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作者是一位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全科医生,承担着社区居民的基本医疗和公共卫生工作的主要部分。无论是居民慢性病管理还是应对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作者都处在工作的第一线,时刻面对患者的疼痛、苦难和生死挣扎。通过分享自身多年从医的亲身经历,讲述一个个普通却又真实的故事,本书试图从“内在理路”来审视现代医学,以及医生和患者共同面临的挑战。
陈妙玲,女,甘肃会宁人 ,现居南京。临床医师(主任医师),心理咨询师,康复治疗师。侧重于全科医学专业和叙事医学方向。著有医学生视角长篇小说《十年》,发表“叙事医学”论文及平行病历10余篇,部分叙事医学故事在“网易”“丁香园”等网络平台发表。
序言/01
自序/05
第一章|女承父业
女承父业/3
记忆中的女医生/12
不是每一位医生的成长都一帆风顺/19
第二章|别样的大学生
闽南哥/26
思想开放的漂亮女生/30
患宫外孕的女生/32
患卵巢肿瘤的女生/37
患肺结核的男生/40
一位长期发热的男生/42
“甲流”那年/47
大学记忆/53
第三章|F医院的记忆
阿伊莎/65
贝琳娜/75
代价/85
幸存者的最后时光/105
人各有命/114
我在烧伤科的最后一位病人/132
第四章|进修见闻
院领导的朋友来看病/142
我们能为这样的病人做些什么?——纵隔型肺癌患者家耳/149
钱太贵/156
住在高干病房里的女人/164
第五章|社区里的故事
殉情男女:有些错,一旦犯了,就是阴阳两相隔/176
失败的出诊:对于放弃治疗想要回家的病人,社区能做些什么?/182
面对空巢老人,我们该如何尽责?/192
慢病和康复/254
疫情时期/292
结束语/315
自序
想让大家看一本书,总得给一个理由。北京大学医学部的王一方教授曾在《最好的告别》总序中这样说:“如今的阅读多少带些偶像情结,让大家读读葛文德得给个理由先。”紧接着,王教授列举了作者葛文德一系列的头衔,这位医生含着金钥匙出生,拥有哈佛大学医学院教授、世界卫生组织(WHO)全球病患安全挑战项目负责人、克林顿和奥巴马两届美国民主党政府的医改顾问的头衔。他的履历金光闪闪,让人一看就想追偶像。当然读一本书不是读地位,而是读语言,读书中传递的价值。
葛文德影响了全世界,也影响了我。他给医者提过几点建议,其中有一段话,他这样说:
“做医生以前,我从未写作过。可是当了医生以后,我发觉自己需要写作。尽管医疗工作精密复杂,但所耗费的体力还是大于脑力。因为这是个类似理发行业的领域,医生只能每次为一个病人提供医疗服务,所以这是件苦差事。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你可能会丧失自己更远大的目标,但写作能让你从琐事俗务中抽身出来,对心中的问题进行透彻思考。即使你写东西是为了发泄愤怒和激昂的情绪,也能获得一些感悟。最重要的是,通过把自己的感想告知一些读者,不管这个群体规模是大是小,你都能成为更广阔世界的一部分。就算只是在报刊上就一个话题发表一些想法,你也会发现自己内心惴惴不安:人们会不会注意到?他们会有什么看法?我说什么蠢话了吗?一群读者就是一个社会。发表文字就是在宣称自己是该社会的一员,表明自己愿意做一些有意义的贡献。所以,选择你的读者,写点儿什么吧。”
长久以来,我都觉得自己需要写作,但我能给大家带来什么呢?在我写这段文字前,我已经记录了几十个关于疾病的故事。有几次,当我写到那些病人的经历时,都会伤心难眠。没有什么人,比医生更能体会人间冷暖;没有什么地方,比在医院里所看到的死亡,更让人司空见惯。每当我回顾病人的疾病时,我都希望自己能把临床一线的所见所闻分享给更多人,因为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会遇到疾病和疼痛。
我写了一些关于从医、病人和疾病的故事,有一些故事跨越了时间,也跨越了地域,而有一些故事就发生在当下。我曾在网络上分享过数篇文章,有些阅读量超过了10万+,评论成百上千,这让我意识到,在这个领域,社会是有需求的,我并不是在自言自语。
女儿上小学二年级,有天晚上,她突然要看我写的文字,我就让她从书柜里拿出几本《叙事医学》杂志,那上面有我发表过的平行病历,我找了一两篇,让她去看。那个时候,我正靠在床头用平板电脑写文字,而她则坐在书桌旁的台灯下看杂志。读书和写字都是安静活,我盯着平板没太在意她。可不知什么时候,当我抬起头时,却发现她不是在看杂志,而是将头埋在桌子上。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就喊了一声。听到我喊她,她抬起头来。那时我看到她眼眶红红的,正在流泪。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妈妈,你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她正在看《最后的夜晚》,那个故事里,我记录了一个患黑色素瘤的女人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夜晚。我知道女儿被那样的生死离别吓着了,就安慰道:“妈妈是医生,这样的事情对医生来说很常见。”她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我怀里,伤心地哭起来。
我有点后悔给她看那些记录,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应该看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但她却看到了疾病、挣扎、悲苦和生死离别。我怕她心里有阴影,就抚摸着她的头发不停地跟她讲其他事情。孩子果然心地单纯,她很快就不哭了,也笑着和我说起别的事情来。我以为她就此忘了我写的发生在医院的那些事,但过了一会儿,她又问起来。
第二天晚上,她做完作业,又把前一天晚上看过的故事重拿出来看了一遍。
女儿7岁,我料想,一个7岁的孩子对那些故事都有这样的感触,愿意一遍一遍地去看,那作为17岁、27岁、37岁、47岁、57岁、67岁或者77岁的读者,看到这些文字时,又将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成绩斐然的现代医学在延长人们寿命的同时,也正在回应人文的隐忧。
本书是目前国内少数由临床一线医生撰写的叙事医学作品,作者深入基层医疗多年,不论是对疾病的诊治,还是对患者心理的把握与理解,都具有丰富的经验。本书试图从“内在理路”去审视现代医学,从医学最初的人文关怀出发,用“平行病历”的方式去重新书写与患者有关的一切,在讲述这些故事的过程中透露出医生的“初心”和最珍贵的“仁心”,对于国内医学人文的写作与普及,十分珍贵。
作者的身份随着她的从医经历一直在变,从小镇医生的女儿,到校医、烧伤科医生,再到去进修,最后到成为一名社区医生,作者向读者展示了她作为医生在人生不同阶段的身心变化,以及面对不同患者的多元视角与反思;作者自身的职业路径也不断明朗,这与国内医学事业的发展是密切相关的。不论是作为颇具自传性质的医学生涯的阶段性总结,还是记录多年所经历的基层医疗事业的变迁,这部作品对于医学生、医生或是广大读者都是很有价值的。
记忆中的女医生
夜班起来,拉开窗帘,外面一片银白。雪纷纷扰扰地飘着,落在地面上,落在窗外的水杉上,落在河岸边砖红色的护栏和干枯的垂柳枝条上,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江南的下雪天,地面总是渗着水,也许因为天气湿冷,和预料中的一样,病人不算多。快到中午时,雪变小了。外面扫出了一条路,铺着干草垫,一直铺到了医院的大门口;但街边的屋顶上仍铺着厚厚的雪,白茫茫一片,像极了北方的冬天。
二十年前,北方的小镇上,我下了长途大巴车,走在雪花漫天的空旷的街道上,遇见一个人,她站在临街的一座房子旁,老远地看着我。等我走近喊了声“婶婶——”,她才笑着说:“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烟雨回来了!”她有些失望,但仍然很热情地请我去她的诊所坐坐。
她是烟雨的母亲,那一年,我刚上大学。烟雨和我同年,是我的小学同学,长我三天,我常常去她家,和她同睡一个被窝。烟雨母亲年轻的时候在镇上的医院里工作,后来因为超生丢了工作。离开医院后,她开了家诊所。但很不幸,那个让她丢了工作的可爱男孩,在六岁时夭折了。
烟雨母亲是我们镇上唯一的女医生,在“男主外女主内”的边远山区,妇女们都是待在家里不出门的,烟雨母亲作为唯一的一位女医生,方圆数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的成就让很多男人都望而兴叹,女人们看她更是可望而不可即。她为人热情,乐善好施,人人都称赞她。因为烟雨的母亲是医生,烟雨和她妹妹也比大部分孩子都更受乡亲们厚待。
我跟着烟雨母亲进了她的诊室,诊室里烧着壁炉,房子里很温暖。她为我倒了茶,端来一盘油饼,放在火炉上:“赶快烤烤,你看你鼻子都冻红了。”她让我暖好了喝点儿茶,吃点儿东西。我对她又敬又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摘下手套,抱着炉筒取暖。她在整理药架上的瓶子,有灰的地方,就用毛巾擦擦。过了一会儿,她转身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我说:“我叫妙妙。”她就笑起来:“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怎么连你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那时候,我是烟雨最好的朋友,我常常去她家,也常常跟着她去她母亲的诊所。烟雨母亲的厨艺很好,做的菜很可口,我十分喜欢。我们每次去,她都会煮荷包蛋。烟雨带去几个小伙伴,她就煮几个荷包蛋。我是她家的常客,每次去她那里,她若是要给烟雨买什么,定会给我也买一份。十八岁之前,我几乎是隔三岔五就往她家里跑,但现在,我在外面上大学才不到一年,她怎么就突然想不起来我叫什么了呢!我看着她,心里默默想:她怎么记性突然就变这么差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这么想着,但却不敢问她。
那天逢集,街上人比平常多,时不时有人进来找烟雨母亲看病。她给人看病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的板凳上。进来找她的人都以为我是烟雨。那时,烟雨在北京上学,还没有放假。烟雨母亲就跟他们解释说:“这是陈大夫家的二女儿,烟雨还没回来。”那人就说:“我还以为是烟雨呢!”烟雨母亲看着我,慈爱地笑一下:“这俩姑娘还真有点儿像,我刚才都差点儿认错了。”她一边包药,一边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又忘了?”
我说:“我叫妙妙。”
她有点儿自责:“你看我这记性,怎么总是忘!”
她将药包好后,一一交代对方。她记不住我叫什么名字,但她给病人交代用药时,交代得很清楚。
病人走了,我全身也烤暖了,想离开她那里赶快回家去。天空飘起雪来,天黑了山路会很不好走。烟雨母亲说:“你这姑娘,这么急干什么。”她非要留我吃饭,“是不是烟雨不在,就不想多待一分钟?”我只好又乖乖地坐下。烟雨母亲做菜又快又好吃,我吃得暖暖的,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心里暗暗羡慕烟雨:要是我有这么一位既会做菜,又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母亲就好了。但不知为什么她的记性突然那么差,总是把我叫成烟雨。
我离开时,她给我装了很多东西,让我带回家。有位邻居家的店主过来,说年底要进货,资金周转不开,想跟她借点儿钱,她问:“要多少?”对方说了个数字后,她就爽快地答应了:“好,等孩子走了,我给你送过去。”
我从烟雨母亲的诊所里出去,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几步后回过头去看,我本想看到她已经放下白色的门帘,将门关上。可是我回头看时,却看到她扶着门帘,靠在门框上。我朝她挥了挥手说:“婶婶再见!”
她就冲我喊:“路上滑,慢点儿走……”
我说:“天冷,你赶快进去吧!”便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烟雨……”她在我身后喊了一声,我再次回过头,她就笑着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怎么又忘了……”
我再次说:“我叫妙妙——”
……
那时我才上医学院,还不知道有一种病叫阿尔茨海默,以为她只是记性变差了,她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也和我一样想,都不知道她已经得了这种病。
我回到家里,把烟雨母亲记性变差的事告诉父亲,父亲说:“这不太正常,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出了问题?”我说:“除了记性差,我没发现别的什么问题。”父亲便也不再追问。
大学期间,我回家的次数比较少。临近毕业的寒假,回到家里,问起烟雨母亲,父亲说:“她现在很唠叨,见着人就说个没完没了,附近的邻居都躲着她,尤其是旁边的店主,骂她骂得很难听。有次她在人家的井边打水,人家就呵斥她,让她下来,说你一个女人家不干不净的,小便都在裤子上,谁让你站到我家的井口上。她刚放到井里的水桶,还没打上水,就被人家骂得硬生生地把一只空桶又提上来。”
我想起几年前那次见面时,那位店主跟烟雨母亲借钱的事,有些愤愤不平,跟父亲说:“烟雨母亲以前对他们那么好,现在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她……”
父亲说:“这几年,她性情变化很大,去年有个女人生孩子难产死了,她给人接生,孩子才下来,女人就大出血,来不及抢救,上转的路上,还没到医院,人就死了。自从那次以后,她的精神就更加不正常了,渐渐地也就没人再去她那里看病了。”
我说:“我想去看看她。”
父亲说:“以后吧,她现在记性更差了,你去了她不一定能认出你来。”
大学毕业两年后的秋天,我回老家,再次问父亲:“烟雨母亲怎么样了?”那时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太阳很高、很黄,金灿灿地照在大地上。
父亲说:“你如果想去看她,就去吧,要不下次回来,可能就见不到她了。”
烟雨母亲不当医生了,她已经完全成了一个病人。她从镇上回到了家里,生活早已不能自理,需要家人轮流看护。
那天,天气很好。我买了些营养品,沿着弯曲的小路,去了烟雨家,那是我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路。烟雨的两个小弟弟在院子里玩,他们太小,根本不认识我,我喊他们,他们也不理我。烟雨父亲和我打了声招呼后,就出去了。烟雨妹妹把我领到上房里,问我怎么有空回来,是不是请假的。
我说:“我来看看婶婶!”
我跟着她进去,看到她母亲躺着缩在炕角里,嘴巴里正在嚼什么坚硬的东西。她已经瘦得变了形,牙齿脱落了一半,头发毛乱地竖着,眼睛黯然无光,我差点儿认不出她了。我将营养品放在桌子上:“婶婶,我来看你了!”
她嚼着东西的嘴巴突然停下来,看着我问:“你是烟雨吗?你来看我了?”
我说:“我是妙妙,我来看您了。”
她突然从炕上翻起身来,跑到桌子跟前,把我拿来的营养品揣到怀里说:“你是烟雨,这是你给我买的东西吗?”
我说:“是的,这是我给你买的。”
她爬到炕角里,把东西压到枕头下,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烟雨给我买的!”
烟雨妹妹无奈地笑道:“好,好,你先放下,放到桌子上,是姐姐给你买的,我们谁都不会抢你的。”
烟雨母亲坐起来看着我:“你是烟雨,这是你给我买的?”
我说:“是,这是我给你买的!”
她又开始嚼东西,鼓着腮帮,像含了一颗糖。她动了一下嘴巴,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我突然看到有一束光从她的嘴巴里反射出来,就让烟雨妹妹看一下她嘴里含的是什么。
烟雨妹妹爬到母亲跟前,托起她的腮帮说:“乖,嘴巴张开我看看。”
烟雨母亲不配合,躲着女儿缩到墙角里:“不给你,不给你,这是烟雨给我买的……”她以为烟雨妹妹要抢她的保健品,就把它藏到身背后。烟雨妹妹说:“我不抢你的东西,你张开嘴,我就看看你嘴里含的是什么。”
烟雨母亲就把嘴巴张开来:那是一块磨平了的碎玻璃。
烟雨妹妹让她把碎玻璃吐出来后,就从炕上下来了。
有邻居进来串门,看到烟雨母亲藏东西,就呵斥她:“你这么小气干什么,下来!”
烟雨母亲吓得不动了。另一位邻居教训她:“你一天脏兮兮的,是不是又把裤子尿湿了,你臭不臭,熏不熏人!”烟雨母亲一动不动地坐着。那邻居跟我说:“你看,你婶婶现在这个样子了,家里全靠烟雨妹妹一个人撑着……真是造孽啊!”
那几位邻居,在烟雨母亲健康的时候,经常受她接济。我看向屋外:夕阳照在院子的墙上,一对天真无邪的双胞胎小男孩正在院子的花园里愉快地玩耍,他们的欢声笑语时不时从外面传进来,这是烟雨母亲四十五岁左右时生的孩子,比烟雨小了二十多岁,她母亲生那俩孩子时,她已经出嫁了。两个孩子还不到上学的年纪,成天在家无忧无虑地玩泥巴,只是,烟雨母亲再也不会关注他们了,她已经不知道他们是谁,她只是不停地问我:“你是烟雨吗?你是来看我的吗?”
夕阳落下时,我离开了她家。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小树林,我想起小时候她常常给我们做好吃的;想起刚上大学寒假回家下大雪的那天,在她的诊所里,她一边为我夹菜,一边叫错我的名字;想起我离开时她给我带很多东西,我走了很远,她仍靠在门框上目送我的样子。想起这些,我便泪流而下。
我工作后,有一年冬天母亲病了,我接她来我这边看病。就在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烟雨母亲去世了。母亲得知消息后哭了,“她还不到五十岁,那么能干的女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烟雨母亲,曾经是母亲仰望过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女人,也是我小时候最敬仰的女性和长辈,可如今,她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好多年了。
会员家 | 书天堂 | 天猫旗舰店 |
微信公众号 | 官方微博 |
版权所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集团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PRESS(GROUP) | 纪委举/报投诉邮箱 :cbsjw@bbtpress.com 纪委举报电话:0773-2288699
网络出版服务许可证: (署) | 网出证 (桂) 字第008号 | 备案号:桂ICP备12003475号 | 新出网证(桂)字002号 | 公安机关备案号:4503020200003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