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位资深藏家由收藏圈最底层起家、行走古玩的江湖几十年的精彩故事。全书按照其收藏的得失心情,分为好得不得了、欢喜得不得了、后悔得不得了三辑,共涉及十二个古玩大类,包括字画、玉器、瓷器、紫砂、印章等,并以之为线索,讲述其在古玩的江湖行走多年的种种傍身绝技和心得体会,更揭露了圈中内幕及古玩作假技术,分享了鉴别古玩的硬核知识。其平实跳脱的语言风格、狡黠生动的叙述口吻,不仅拉近了读者与古玩的距离,更为大众上了一堂生动高雅的文化审美课,在提升大众文化修养的同时,亦传扬了中国传统文化。
杨青。生于浙江。写作者,图书编辑。热爱生活和写字。曾参与策划出版《造物之美》《花艺之旅——寻访世界顶级花艺大师》等人文生活类图书。
序
关于故事中“我”的说明/ 1
第一辑 欢喜得不得了
紫砂壶 | 你不知道,其实它们都是任淦庭/ 2
宣德炉|又见这只破肚子小琴炉/ 25
铜钱|假铜钱做得跟真的一样,怕了你了/ 44
印章|磨掉印章卖印石/ 58
第二辑 好得不得了
案头供石|供石的漏,在于审美的漏/ 80
黄花梨 | 一直传到你的大脑,让你有一种记忆/ 97
瓷器 | 抱着花瓶看到睡着/ 112
字画 | 以自己的画换古画/ 144
第三辑 后悔得不得了
砚台|别人以为的灰泥砖头/ 168
佛像|我拿一个一样大的铜像跟你换/ 186
玉|这个石头杯子,刚好用来种个小蒲草/ 202
竹牙角雕|哪个傻瓜不知道周芷岩是个大家/ 224
附 记
古玩圈的那些“行话”/ 247
后 记
物是人的一眼万年,人是物的过眼云烟/ 253
序
关于故事中“我”的说明
这是一本特殊的书,因为全书内容并非取材自作者,而是全然来自一位古玩界的收藏家前辈,且全书行笔,始终以这位前辈的第一人称视角进行。
2017年9月,夏天即将过完,我与这位收藏家在杭州运河边第一次相见。这次会面原本就是“有目的的”,因为介绍我们认识的朋友说这位收藏家想将自己多年的收藏心得整理成书,他来讲述,我做记录,共同完成一本关于收藏与审美的图书。因为一向对艺术颇感兴趣,我便欣然应允。
在采访开始前,我已经收到了这位收藏界前辈初拟的讲述大纲。他按照收藏的品类将图书分为十二章,分别为瓷器、黄花梨、书画、案头供石等。但第一天刚开始,采访就不顺利。我们按照原来的审美视角讲,内容烦冗拖沓——一个门类的古玩,从历史到审美的厚重程度,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况且还要说得动听。
这位前辈也不太适应这样的讲述,磕磕绊绊讲了半天后,明显自己也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我们选择先去用午餐,休息片刻。在用餐时,不知道怎么说起了收藏界人的特性,他开玩笑:“玩收藏的人的眼睛啊,深不见底。”
由此深入谈,才知道,收藏界门道多,人心“不纯”。他想出这本书的初衷,也并不是仅仅给读者讲藏品审美,还是想给圈内或者想要进这个圈子的后生,提供一些收藏经验,以及警诫。
几番讨论后,我们重新调整思路,将重点放在了他的收藏故事上——从故事来切入藏品的审美和鉴别。
另外,这位前辈其实性格跳脱,语言风趣天真。虽不适应于系统理论讲述,但说起自身的故事来,眉飞色舞,令人如临其境。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是以收藏圈最底层的“铲地皮”起家。
收藏的世界,并不是我们普罗大众看到的,大家衣着光鲜坐在拍卖会上举牌子。拍卖行只是收藏品出售的其中一个端口,这个端口长在地面上,所有人都看得到。但在地面之下,还衔接着“铲地皮”、民间古玩市场等基础的古玩生物链。比起拍卖行和博物馆,这又是另外一个世界了。骑着车拿着喇叭到乡下搜罗老东西的“铲地皮”,每天天蒙蒙亮就带着真真假假的“古玩”进入“鬼市”交流的“牛鬼蛇神”——这是一个像浮世绘一样精彩纷呈的欲望世界。
收藏的源泉是欲望的源泉,并且这个世界里的人们,承认它,认可它。由此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江湖性的,有时很浪漫,有时很惨烈。比如因为自己眼力不够“上当受骗”时,也要心悦诚服。但对于不属于圈内的收藏人而言,很可能就会因一件天价的赝品倾家荡产。
这位收藏界前辈从最底层的“铲地皮”做起,有着一手的经验。他当然骗过人,也被人骗过。骗人得逞时欣喜若狂,被人骗时心服口服。这是吃收藏这碗饭的技能,也是收藏这个江湖的规则,大家都得认。但在收藏尔虞我诈的世界里,这些收藏人,真的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吗?在我们看来当然不。
但我想,作为这些收藏故事的主体人物,他们内心应该充满了矛盾。这本书成书的初衷,一是讲述各品类古玩的鉴别要点,二是通过故事揭露规则,为他人提供经验借鉴。但图书成稿后,这位前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以任何形式出现自己的名字。虽然他现在已将主要的精力放在潜心画画上,却深觉还是不应以圈内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破坏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同时,为了保证他“不露痕迹”,本书配图也没有采用他个人的藏品实物图,而是主要采用了台北故宫博物院官方网站OPENDATA专区的部分藏品图。虽有遗憾,但应也能为大家在想象古玩的江湖时,提供更具体的画面。
那么接下来,就请大家跟随我们,到这尔虞我诈的江湖来一游吧。
——摘自《古玩的江湖》,杨青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0月,68元
※ 跌宕起伏、小说般的故事情节
※ 全面通俗的古玩鉴赏指南
※ 生动有趣的文化艺术入门书
它温文尔雅,又亲切日常,体现出一种文化与审美的格调
它狡诈残酷,又惊心动魄,勾勒出一个欲望涌动的江湖
紫砂壶:你不知道,其实它们都是任淦庭
邵云如的花盆,两千块钱都没人要
有一次摊子摆在扬州,有个同行朋友说是得了一个邵云如的新花盆,一定要我看看。
倒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因为名头实在太大,但花盆又实在太新。放了好久,也没人敢买。他就央求我:“你帮我看看,这个是真邵云如,还是假邵云如。”
邵云如是谁?紫砂界巅峰七人,顾景舟、任淦庭、吴云根、王寅春、裴石民、朱可心、蒋蓉。其中陶刻大师任淦庭,由邵云如介绍入卢兰芳名下,最后邵云如把自己半生绝学也悉数传给了他。中国的陶刻艺术,也是从邵云如开始的,自他始才形成了陶刻这个专门的工种,俗称刻字先生。
你想想,任淦庭的陶刻已经贵得要命,何况他老师的呢。但这个朋友拿着这个花盆,开价两千块钱,卖来卖去,就是卖不出去。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随便帮人看东西的。东西不好说出来得罪人。古玩界靠眼力吃饭,这不是间接讽刺人家没眼力嘛。东西要好呢,自己就想买,那也一定不会摸着良心说东西有多好,总不会自己给自己涨价的。
我就拿过那个花盆漫不经心地一看,清理得真是干净!果然跟新的一样。花盆肚子上刻着一幅简简单单的山水画,素净大方。乍眼看去,线条如行云流水,流畅得不得了。旁边的落款是“岩如主人字”,岩如主人就是邵云如的笔号。无论山水画的意境、落款书法还是雕工,都是一流的。足见其功力深厚。
一定是个真东西,即使不是个真东西,也是个一等一高手的仿品。
想买,还要装模作样:“真的假的还真不好说。”
拿在手里掂量来掂量去,也不看花盆底,又问他:“多少钱?”
对方一下子很委屈:“我就要两千块钱,也没人敢要啊。”
趁对方分神,我把花盆翻过来一瞄它的底,底部出水的孔眼四周都是白圈圈,这下确认了,老东西!准没错。
“既然两千块人家不要,索性就给我玩玩吧。”
一锤定音。这下是,他高兴得不得了。我心里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花盆底的白圈圈有什么秘密呢?
花盆用来养花,就要不断地浇水、施肥,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今天倒水,明天倒水,水慢慢渗入花土,最后一部分从盆底的孔眼流出。由于水会带出砂土里面的碱性物质,这些碱性物质并不会直接流失,而是吸附在孔眼的四周。长此以往,十多年,二三十年,孔眼附近就形成了一圈白霜,也就是那只邵云如的花盆底部的白圈圈。
不要小看这个白圈圈。老茶客用紫砂壶泡茶,常常一把壶只用来泡一种茶。这不是穷讲究,而是防止上一种吸附到紫砂土中的茶味跑出来,混杂了这一种茶的茶味。这是因为紫砂土有良好的吸附作用,碱性的水从孔眼处渗出,慢慢被孔眼四周的紫砂土吸收,一直渗透到紫砂土的缝隙里,最后日积月累形成白霜,洗都洗不掉。
这代表什么呢?做不来假的。
不仅如此,由于盆底是一个平底,所以水从孔眼渗出去的时候,不会一下子直接流到底部。这样就给了水滴更加丰富的渗透时间,水滴会在孔眼四周打圈圈。要是你觉得很难想象,夏天到了,走到外面池塘边去,观察一下水滴在荷叶上的样子,就是那样摇摇欲坠的感觉。
水滴打着圈圈的时候,这一滴水里的碱啊,污渍啊,其实是在紫砂的胎体上慢慢晾干的,最后统统渗透到砂胎里面去。所以虽然邵云如那只花盆洗涮得如此干净,但一旦晾干,花盆底的孔眼周围还是白的。
水滴流到圈周围,也会形成白斑,但重力因素决定水滴的痕迹是自然过渡的,越靠近圈中心的越白,越趋向四周的越淡。
白圈圈的形成周期很长,需要很多很多年,养几个月或者几年的花草都不会有。底下的白霜越多,这个花盆就越老。但注意,也有没养过花的老盆,所以虽然白霜是一个鉴定花盆新老的特征,但却并不能用来鉴定所有的老花盆。也就是说,有白霜的肯定是老花盆,但没有白霜的,也不一定不是老花盆。
鉴别古玩,有时候就是要与时间作分辨啊。
这个小小的生活经验为我淘得不少名家的老花盆。不知道的人,看见干干净净的花盆就左右为难了;但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一看底部那么白的水垢,年代昭然若揭——一定是个真正的老东西。再加上雕工这么好,线条这么挺拔,不仅是个老东西,还是个好东西!
但一般收藏花盆的,大多不知晓。特别是到了现代社会,莳花弄草的人更少了,古玩里潜藏的生活秘密,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这个江湖,既不存在人情味,也存在人情味
行业内的老师傅,一般都知道看老花盆底下的白圈圈。但行有行规,经验在古玩界,是利益的命脉之争,人家当然不会告诉你。不告诉你的还算好,更坏的,是故意坑蒙人的老师傅,遇上这样的,那可亏大发了。
我从年少时开始就喜欢写字画画,进古玩行,也是为了有更多的机会可以接触真品。文人心很重,有文人情结的人,通常就会有偶像。我当时的偶像,就是我们江苏盐城一位姓陆的老师。陆老师会写字、会画画,不但如此,他还是收藏圈的圈内人,懂生意,能辨真假,远近闻名,乃至整个盐城古玩界都崇拜他。大家把他当作真正的大师,搜罗到什么东西都拿去请教他。
有一天,我收了一把顾景舟的光束壶。顾景舟是制壶的一代宗师,名声大到不用讲,业外人士也有所耳闻。这把茶壶底下有一个款,叫“顾景舟字”,把子上面还有一个圆章的小款,叫“景舟”,盖子里面还有一个小长方章款,也叫“景舟”。一把壶上三个章,非常了不得,说明本人都觉得做得非常好。
这把壶收自偏远的乡村,但用的人非常讲究,估计是怕盖子打掉,还特地编了一根银链子。盖子里面穿一个小银圆,盖子外面还穿一个小银圆,两个银圆串起一根银链子,把盖子和壶把连住。
就这样一把精致的东西,收到手才二十五块。这样便宜,我心下便怀疑它是假的,就揣上壶,找上了陆老师,毕恭毕敬地请教他。陆老师说这个壶好,漂亮。
我心下一喜,谁知道他话锋一转,又告诉我:“但这是仿的啊。”
“仿的值多少钱啊?”
“一百多块钱了不得了!你看,仿时大彬的、朱葛鑫的、陈子畦的、顾景舟的,人家就卖二三十一个……”
“那我卖给你多少钱?”
“你卖给我的话,八十块钱吧。”
“你明明说值一百多块,为什么又变成了八十块?”
“你总得让我也赚一点啊。”
我讪讪应了声“噢”,还是不太甘心,就抱着我的壶一溜烟跑回了家。这时候还反应不过来那真是个大傻子——陆老师这是想要我的壶呢,所以故意把它贬得一文不值。
我不服气陆老师的讲价方式,偶像有些让人幻灭,但心里却相信了他的价值判断。我以为,这壶啊,大概就值一百块。
没过多久,我去扬州摆摊子,就把这壶带上了。很快,就被一个人用九十块钱买走了。为什么毫无具体的印象?因为毫不在意嘛!
等我回到家,又遇上陆老师,他就神秘兮兮地问我:“小茆啊,你那把壶还在吗?”
我说卖掉了啊。他一惊,马上问:“卖多少啊?”
“一百块钱。”
“一百块钱?”
我说是的。
“你真卖一百块钱?”陆老师似乎不相信,又确认了一遍。
“真卖一百块钱。”
这下陆老师跳起来了:“你不是傻子吗?才卖一百块钱,我还准备给你一千多块钱呢!哪知道你跑那么快!”
我一听气得不得了,心中直骂娘:你哪里准备给我一千多块钱,明明是八十块钱好不好。
但生完气后也没太在意,以为是陆老师故意气我。
过了很多年,却认识了当年那位买壶的朋友。一进他店里,啊呀,他给这把壶做了一个紫檀的底,陈设在玻璃窗里——这把壶成了他的镇店之宝。他第一次明码标价的时候,是十八万。现在更了不得,八十万。他越标,我越难过。去一次,心滴一次血。
而那位陆老师,后来我才确认,他不是气我,他是真的不懂。因为他从我朋友那里买的好几个铜香炉,都是假的。为什么我知道一定是假的呢?因为都是我亲手做的,他全当真的买去了。
回想起来,当初的确傻。其实这把壶里面一个小银圆跟外面一个小银圆都不止二十五块钱,我为什么要怀疑它是假的呢?不可能假的。人家要蒙你的话,两个小银圆都不止二十五块钱。
太后悔了,但是要认,认自己的有眼无珠。
行有行规,古玩行就是这样。一旦卖,即使值一百万,你只得了一块,你也得认;一旦买,即使就值一块,你花了一百,你也不能后悔。你可以扔掉,可以送人,也可以继续蒙人,但是不能回头去找别人的麻烦,加十倍价赎回也不行。人家不睬你的,除非人家菩萨心肠。但在收藏界,哪儿来的菩萨心肠啊。
你要找别人的麻烦,下次你想买,人家便不卖给你,也不会买你的。因为你这个人的素质,被判定为没有资格玩古玩,不懂行,不守规矩,所以就不带你玩了。这次你买亏了,那就回去认真学习,回头再从对方身上讨回来即可。这是靠水平吃饭。水平好,便能讨便宜,大家心服口服。
就好比买了我壶的那位朋友,人家是六十多岁的老行家,可谓“千帆过尽”,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本事不如人,要认。但我懂书画,后来我就在书画上从他身上赚回来,他也认。
这个江湖,既不存在人情味,也存在人情味。
友竹是谁啊? 友竹是任淦庭啊
说到古玩的鉴定,整个过程是要完成一个重要的逻辑判断——为什么这个东西是真的。
但是真在哪个点,有时候,很难说。我在《后记》中会提到,每一件古玩都拥有一个巨大的基因库,完成这个逻辑的判断,相当于一种基因检测。但决定性基因是哪一个,很随机。
去年我到扬州文物商店瞎逛——扬州这座城市,至今还保留有好几处古玩市场,红园、天宁寺、准提寺,但好东西已不多。我一进去,一眼看到墙上挂了一幅五尺对开的长条,上面是一段莲花,水汽氤氲。彼时正值盛夏,一双眼睛望过去,那幅画真是让人凉快地打了一个激灵。我凑近了一看落款,叫友竹。
我就问文物商店的老师傅:“友竹是谁啊?”
问完自己脑子一拐弯,想起来了,友竹不就是任淦庭嘛!
如果说顾景舟是制壶泰斗,那么任淦庭就是陶刻泰斗。任淦庭是个奇人,耳朵失聪,原先用左手在壶上写字作画,后为了习惯右手,日夜苦练,竟练就左右手同时雕刻的“绝技真功”。特别是在同一器具上作成双成对的飞禽走兽,好比双宿双飞。
但是陶刻家任淦庭怎么还画画呢?
问老师傅,老师傅糊里糊涂,只说好像是幼时宜兴的一位紫砂大家在文物商店现场画的。那时候他还小,哪里还记得清,只记得是一个大名家。但是谁呢,他也不知道。
这样一说,就正好对上了。哎呀,开心得我暗暗摩拳擦掌。
看着老师傅云里雾里的样子,我就索性顺坡下驴,说:“什么名家不名家的,不就是一幅画,多少钱?”
老师傅说一千五百块。
我高兴得不得了,连价钱都不还了,马上卷起来抱回家。这样大的一幅画,最后买下来才一千五百块。太高兴了,讲价都省了。要知道,现如今,他学生的东西都已经贵得不得了,师傅的又是什么概念?这可是任淦庭!
想必你会问,既然任淦庭名气这样大,为什么这幅画好像无人问津的样子?因为友竹这个艺名,是近几年大家才知道的。
任淦庭的别名非常多,光我知道的,就有十来个。前十多年,信息和相关书籍还没有普及,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上网,信息决定出路啊。收藏也是随时代的。即使你现在去百度上搜,也只可以查到:任淦庭,又名干庭,字缶硕,号漱石、石溪、聋人、大聋、左民、左腕道人,等等。
你看,没有友竹,记住啦。
而且,他其实还叫佛手、企陶、岐陶。
文人在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心境就会用不同的笔名。比如二十几岁用什么笔名,三十几岁用什么笔名,四十几岁用什么笔名,都有区别的。甚至有十年之内换了几个笔名的,这都很正常。文人的笔名也常根据从艺感受而变,他感觉自己在艺术上有一点点改变,他的笔名就换一个。也可能是在生活中遇上一件小事,也要改一下笔名。多么任性啊。
文人心,海底针,不可捉摸。但只要知道,不是只有一个任淦庭。其他艺术家也同理可推。
由于这个漏洞,我经常拿着美术辞海去背艺术家的字号,背得多了,自然知道的就比别人多,我在市场上就经常能捡到名家的东西。
紫砂盆的漏尤其多,因为和其他文玩不同,它更生活化。在生产紫砂的年代,当时的花盆就是普通的商品,价格适中,可能在当时也就几毛钱。像上海这样大的城市,遗留下来的就非常多,早年瞎逛一上午,冷不丁就能捡到任淦庭、陈少亭、蒋永希等大家的盆盆罐罐。
有位朋友手头有一把清晚期的壶,来自大名鼎鼎的邵氏家族。但这位朋友不知道,正准备三百块钱卖给别人,因为落款是篆书,他不认识呀。我正好在他家看字画,拿过来一看,哎呀,是个大名家,三百块钱不能卖,按市场价算,一万多呢!三百和一万多的价格差,就是捡漏啦!
看到这里还要知道,光记牢笔名、字号也不够,还要认篆书、草书,因为紫砂底部的落款大多是篆书,刻画的落款大多是行草。你得识字呀。
好多人就死在这上头。遇见一把紫砂壶,哎呀,感觉这个画特别好,但是落款好潦草,没办法识别,要抓狂的。明明是一个大家的壶,就抓在手上,或摆在店铺里,但你自己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所以识草识篆是最基本的技能,这样名家和普通的东西你才能分得开。
比如说石如、石泉,写起来差别很大,但看起来石如像石泉,石泉又似石如,不认识草字,你根本分辨不出是哪一个。
最笨的方法,就是上网搜索,先搜名家的字,然后看看篆书怎么写,草书又怎么写,下次看见相似的,就去仔细比对。
人家不认识,你认识,“漏”才能水落石出,手到擒来。
要能在审美上打动你
说了那么多紫砂捡漏的妙计,回过头来,大家有没有发现,我的第一眼总是去看画,去看字,每次看见好东西就总是惊为天人——这个雕工好得不得了,这个书法好得不得了。
这是因为,书画审美对于正确审美观的树立非常重要,是一切古玩审美的基点,并且贯穿始终。
拿现在市场上的紫砂来讲,工艺非常标准,但从审美的眼光看,标准化的生产工艺极大减弱了艺术性——太工整了。雕刻也已经不讲究笔法,不讲究刀法。斗胆说一句,现代的紫砂大师,普遍来讲书法水准实在不高。陶刻的基础是对书法的理解,对书法的理解尚且不到位,刀刻就更难了。
笔意难求,笔意达,才能算上品。
回看任淦庭的作品,寥寥几刀,是以刀当笔,从艺几十年的功底都在里头。所以他的画也好,因为刻画、刻画,曾经的刻与画,是密不可分的,只不过换个艺术载体罢了。现在画归画,刻归刻,哪里能算好,艺术是很个人化的呀!
也有人说,笔墨是随时代的。这也是一个社会潮流问题,人人都喜欢精精细细的东西,别谈刀法笔法。所以玩收藏的人,如果认识不到位,就会觉得,哎呀,密密麻麻的,那么多,真是好。若碰上清代民国的老东西,上面寥寥几笔,或数枝寥兰,或一枝孤梅,觉得这么少,不划算啊!美丑不分,令人捶胸顿足。
落到紫砂的器型上也一样。我在前面提到的那只被陆老师诓骗了的顾景舟的光束壶,光束堪称器型最高境界,能完全通过型制来打动你,让你充分感受到美,不需要额外刻画来吸引你的眼光。所以一般光束造型都延续了传统大师已经定好的造型。例如紫砂壶鼻祖供春,做的第一个紫砂壶就是向金沙寺僧所学,因为受禅学的影响,器型淳朴自然。大家后来一看到,就知道,啊,这个是供春壶。以后无论供春壶的造型怎么变,比如鱼化龙,但大体上还是供春壶。还有时大彬做的大球壶,后来无论怎么演变,也总是滚圆滚圆的。
这种美的境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非常考验水平。从审美到技艺,都需要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才能做到浑然天成。因为浑然天成,我们往往就更加不知道如何分辨。怎么办呢?要多看,看线条、立体感、流畅度;要对比,去对着大师的东西看,比过才会恍然大悟:噢,原来差别在这里。所以名家的东西要多看,多想,多体会。体会多了,在脑子里就会留个印象。很奇怪的,有印象了,再看到其他不入流的造型,玩花哨的造型,就会看出啰里啰唆来。
我与好友任兄曾遇到过一把周桂珍的壶,一点点大,放掌心一把抓,那个好。这把壶大家都知道出自大名家,但是没有盖,收藏价值就小了。但我就看中了这个器型,太漂亮了,球型非常丰满,线条非常流畅,而且稳重、端庄——好的作品,是有气质的。
实在好看,不论价值大小,我们就买下来了。现在我们常常把它跟其他小名家的壶放在一起,慢慢品,常常品,越品越觉得这个壶,美得无与伦比。
记住这一点,仿名家就好认。因为难啊,一般人哪有名家的绘画水准和刀刻水平?但是大多数人就是被蒙在精细的雕刻里,让你感觉费事又费工。但有美术史基础的人会了解,其实以前的大家的作品,往往都是比较简单的。一是审美如此,二是越简单越见功力。
工艺烦琐的在审美观点里是下下品。艺术的境界最后就是以简为最高。现代人喜欢花哨,我觉得这是一种审美退步。为什么呢?它在造型上面拿不住人,只好在上面刻画来打动你,鸡贼嘛。
而且坯体与刻画的水平,往往是正相关的。一般比较高档的坯体才有名家刻画,一位名家做了一个壶体,总不会让学员刻这个壶吧。那时候对学员的要求也严格,水平不到位不能乱刻的,刻可以,刻完摔掉,不会进入市场流通,不然丢师门的脸呀。
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到20世纪80年代之间,像任淦庭这些大师就带了非常多的学员,有小字辈、红字辈。红字辈有红宇、红云、红梅等,小字辈有小松、小雨等,名气虽不太大,但功底了得。
好友任兄家里的花盆,基本都出自小字辈和红字辈。有一次,我们捡了一个红字辈的兰花盆,才六十块钱,现在宜兴一个普通花盆也不止这个价;就算是出自一般工艺美术师之手,那也得一两千。而且,这只盆是山石砂土,里面是红的紫砂,外面是白砂,中间还填浆釉。特别漂亮,你说值得不值得。
多看,多学,多喝茶
现在市场上假壶非常之多,令人眼花缭乱,你拿出一把,说是时大彬的,他拿出一把,称是陈慧珍的。基本依靠什么骗人呢?假包浆。
造假的人技艺有高低,市场也分高低。我们就来讲讲紫砂包浆造假的高低。
最差的一种包浆,是用皮鞋油抹。皮鞋油的包浆是黑不黑红不红的,要么是棕色鞋油,要么是黑色鞋油,感觉泥巴巴的,不自然。干的时候不容易闻到,开水一烫,一股怪味道。但一般的店家是不会让我们用开水烫着去鉴别的,遇上“铲地皮”的,也来不及的。我在《后记》中会写到,收藏是一刹那的事情。这是因为抢手货流通到市场上时,一定要有极快极准的判断力——想要的人太多了,所以还是要直接靠眼睛看。
接着看壶嘴。老的壶嘴里都有茶垢,再洗也洗不到。而且壶嘴是弯的,做假的人没办法把皮鞋油塞到壶嘴里,只能在壶嘴口做出一块有深度的黑。同理,壶身和壶嘴之间的连接处是一片网点,造假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他们就会使用一种能做到的方法——放满了茶水浸泡。
泡茶、倒掉,再泡、倒掉,如此循环往复。但是就和花盆底的白圈圈一样,在短时间内,堪比老茶壶厚度的茶垢是无法形成的,这往往需要一位老茶客用上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形成。这大概也是收藏家对“包浆”情有独钟的原因,这就好比自己留给时间的刻痕嘛!
这样我们看看茶壶里面,要是茶叶斑斑茶垢厚厚,那就要小心了。这很有可能是茶叶在里面反复烂掉、干掉,有人故意做出这样一个腐旧的视觉效果来欺骗你的眼睛。
想象一下,你在茶壶里倒上水,无论是哪个高度,时间一长,都会有条很整齐的印子。但水一直在壶里,潮湿的壶体内部是没有办法附着上茶垢的。因为常常喝茶的人,总是泡完喝了倒,倒了又泡,不断地吃茶、泡茶,茶壶里头,一会儿干,一会儿湿,茶渍才能一点点附着在上面。
倒茶的时候,茶壶嘴也总是流茶,所以茶壶老底都会有一条黑线。由于不断地倒茶,拿起来的时候,总有一两滴茶会顺着流口流到茶壶底。天长日久,这里就形成一条黑线。我们看民国老剧时,经常会看见许多老先生直接用嘴套着壶嘴,“呼”的一下猛然爽利一大口,仿佛身心舒畅。这样用的壶,壶嘴就会很亮很亮。
当茶是热的的时候,壶胎会收缩,这是紫砂壶的特性,高温就会把不小心沾在壶身表面的一两滴茶吃进胎体里。你要是擦,手这么一摸,汗渍覆盖了茶渍,更对茶渍的痕迹起了保护作用。再洗这个茶壶的时候,说不定只是把手上的油性汗渍洗掉了,茶渍却没有洗掉。
还有一个是壶钮。壶钮位置高,喝茶的人一般不会让茶满得从壶钮上方的气孔里冒出来。按理说,茶垢也就达不到这个壶钮处。但壶钮那么小,每次泡茶时,潮湿的热气总熏上来,夹杂着水中分解出来的污渍,时间一长,壶钮里也会形成一层垢。要是有人能细心地把这里的包浆也做出来,那可真是厉害了。
再去看壶底的印章。
由于水分和污渍长久附着,老壶壶底的阳纹和阴纹,时间长了,也会有不一样的颜色。阳文触得到,阴纹恰好相反。如果阳纹和阴文颜色一样,你就要怀疑它是不是做上去的。
而且阳文的包浆颜色也很奇特,看着好像是灰的,但又带点茶的绿色,还有一点点黄的铁锈色,也可能还有一点黑斑。特别有层次感,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
为什么呢?现场还原一下:
一把茶壶在使用的时候,我们常常拿来拿去的,或许今天放在一个铁皮上面,放了两天,铁皮锈就附着在壶底了;然后又在一个石灰凳子上面放了两天,就可能沾上一点点石灰……时间长了,由于放置的环境不同,它就会沾上不同的东西。锅台上可能多一点油灰,条案上可能是一点干灰。很复杂的。
做包浆的人会把茶壶通体都擦得水亮水亮的,但真正用过的壶的包浆,是符合实际的。通体的包浆,在竹牙角雕中我会说,小心为上。
还有茶孔,也就是流孔,看这里的网点。明代到清早期的壶是独眼的,并没有网眼。到嘉庆之后,基本上就有三个孔到五个孔,方便过滤茶叶。民国的时候,发展到五六个眼,七八个眼。到现在的话,眼就更多了,而且还有一个上面都是眼的小球球。即使有一片茶叶挡住眼,也挡不住立体的球球上的眼。紫砂是工艺品,随着技术的成熟,发展得总是越来越合理。
所以,眼越少,壶的年份越早。当然假的也会这样做。
我跟好友任兄是宜兴陶瓷博物馆的常客,那里宜兴现当代、清早期、明晚期的大家作品都有陈设。而且从风格到所用砂土,都一清二楚的。还有不同的名家擅长什么风格、题材,有人喜欢刻山水,有人喜欢刻花鸟。多看几遍,心里就有个谱了。
真的要多看、多学、多听,然后,多喝茶,多看壶。
——摘自《古玩的江湖》,杨青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0月,6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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