但很多家用电器只需摁一个键就能干活了。

宠物已被宠得有衣服穿，搂着抱着，却还得被链子环住脖子。我的朋友说在一个夜晚她把宠物猫放到林子里去了，还带了它平时爱吃的食物放在一棵树下，以为它会吃一点走或饿了再寻回来吃，没想到那猫却箭一般冲将而去，再也没回头。我的朋友说它是只有头脑的猫，常常独自在阳台望月亮。我想也许它想跳到楼下去跑走，却又觉得这么一跳会欠了养育它的主人的恩情债，而现在既然主人自愿放它走，它就身心无负担，哪怕夜晚再漆黑，对于它就是自由。我的朋友说，还好没给它去势，这样它还有生命的活力。我的朋友是善良的，这只猫是幸运的，现在它将过上符合作为猫的真性情的生活。

真性情是互动着存在的，如果更多人以真性情处世，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多余的拖累。

那围绕着我们的不可知的力量，时刻在变化中。人看那梢头的叶片颤动，却不能去问那树，人看树大幅度甩动搏斗起来，就害怕，人其实是脆弱的。精神越精细想得越多就越能在虚空中生出刀剑绳索来。

望远镜、显微镜能看见别人，别人也能用它来看见你。如果有一种软件会让人的大脑无法藏住秘密，估计谁都不会接受。人盖房子，房子里有柜子、橱子、地下室和锁，就是喜欢自己被保护，有地方遮藏，这是人的天性。不要说人，连昆虫禽兽都有自己隐秘的窝巢。人其实是需要一种适合自己真性情的现代社会。世界前进是必然的，即使绕一个圈回到原点，这个原点已不是原来的那个，而是有着智慧的主心骨，不会由鬼魅巫师们糊弄的。

世界一定会随着真性情发展，哪怕要一再地纠正平衡，就像一首难以完成的诗，其实是你真要表达的跟你血肉灵魂相关的东西还没有完全出来，你感到它的存在，却又朦胧着，缠绕复杂细微，还没有行得通的语言渠道让它出来，而当你一再丰富凿通自己，全身心偎贴进去迎接汲取，那些相关的东西又有了茫茫的伸张和变动，要一再地跟进、获得、调整，需用很大的空间和力量，如一个无数零件振荡颤动的大机器，为了一个必要的目的。

真性情是一根强壮的筋，终会纠正一切的扭曲和摇晃。

曾经去过一个叫“不夜城”的地方，那各种名目混杂的疯狂像快要爆炸，我感到世界的心在难受疼痛，而不远处的太平洋漆黑着，远处横着一道被星光耀出的蓝，让我感到深切的慰藉和依靠！感到宇宙那永恒的真性情。

伊 路

2022 年

伊路是一个心思非常细腻的诗人，她非常在意情感与心灵的真。读她的诗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因为她善于捕捉和观察，事无巨细，永远怀着真诚去聆听、探寻、感受、思考、书写。不管是零碎的见闻，还是与亲人的相处，甚至是电线杆上的鸟鸣……她对一切都用情至深，以生命之力与之互动，她的诗歌是清新的、美的而又深刻的。

黄昏

又是一天的黄昏

习惯地站在窗前默想

一只大鸟呼地从面前飞过，又叫了几声

像有意要让我知道

但它飞得如此之快，模糊的一团

没让我看清它的一点点

说明有自己的急事，与我无关

天很快就暗下来

远方的山和海已是黑的了

它的急事

是不是一盏灯

鸟儿一飞走就像是永别

鸟儿又在我周围叫，一叫

我的神志就被叫了去

就停止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

鸟儿叫——

一簇簇正在开的花似的

一串串涌动的水泡似的

我的心就成了花树，成了湖

半天也安静不下来

鸟儿已经飞走了

鸟儿一飞走就像永别

难道宁静要耗掉所有

只要宁静下来

车辆的轰鸣，敲击不停的工地也会成为宁静

使宁静更为宽大丰满

一早看见两只灰鸽从窗外乱飞而过

此刻又想起

想它们为何，已去到哪里

一个很大的范围就加入进来

那辆卡车在倒泥沙

长长的车斗楼房般斜立起来

又缓缓回落到原位，没事一样

棕树的叶尖却颤动在抓空气

我感到宁静的强壮大梁横陈在其间

蹲在那儿的钢铁大物以前没见过

一旁几十米长的大型钢筋水泥管

一根根少了

都是被它不动声色地挤压到地层深处

昨晚的月亮又圆又近，好像伸手就能拿到

今晚的会怎样

人家都在院子里玩，聊天

如果不是做这样的一个人而是另外的一个会怎样

不能试试

如果死亡对于一个人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而那些需一人照料的“什么”其实还在着

怎么办

又去看那在风中飘扬的棕树的扇叶，好像它们是为我服务

难道这是宁静的主意

难道那易感的百叶窗也是宁静的一部分

难道宁静要耗掉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