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11位贵阳籍名人（如张新民、宋培伦、曹琼德、邵志庆等等）跨越大半个世纪的时光，各自讲述自己的奋斗故事。他们从生活背景、成长轨迹、人生经历与社会贡献等方面进行口述，展示了或者在艺术领域，如绘画、摄影、工艺美术、雕塑、版画、花灯戏等方面，或者在文化领域，如民族民俗文化、戏剧创作、文史哲等方面的追求与攀登。

全书按文化名人年龄排序，最大者已是耄耋老人，最小者也近花甲之年。他们有的出生于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有的成长于动荡不安的特殊时代。不同于想象中名人的高大上，这些名人虽在各个领域成绩斐然，但从其朴实无华甚至浓浓的本地方言叙述中，我们读到的是他们凭借着一腔的热情和不懈的努力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奋斗一生的历程，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刻苦、谦虚、低调与朴实给人以钦佩与感动。

王小梅，毕业于美国克拉克大学，人类学硕士。《贵州日报》高级记者、《文化遗产》主编，贵州省人类学学会常务副会长、贵阳市手上记忆博物馆馆长。出版《古典镇远》《蓝花叙事》《手上的记忆》《他者叙事》《习酒口述史》等专著，并翻译《苗装》。

序： 记忆让未来灼灼如锦

前? 言：成为最好的自己

吴正光：耕耘民族文化沃野

金德明：贵州旅游开发先行者

鲁? 风：绘出中国画大意象

宋培伦：此生造梦夜郎谷

陈泽恺：让戏剧创作诗歌化

张新民：集众萤之火共亮

顾? 久：首先要做个好人

曹琼德：捕捉时间的记忆

王建山：版画里的黔山大地

方? 聪：当代表达纸浆雕塑

邵志庆：让贵州花灯走得更远

附? 录：《寻城迹：贵阳市文化名人口述史》（第二期）采集信息表

后? 记

记忆让未来灼灼如锦

顾久

其实，我明白自己不配为此书写序：一则因书中有对我的访谈，有老王卖瓜之嫌；二则因忝列于各位事业有成的名人（关于这些人，王小梅的前言 《成为最好的自己》已经细述）之中，颇感惭愧。但又有两条理由令我心安理得：一、贵阳市文化和旅游局做此事有意义且不容易，我应该支持；二、我 给读者朋友们说说心里话与“新话”，别人不累，自家也不累。

在对我的访谈中，我谈到近年喜欢用生物学的角度去看人与人生。我想顺着这个思路谈两点。

第一，一般的读者该怎样去理解名人与自我？

所有人都是先天的基因组与后天的连接组的统一体。关于先天遗传基因，科学家的研究有所突破且方法并不复杂：采用“双生子法”和“养子法”。双生子法主要观察同卵双生子（100%的基因先天相同）和异卵双生子 （50%的基因先天相同）在同一环境或不同环境成长后的表现，养子法则观 察没有先天遗传关系的孩子们在同一爱心人士家中长大后的状态。在大数据 的支持下，科学家研究这些人身高之类的生理指标，以及价值观之类的心智指标。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生理指标中的身高受先天遗传影响最大，占80% 左右；而先天因素对心智水平的影响也几乎占了一半，比如“政治倾向评 分”大约占58%、“人格特质（如责任心）”大约占42%、“极端威权主义倾 向”大约占48%等等。也就是说，能有姚明那样的身高，父母的遗传因素 决定了 80%；而心智水平近一半也是由基因遗传的。但是，后天的人文生态 也塑造着心智。受孕之初，我们的基因就基本固定，但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脑细胞（主要是神经元）却因为我们的经历和认识而重新赋权：神经元调整 彼此之间连接强弱的比重，重新连接一创造新的突触或者去掉突触；重新连线一改变原来连线的结构；重新生成一新神经元不断产生，旧神经元不断死去，使得连接重建。在相当程度上，这几个“重新”是我们可以自觉 控制心智，进行自我塑造的。因此，“你不只是你的基因组，你是你的连接组”。

也许有人会感到失望：我并不具备书中那些画家、表演艺术家或者文化 学者的天赋，从而觉得没有人生奋斗的目标和意义。其实，我自认为也不具备什么天赋，但家长自小给了我一个信念：每个人的历史是由他自己书写 的。因此，真正的智育是自学，真正的体育是自强，真正的德育是自立，真 正的美育是自怡，真正的劳育是自励，而且是有如跑马拉松一般终生自学、 自强、自立、自怡、自励，不为追名逐利，只为能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儿孙，还对得住所身处的时代与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们。更何况，据美国教 育心理学家加德纳研究，人的智能是多元的，包括语言的、数理逻辑的、音乐的、空间的、运动的、人际交往的、自我认知的，还有热爱、认识与理解 大自然的等多种多样的智能。与此相应，整个社会有如一座传统的大厦，梁、 柱、檩、墙、门、闩……尽管形态各异、高低不同、功能有别，但没有一样 是离得开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只要努力奋斗、绝不“躺平”，不能做梁、 柱，还不能做檩、闩？奋力跑完人生的“马拉松”，就人人可做名人，个个 可成尧舜。君不见运动场上，人们常把敬佩之情和掌声赠予最后一位坚持跑完马拉松之人？

第二，像这么一本口述史，对于我们有什么意义？

人与各色生物因为祖宗同一，基因也每每相似一据说，我们与黑猩猩的基因相似度竟达98%。黑猩猩像人，本不足怪，可令人惊骇的是，人与斑马鱼的基因高度相似。百度百科说：“斑马鱼和人类基因有着87%的高度相似性，作为模式生物的优势很突出。这意味着其实验结果大多数情况下适用 于人体。” “在国际上，斑马鱼模式生物的使用正逐渐拓展和深入到生命体的 多种系统（例如神经系统、免疫系统、心血管系统、生殖系统等）的发育、 功能和疾病（例如神经退行性疾病、遗传性心血管疾病、糖尿病等）的研究中，并已应用于小分子化合物的大规模新药筛选”，而我国也迎头赶上，成 立了 250多个实验室。但令我困惑的是，为什么黑猩猩、斑马鱼不会去记 录它们的历史，而人类会这样做，且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国际灵长类学会主席松泽哲郎先生多年深入研究灵长目和黑猩猩，他认为，人与黑猩猩的最大区别在于想象力：“黑猩猩生活在’现在、此处的世界’，也就是当下的世界里……他们绝对不会像人类那样，既思考百年后的 未来，又缅怀百年前的过去，还心里牵挂着住在地球另一边的人们。” “由于生活在当下的世界里，黑猩猩不会绝望，不会思考……也许就连明天的事情 他们也不会去烦神。与此相对，人类很容易心生绝望。但是，人类拥有与绝 望一样强大的能力，就是想象未来的能力……人类究竟何以为人？答案就在 于想象的力量。在想象的力量驱使下，抱有希望。我想这就是人类！” 松泽先生用想象力把人类与黑猩猩划分开来。

另外，美国《科学》杂志每一年都评选全球十大科技突破。2007年评选 的十大科技突破中，有一项是“通过对人和大鼠的研究，科学家发现记忆力和想象力均植根于人类大脑的海马区，该区是大脑记忆的关键所在。科学家 推断，大脑的记忆也许能通过重新梳理过去的经历，来产生关于未来的想 象”。这揭示了想象力原来是与记忆力共享同一个大脑区域的：记忆力强则 想象力强，想象力强则记忆力也强。

联系两者，我以为，人类与黑猩猩相差的2%的基因，可能使我们具有超强的记忆力与出众的想象力，后来，人类还用语言和文字来进一步强化。 强大的记忆力使人类有了完整的自我感和自觉性，有了恒久的情感与信念; 强大的想象力使人类有了对未来的憧憬与超越感一超越小我、拥抱大我， 超越眼下、向往永恒，超越琐细、追求崇高。因为记忆力与想象力相互促进， 人类拥有了独特的理性一“凭借康德、胡塞尔、海德格尔等哲学家和图尔 伍因等科学家的努力，我们发现人类的’理性’特征的源泉是在先验的想象 力和原本时间感中……在历时记忆而非语义记忆中” “更深的理性与人性则要 从会讲述自身故事的能力开始，在原本地、生动地回忆自身（它可以是个体 的，但首先应该是超个体的）和设想超个体的未来中达到极致”。总之，人类有了记忆，有了想象，就有了自我与情愫，有了未来与超越；也正因为记 忆与想象，人类才拥有更高的感性、理性、信仰与哲思。

眼前的这一本《寻城迹：贵阳市文化名人口述史（二）》就是为珍惜过往 记忆、激发未来想象而整理出版的。保存好贵阳人的记忆，使得我们拥有记忆、充满想象，从而有自我有情愫，有未来有超越，有理性有哲思，有情怀有诗意……于是，我们尘封的往事才熠熠生辉，遥远的未来才灼灼如锦。因此，人类的生命才独具其他生物所没有的充实、丰满的价值感与意义感。

是为序。

这是一份珍贵的文化财富。受访者平均年龄已达古稀，他们给后人以毕生的经验与智慧，值得后人学习与传承。

这也是一份鲜活的历史资料。受访者展示了上个世纪中叶那段动荡不安的峥嵘岁月个人的生活状态与奋斗史，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带着贵阳市文化名人口述史第二期访谈与采集工作任务，我们再次去贵州大学教授张新民先生家拜望。一进门，先生就要带我们看他的书房。夫人龚妮丽在旁边说，张老师有四个书房！似乎读书人都想把整个家变成大书房。先生的家里，楼上楼下各有两个书房，书柜、床头边桌子上摆满了各类书，包括黔版图书在内的文史哲图书共计 9000多册。

新民先生把父亲遗留的二十四史古书都端放到客厅的书架上，以报纸包裹，防止虫蛀。每年择日晒书。先生说，一个没有线装书的家不能成为文化 之家，虽然父亲留下来的这些书不算最好的书，但都是父亲当年百般寻找、 拼拼凑凑搜全的各类用于研究阅读的书籍。这些古籍传承到他这儿已历经年轮的洗礼，泛着古老斑驳的色彩，在先生的客厅里闪着光。我仿佛看见了不同时代在书房安静做学问的两位先生。他们“享受”寂寞，清苦读书，成就父与子之间传承的文脉。实在很难想象，这个时代还有人甘于寂寞，每日在书堆里转，不管外界如何变化，一头扎进中国文化浩瀚的历史深处。我顿时对我们这个时代一些年轻人的不精进有了几分抱怨和心疼。

小时候，先生对自然科学有兴趣，一度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天文学家， 被下放到农村时还自己组装过收音机。那时候，懵懂少年并不知道父亲是教师，印象里父亲总是坐在书房里读书，家里有好吃的，母亲总是要优先给父亲吃，才轮到其他人吃。有一次先生和父亲一起出门，父亲点菜，先生忍着饥饿不吃，把最好吃的留给父亲。这是受勤俭持家的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

父亲曾经想过让新民先生继承他的衣钵，有一次回家就要求他开始背《论语》，后面看时下学文科也不被推崇，还担惊受怕，也就放弃执念，任由孩子自由成长。

新民先生说他一辈子和父亲一样，在两个大学（贵州师范大学和贵州大学）转。在师大期间，用一年时间没日没夜去图书馆查询资料，完成了《贵州地方志考稿》，因抄录资料太多，看字太多，坏了一只眼睛，到后来几乎 看不见东西——一只眼睛奉献给了师大。这部书十年后才在比利时得到资助出版。

先生早年酷爱鲁迅，后面放弃了鲁迅，回到儒学传统，他看到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里的仁爱、深情、生命的动力和激情，认为在中国文化里游走，宇宙万物都有创生的意义。所谓天地之大源于生，这里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世 界。但是也有大家提出，儒家文化只剩一个游魂飘荡在天空。他在反思，除了研究中国文化以外，现实世界里自己能有什么实际行动。后来，先生在贵州大学创办中国文化书院，就是心怀理想，希望建立一个载体让中国文化的 魂能够回归。其中艰辛非三言两语可尽。先生说，人生除了知识的积累很重 要，意志力的锻炼也是很重要的。

年已七十，历时近十年，刚刚主持完成重大招标课题、2000多万字的清水江文书文献整理与校勘之后，先生每日蛰居书房八小时，与夫人对坐读书，回到自己心系的儒学大传统研究中来。

新民先生认为，传统是一个民族精神的积淀，是活泼泼创造生机的来源，仅靠我们当下经验是不够的。几十年、几百年发展史，在人类历史中不过是短短瞬间。大到国家的智力，小到个人的智慧，谈论它们的生长性，传统这个资源是不能丢掉的。

因此，我们要记住历史，要从更广大的时间和空间维度看问题，避免局限于一个短暂的时间维度。如果能这样，我们的路会走得更好，从个人修养、家庭伦理到国家发展，更好地维系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脉。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的文化像中国文化一样，把伦理看成一个广大世界的生命经验。而伦理必须看发端处，它从心里面生发出来，孩提时代的伦理发端于父母亲。难以想象，一个从小连父母都不爱的人，怎么爱天下众生？

从这个价值判断出发，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儒家。最后他也胸怀广大 :“天下都是我的同胞，万物都是我的朋友。”从个人对亲人的关心中，生发出“天下一家，天下人都是我们兄弟”的情怀。

现代社会高科技方便了生活，但是人还是作为一种社会关系而存在。处 理好现代社会关系的关键，是人要学会感恩。你的存在是以他人的存在为前提的，要让自己的存在有助于他人。没有天地，没有我们。我们的基本能源是太阳，太阳自然是地球生命最好的母亲。我们的小生命从父母那里得来， 以后还要传宗接代，个人要对世界有责任，不能说我们死了，就不管世界了。

人去世了，还会留在别人的记忆中，这是存在的价值。尽管物质发展了，但人的温情不能不要。并且要把人与人之间更好的关系展现出来，建立新型的朋友关系、夫妻关系，传递温情。社会发展了，但是基本的社会价值是在的，传统并没有过时，重要的是怎么样实现它，如何实现现代性的转换。

他希望，如果还有三个十年，有一个十年用于交友，有一个十年用于云游山川，还有一个十年用于沉心做儒学研究。

穿过贵州大学拥挤不堪熙熙攘攘的小吃街，一片人间烟火，而来到先生靠山而居的家，就进入一个超凡脱俗的安静世界。书房外就是先生看风景的地方。四季变化，万物生长，仿佛就在大自然里，心生欢喜，精神世界也变得无限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