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的盟约》是傅菲秉持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价值观,将目光投向鸟的世界,在野外观察鸟类生活多年后,以鸟为主题创作的散文集,描写了鸟的习性、生命与死亡、飞临与离开,写了鸟与人的情感互动,以及鸟作为大自然的公民的生存境况等,其间穿插哲理思考、文史知识、各地传说、真人真事等,内容十分丰富。傅菲以田野调查的方式去研究鸟,以富有诗意、浪漫、多情的笔调,去塑造鸟与大自然及人的和谐共鸣,不仅从博物和自然科普的角度向读者呈现了一本属于鸟的志书,更注重人与鸟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寻绎、展现和思考,使得全书具有强烈的人文色彩和悲悯的生命哲学意味,触动人心。在人与大自然的亲近中,傅菲始终以沉静、敏感、细腻、质朴的美,阐述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爱。可以说,本书是傅菲从村居、山居日常深入植物、动物等博物领域进行自觉的自然文学创作的探索之作。
傅菲,本名傅斐,1970年生,江西广信人。乡村研究者。散文常见于《人民文学》《钟山》《花城》《天涯》,收入百余种选本。已有《南方的忧郁》《大地理想》《故物永生》等十多部散文作品面世。
鸟的漫思
每一只鸟活着都是奇迹
候鸟之殇
鹭鸟是大地的时钟
黑水鸡家族
乌桕湖里的小
黑领椋鸟
候鸟是大地上另一种节气
秋鸟的盆地
群鸟归来
鸟栖河湾
草洲鸟影
马金溪的斑头秋沙鸭
燕子的盟约
雪映鸟舞
福山寻鸟
峡谷观鸟见闻
白鹤与湖
山斑鸠
孤人与鸟群
通鸟语的人
红嘴鸥送客别岱山
南明湖的鸟群
囚 鸟
后记: 鸟给予我们渴望飞翔的心灵
后记:鸟给予我们渴望飞翔的心灵
2019年2月26日,南昌青苑书店万国英女士发来邮件,让我谈谈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读了哪些书,有什么感想需要分享。我把回答之文的其中一段整理如下:
《鸟儿不惊的地方》《大自然的日历》《加州的群山》《醒来的森林》是自然文学的经典之作。我读了这些作品,便觉得读当下中国的大部分自然文学类散文,是浪费时间。中国的自然文学散文作家,极大部分是坐在房间里写的,缺少长期实地考察、观察的体验,他们依凭“引经据典”(翻查资料),依凭“(过往的)生活经验”,在写。我们读到的当下的自然文学类散文,大部分素材雷同,缺乏鲜活和生命的质地。普里什文、约翰?巴勒斯、约翰?缪尔、梭罗等,他们百年前的作品,我仍读得津津有味。为什么?因为他们的生命与文字是同步的;他们的人格与文字没有分离。
可能有人会认为我这个观点有失偏颇。但我说的是实情。我也是“极大部分”之一。我越来越觉得,一个自然文学作家,尤其是散文作家,在实地调查、实践体验中写作,多么可贵,而不是圈在书本里圈在房间里“苦思冥想”。在写作中,作家把自己完全放下来,看到另一个自己,看到广袤的世界,这需要足够的真诚。更何况,散文是一种“直接把自己耗死的文体”。
自然文学的写作,不但要求作家有博物学的学养,还得有实际行动的能力和吃苦耐劳的精神。约翰?缪尔和牧羊人一起生活,和伐木工人一起喝酒,在山上睡觉。普里什文作为地理调查员,游历了俄罗斯严寒的北方。约翰?巴勒斯几乎在河畔山区度过了大半辈子。他们的经历,比他们的文字,更迷人,更让我惊叹。他们的文字,不是用手写出来的,而是用脚走出来的。文字是他们的脚印。
世界自然文学巨匠中,大部分作家是博物学家,如写《瓦尔登湖》的亨利?戴维?梭罗,写《杂草的故事》的理查德?梅比,写《低吟的荒野》的西格德?F.奥尔森,写《静地之灵》的查尔斯?罗伯茨,写《论自然》的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以及普里什文、约翰?巴勒斯、约翰?缪尔等。他们中有的有“听音识鸟”的本领;有的是卓有成就的地质考古学家;有的是地理学家、民俗学家、宗教研究家;有的是思想家……
反观新时期的中国自然文学,确实乏善可陈。当下,可称之为自然文学作家的,尤其是大家,我竟然只能说出屈指可数的几个名字。徐刚先生封笔多年,苇岸先生和胡冬林先生已故。代表中国自然文学高峰的作家,或“闭门封车”,或萧瑟凋零,不免令人唏嘘。当下我们的自然文学,还停留在变体异形的“深山游踪”“海洋纪行”“物候纪事”的阶段,真正意义上的自然文学,凤毛麟角。我的一位朋友,研究自然文学的,在做中国当下自然文学研究时,居然难以找到样本——可供研究的样本,实在太少了。
由于我们这几代人经历的社会变革,自然文学呈“贫乏”之态是一种必然。先知和启智者,还没到光临门庭的时候。但阳光会照亮任何一片裸露赤诚之地。我相信自然文学的春天,很快会到来,更何况我们古老的经典从来不缺对美好自然的歌颂:“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窃以为,热爱自然,融于自然,享受自然,是人类最高级的文明,无论工业文明如何发展,返璞归真的人之本性不会改变,物质发展到比较高级的阶段,自然文明会绽放炫目的光芒。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共荣,将是我们时代的价值观。
2018年冬,我去了浙江丽水九龙湿地;2019年初夏,我去了江西鄱阳湖。这两次远行,给我内心极大的震撼。九龙湿地在丽水市郊区,是一个河湾,经过改造和保护,生态环境日益转好,引来了中华秋沙鸭、鸳鸯等大量候鸟过冬。鄱阳湖是世界候鸟天堂,是白鹤的故乡,是东方白鹳的长居之地。十五年前,因湿地无限制的碎片化,因无休止的捕捞,因发展旅游而严重侵占候鸟栖息地,因不法分子的投毒,鄱阳湖沦为候鸟的“死亡陷阱”。这几年,江西省重拳打击捕猎候鸟的犯罪分子,逐步禁止捕捞,恢复湿地,自然生态日益修复,候鸟又多了起来。而栖息地的碎片化,难以逆转,候鸟越冬要达到三十年前的盛况,几乎不可能。这不能不说是鸟的悲剧,也是人类的悲剧。作为世界最大越冬候鸟栖息地之一的鄱阳湖,未来如何走,我并不盲目乐观。
2019年9月,江西省林业局给我派了一个差事,对鄱阳湖区的鄱阳县、余干县、进贤县、都昌县、南昌县等地的候鸟保护情况,进行深入的实地调查。为此,我在湖区走了大半个月,采访了各县的候鸟守护人,他们有的是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工作者,有的是乡镇林业工作人员,有的是志愿者。志愿者来自各行各业,有农民,有乡镇私人诊所医生,有手工业者,有个体工商业主,有养殖户,有破产企业工人,有地方媒体记者,有拉货司机。我发现,少有知识分子和机关工作者,参与志愿活动。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相对而言,知识分子和机关工作者文化素质更高一些,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自然保护的觉悟更高。在余干县,一个以种田为职业的志愿者对我说,湖区的农民其实并不吃越冬候鸟,湖区鸭子和鱼很多,它们比鸟更美味,吃候鸟的人,大多是城里人,农民谁敢吃?
候鸟守护人过着比我想象中更辛苦的“看守”生活,尤其是农民,他们放弃了外出挣钱的机会,不离开候鸟栖息地。政府没有支付给志愿者津贴的预算,基层志愿者经济拮据是比较普遍的。但他们并不抱怨,初心不改。有的志愿者,还不被村里人理解,被人讥讽为“疯子”“神经病”,但他们并不辩解。在寒冬季节,志愿者自带干粮,每天徒步几十公里巡视栖息地,冒着霜雪冒着风雨,一路跋涉,孤独的身影镶嵌在天地间。有的志愿者,在栖息地附近自搭临时工棚,吃住在里面,哪怕是除夕夜,也不离开候鸟。这是一个被忽视、被误解,又让人无比尊重的群体。他们发自内心的真挚爱鸟之情,既让我感动,又让我心碎。
80年代黑龙江大兴安岭的大火之灾;2002—2003年的非典疫情;2014—2016年的非洲埃博拉疫情;2019年秋冬之际,澳大利亚的“扫荡式”火灾;2020年春的新冠肺炎疫情;等等。这些灾难一次次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假如人类不善待大自然,大自然会反噬人类。人类离不开大自然,但大自然可以离开人类。人类只是大自然的物种之一,而非主宰。这些重大事件,让我们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反思我们日常的生活习惯和生活行为。我们为自己的恶习(尤其是不善待动物),付出了惨痛代价。
写这本书,我想传导一种价值观,即鸟是自然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应该和鸟友好相处。鸟,首先是生灵,它的生命与死亡,需要被尊重,如同尊重人本身,我们没有任何权利鄙视生命,侮辱生命,灭杀生命。人类不可能独立于自然,人类与鸟类在自然面前,在生命面前,是平等的关系;人类作为强势的一方,有权利有责任有能力去爱护弱势一方的鸟类。鸟是崇高的美学,是无与伦比的伦理学,是和谐的社会学,是情感的色彩学。
当然,这不是一本“告诫”“说理”的书,它仍然重在讲述与描述:一个神秘、有趣、智慧、友爱的世界,也是一个神奇、平凡、脆弱、优雅的世界。鸟是心灵放飞的无线风筝,是情思的象征物。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鸟故事,且每一个故事都是动人的。
鸟给予我们渴望飞翔的心灵;鸟是我们头顶上另一种闪耀的星辰;鸟是大自然的道德律和启示录。
2013年,我便有了写一本有关鸟的散文集的想法,并为之做了大量准备。但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仍感笔力不逮,这是我写作生涯中从未有过的,我感到惭愧。为弥补专业知识的不足,我只有无数次去实地观察鸟类生活——“文字从大地之下破土而生”是我的信条之一。为了写黑水鸡,我去观察黑水鸡家族,在一条一公里多长的河道,足足走了两百余次,时间跨度达三年。
然而即便是这样,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文中若有不精准或谬误之处,请方家多多指正。
人需要恪守内心的原则,恪守属于生命的宁静,去坚持认定的事,每天去做,每年去做,不平凡的生命意义会绽放出来。
——傅菲
傅菲,探寻生活和心灵的真相,关注底层人的生存状态和内心的挣扎,传递个人生命的体验以及对生命和自然所发生的温暖,直指人心和人性。
——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授奖词
峡谷观鸟见闻
鸟的一生,是为了赶赴蓝天对它的邀请。蓝天,在我眼里,是圆拱形,海平面一样盖下来。其实蓝天无边无际,透明而深邃。山峦是沉在海底的几粒微小石头。鸟在蓝天下飞翔,它用柔美的羽毛,抚慰自己的旅程。它凌空播撒的鸣叫,如阵雨酥酥的水珠。戴翠的山冈,以葱郁的树林迎接它,以流泉飞瀑为它优美的翔姿欢呼,以灌满了糖浆的野果等待它短暂的停留。我们卑微的头,因为它的盘旋,而高仰起来——鹰在山尖,像一个神,穿着黑色的羽衣,用呜啊呜啊的啼叫,歌颂蓝天的纯粹,歌颂万物的家园。
当我走在峡谷,沿山峰而下,松树与杉树斜披下来,缓缓如春雨缥缈,灌木和芒草茂盛,秋日金色的野花缀满了荒地,我被一只从山巅盘旋而下的松雀鹰吸引。这是一个无名的山谷,有弯曲而美妙的纵深,山峦连着山峦,如草垛毗邻着草垛。每一个山峦呈圆锥形,山峦和山峦之间有深深的山坳,往上收缩,形成塔状尖峰。
尖峰与尖峰之间,有肩膀一样的曲线山脊。山脊线,是最美的线条之一。地平线是大地莅临在我们眼前的背影,地平线是没有尽头的,因我们有限度的视觉而存在,诱惑着我们走向不可知的远方,尤其在平原地带,地平线随着我们的脚步向前推移。远方永远存在,远方永远无尽,远方永远无法踏足。地平线带来了远方,使我们有了梦想和呼喊。山脊线却是实际的存在。它具体而生动,它的每一个线点,都是顶峰。顶峰之上,是空阔的天,空得不能再空的天。所谓天空,就是一无所有的所有,也是所有的一无所有,是无限的遐想和叩问,是翅膀展开的高处。作为物质堆积的人,我们所谓的理想,无非是把双臂幻象成翅膀,让肠胃缩小如豆大的囊袋,肺变作气囊,舌头退化得更小更尖,皮肤长出柔顺的羽毛,减去沉重肉身的羁绊,凭借空气的浮力,完成我们一生的旅程。那样的旅程,将是生命的终极意义。
山脊线是横在大地上最高的线,它与天际线相接,或者说,它等于天际线。当我们站在峡谷里,山脊线给了我们勇气,让我们去攀登高山的巅峰。登上了山脊,我们发现,天际线是虚拟的,是我们对天空最低处的一种命名。我们唯一可以看到的是,鸟与各种形态的云。我们看不见太阳,我们只是看见了太阳喷发的光。
松雀鹰在气流里飘游,像浮在天空里的一小叶悬帆,棕红色的羽横斑,透出粉白色的秋光。松雀鹰是小型猛禽,在这一带很常见,尤其爱在晴朗的天气,沿着峡谷山林巡视。它的叫声并不洪亮,不像岩鹰鸣叫那样,在数百米之外清晰可闻。甚至可以说,它轻柔的啼叫,和它凶残的个性完全相反,像在大山的闺房里,低低呢喃。
峡谷在郑坊盆地的西北边,峡谷口以扇形敞开,慢慢收拢,山逶迤如游动的带鱼。山尖上的针叶林墨绿色,披着秋日阳光特有的银灰色。山腰,因为盗伐,林地变成了赭黄色的荒地。荒地上的落叶尚未完全腐烂,针叶堆得太厚,不多的杠板归、山毛楂、野刺梨和荨麻,使得秋色更加浓厚。红喉鹨在这一带活动。一览无余的山地,鸟在吃松材线虫和浆果。松雀鹰一个俯冲下去,铁钩一样的爪刺入红喉鹨的胸,飞入松林,站在枝条上,大快朵颐。松雀鹰用刚硬的爪,把红喉鹨压住,扣在枝条上,铁环一样扣得死死的。它以喙拔食物的羽毛,吃裸露出来的肉,吃一口,甩一下喙,警惕的目光扫射四周。
松雀鹰多以麻雀、山雀、鹪鹩、鹟鸟等小鸟为食,也捕食竹鸡、布谷等体形较大的鸟,以及山鼠、田鸡、蜥蜴、蛇。松雀鹰在饥饿却无处觅食时,也捕食家禽。在晒谷场,鸡在偷吃谷子,不停地啄。突然,鸡惊吓得跳起来,咯咯咯,叫得慌乱无措。但已经来不及了,危在旦夕,命悬一线——倒钩一样的利爪,从它翅膀下,插了进去,气管被螺丝刀一样的东西抽了出来——松雀鹰在空中觊觎多时,射电一样的鹰眼死死盯住了吃谷子的鸡群,落单的鸡,被它拽离地面,闪电般离去。它甚至摸进鸡笼,把鸡压在利爪下,啄食分尸。它像个幽灵,来无踪去无影。它是个天生的杀手,无肉不欢,残忍无度。乡人称它“雀贼”。
这恰恰是它的迷人之处。它高超的必杀技,是自然之神伟大的安排。它像个分配果实的人,不允许某一个果盘盛得特别满。松雀鹰始终藏着一把死亡之刀,它让死亡变得扑朔迷离,让生者无法预料死亡在什么时间来临,从哪个地方来临。它甚至掠进树林,追逐红嘴山鸦、小灰山椒鸟、珠颈斑鸠、小鳞胸鹪鹛、鹌鹑、厚嘴苇莺,把猎物逼向无处躲藏的天空,捕杀猎物,而猎物毫无反击之力。猎物有时躲进树林,被松雀鹰扼杀在枝丫间,拔毛,啄肉。死亡在它的猎杀下,变得不再神秘,更像是一种诡异的自然游戏。
峡谷并不长,约两千米深,坡度较小,单程徒步四十分钟,可走完全程。半程之处,有一个逼仄内凹如南瓜的地形,在五十年前修建了一座小水库。我们常去水库钓鱼、游泳和野炊。水库库尾右边山梁,在半山腰处,有一块巨大的青黑色岩石。岩石无草本木本植物生长,平坦如桌。春夏季节,苔藓和网状的地衣,让岩石青黝如蓝。秋冬季节,岩石干燥,地衣如灰,成了麻褐色。松雀鹰常常在这里吃食。有一次,我提着竹篮摘野刺梨,见松雀鹰从水库的堤坝上,捕杀一只正在吃食的双斑绿柳莺。它掠过水面时,几只小??,慌乱地钻入水里。
水库,虽然只有二十余亩,却使得来到峡谷的鸟类,变得更加丰富和多样——不只是林鸟,还有少量的水鸟,会适时到来,如白翅浮鸥。“向老江湖双病眼,此身天地一浮鸥。”(宋?吴则礼《寄魏道辅》)浮鸥飘忽不定,如人生逐浪。浮鸥是水鸟,以开阔内流河、湖泊为栖息地,群居生活,低空飞行,以小鱼小虾以及昆虫为主要食物。或许是饶北河已羸弱,水浅,鱼虾不多,它来到了水库。
水库静谧,冬暖夏凉,是小??的天堂。我们站在堤坝上,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小??,浮在水面,毛茸茸一团。水库边有茂密的山蕨和低矮的油茶林。山蕨和油茶花,吸引了捕食昆虫的小鸟,如红胸啄花鸟、山麻雀、山鹡鸰、黑头蜡嘴雀、三道眉草鹀等。
在水库坐一个上午,可以看见很多鸟在油茶林里嬉戏。太阳从右边的山梁,慢慢照下来,橘黄色的光线被浆水漂洗了一般。地面暖和起来,秋露消散,山野变得凝重,鸟陆陆续续飞出来,戏于枝头。秋实到来,峡谷的林色已绚烂斑斓。尚未成林的枫香树散在茅草间生长,黄红相染的树叶格外夺目。芦花黄雀愈飞愈高,一只比一只飞得高,叽,叽,叽,叫得欢快愉悦。
我们生活在匆忙又繁杂的城市,我们习惯了在鸟笼一样的公寓里生活。我们常常觉得无处可去,即使有假期,我们选择去遥远的景区,看山看水,其实山也看不到,水也看不到,只看到一片乌黑黑的人头和密密麻麻的脚后跟。我们可以去乡野,去一个平常的峡谷,去一块有树林的河滩,去一个哪怕茅草丛生的山林,去一个巴掌大的洲心岛,我们会有很多发现,那么迷人,让人心醉。这些地方,是鸟类的乐园。
这条峡谷,最大的迷人之处,是随处可以听见鸟叫声。山坳口有一块草泽地,蛙鸣如鼓,蜻蜓飞舞。红胸田鸡是有特别叫声的鸟,似乎它的鸣叫,不是靠舌尖发音,而是靠发声器——鸣管的震颤:儿,儿,儿,儿,嘚吁嘚吁,嘚吁嘚吁。它的叫声非常美妙,发音速度快,且越来越快,长长的滑音细听之下,才会发现每个音节都是颤音。百舌鸟也难以模仿它的叫声。红胸田鸡并不多见,属于小型涉禽,栖息于河边、湖边、水田、草泽地。它生性胆怯,喜独行,常藏在草窝或灌木林下。走过这条偏僻峡谷的人里,我可能是唯一能听出红胸田鸡叫声的人——乡民以生计为责,才不管是什么鸟在叫呢。他们进峡谷,伐木、挖地、割芭茅、摘油茶。我是唯一的闲人。
有一种鸟叫,在山谷里常常听见,嘟嘟嘟嘟嘟,像两块竹板相互击打的声响,十分洪亮,至少可以传五百米。我父亲说,那是啄木鸟在啄木。我笑了。那么响,不是啄木,是锯木了。我听得出,这是上下两片厚喙,磕碰出来的声音。
半个月前,我用可乐瓶,装了一瓶米带到峡谷去。在几个山坳里的树下空地,我撒一把米,遮上稀疏的干茅草。在一个叫茅坞的山坳,小溪边的乌桕树下,我发现,茅草下的米,被吃得干干净净。在塘边一块黄豆地,米放了五天,也没被吃。在一块岩石下的山泉边,有一棵板栗树下的米当天下午被吃光了。鸡形目的鸟,如环颈雉、竹鸡等,有扒食的习惯:一边抓扒地面,一边啄食。鸡形目的鸟,多为走禽,体形较大者为鸡,体形较小者为鹑。它们身体结实,喙短,呈圆锥形,适于啄食植物种子;翼短圆,不善飞;脚强健,具锐爪,善于行走和掘地寻食。雄鸟具有大的肉冠和美丽的羽毛。因它们善于在地面奔跑,又被称为陆禽。它们有些体态健美,色彩艳丽。我在干茅草下撒米,就知道哪些山坳有走禽。
一块荒地的地头,有一棵七八米高的柿子树,枝叶繁茂。我去树下,发现有几片翅羽,半边黑半边白,黑如墨汁,白如春雪。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鸟的羽毛,为什么会落在地上。我看看树上,有碗大的两个干草窝。这可能是灰树鹊的巢。我在树下撒米,遮上干茅草,我每天去查看,去了七天,米也没有被吃。
在水库坝底,有一块芦苇地,原先是番薯地,因前几年春季雨量过于充沛,去水库的坡道上,冲刷了大量的石块下来,把番薯地埋了,长了几年的芦苇,很是茂盛。我几次听到“唧啾,唧啾”的叫声,我下去了。一只灰山椒鸟在芦苇里,灰扑扑地躲着,飞来飞去。它的翅上有两条斜斜的白翼斑,外侧尾羽前端白色。它虽谈不上神秘,但也较鲜见。它生活在河岸树林、林缘次生林,主要以昆虫和虫卵为食。它很少来到村里,即使来了,它也只是站在高大乔木上俯瞰“人间”。它是一种十分低调的鸟,叫声略显羞涩,始终保持着“乡野之神”的风度翩翩。
与它行事相反的近亲——灰喉山椒鸟在峡谷里,显得分外炫眼夺目。灰喉山椒鸟美得夸张,却十分得体和谐,让人见了一眼,再也不会忘记它。它是多彩之鸟,腹部鲜黄,翼缘和翼下覆羽深黄,全身以灰色、暗灰色、烟黑色为主色调,下背橄榄绿,腰和尾上覆羽橄榄黄,多以栎树为营巢之树。它叫起来,高傲得连嘴巴也不愿张开。它叫得很娇媚,也叫得很顽皮,在“叽嘁耶,叽嘁耶,叽嘁耶”和“嘻嘻噱,嘻嘻噱”之间婉转转换。我们在峡谷里,确实很难见到它,偶尔在涧谷,看见它在栎树上,梳洗羽毛,长箅子一样的尾巴翘得高高的,神气活现。
继续往水库北边的深处走,有一片山坡松树林。松树林里有一个石煤洞。曾有人在峡谷里烧石灰,从石煤洞里打石煤作燃料。石灰厂有上百年的历史,在20世纪40年代,石灰厂停了,被人垦成番薯地。番薯地已二十余年,无人种了,长了芭茅和灌木、野藤。石煤洞再也无人进去,它到底有多深,我这一代人,无从知晓。
在人类废弃的地方,哪怕黑不见五指,荒凉如地下岩洞,鸟也可以开辟自己的庄园。
有一种叫岩乌春的鸟,非常热爱石煤洞,在饶北河流域,岩乌春可能是最神秘的鸟。石煤洞湿度大,气温低,黑暗无光,只有少数的昆虫和蝙蝠、蛇、岩乌春可在洞里生存。无论多热的暑天,人坐在洞口五分钟,全身凉如冰敷。我很多次去洞口,想听听里面是否有鸟叫声,呜呜呜,洞里传出沉闷的空气流动声,如地下涵洞发出的水流声。
大部分时候,我选择在夕阳将落时,去峡谷里。在千来米长的水泥步行道上,有三五成群的人,来到峡谷散步,吹着幽凉的风,沐浴着最后一缕夕光,享受山野黄昏的宁静。鸟也将归巢,它们饱食了一天,快活无比,叫得尽情酣畅。野鸡、雕鸮等鸟的丰食之时,也恰好来临。雕鸮从山梁俯冲下来,贴着矮树林或黄茅草,在山坳里盘旋。
山脊线像美人的溜肩,又像大海拱上的波浪线,斜曲蜿蜒,完美得无法言说。夕阳坠下山巅,霞光倒翻上来,如火炉熄灭之时的最后一丛火焰。山脊上,偶尔有一棵或几棵高大的松树,孤立或群耸,均苍劲、古老、肃穆,像山神的背影。峡谷多出一份莽莽而万古长青。莺雀叽叽喳喳,喋喋不休。鸟鸣山更幽,天也更空。
山峰之下,大地辽阔。
峡谷以两种方式,向一个孤独者抒情:鸟把山驮到了我面前,告诉我,什么叫天籁;山如野马般奔跑,又回旋,无可挑剔的阵形,是大地绽放的花朵,永不凋谢。大自然令人惊奇之处,远比人想象的,更多更美妙。声音,色调,形象。或许,这就是一切艺术的总和。
孤人与鸟群
瓢里山,珠湖内湖中的一座小岛,它就像悬挂在鄱阳湖白沙洲上的一个巨大鸟巢。从空中往下看,瓢里山像一只浮在湛蓝湖泊里的葫芦,也像一把鱼叉。对岸就是珠湖黄牺渡,古称黄牺津,津即渡口,“黄牺”是“瓢”的别名。陆羽《茶经?四之器》称:“瓢,一曰牺、杓,剖匏为之,或刊木为之。”
我从黄牺渡坐渔船去瓢里山。船是拱形篷顶的小渔船,请船夫做我的向导。这是初冬的清晨,微寒扑面,雨后的空气湿润。湖面如镜。瓢里山又名黄溪山,是一座孤山,如一片漂在湖面上的青青荷叶。
船夫以捕鱼捕虾为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胡楂细密,个儿小但结实,脸色因为酒的缘故而显得酡红。他对我说:“瓢里山只有八十多亩,很小,除了鸟,没什么看的,也没什么人,是一座很孤独的山。”我说:“有鸟,山就不孤独了,有了树,有了鸟,山就活了。”
“以前,山上有黄溪庙,供观音菩萨。前几年,庙搬迁了,让鸟有一个清净的栖息地。”船夫说,“不多的几户人家,也搬迁了。”
一群群鸟从岛上飞出来,在湖面盘旋,又向北边的沙洲飞去。船夫又说:“你别看岛小,可是出了名的鸟岛,一年四季,鸟比集市上的人多好多。”
“你经常上岛吗?”
“一年来几次,我从小在这里生活,哪个角落,我们都熟悉。”
船靠近岛,鸟叫声此起彼伏。嘎嘎嘎嘎,呱呱呱呱,呃呃呃呃。我的心一下子蹦蹦跳起来。我从来没听过这么盛大热烈的鸟叫声。我也分辨不出是哪些鸟的叫声。
船靠了岸,鸟拍翅的声音,又响起来,啪啪啪,像是有鸟在跳舞、在振翅欲飞。我下了船,望向浓密的阔叶林,树上站满了鸟。我站在船边,不敢挪步,也不敢说话——鸟机警,任何响动,都会让鸟惊飞。
“我带你去吧,树林里有一个茅棚,一个叫鲅鱼的人常在那里歇脚,在那里看鸟,视野很好。”船夫系了缆绳,扣上斗笠,往一条窄窄的弯道上走。他把一顶斗笠递给我,说:“你也戴上,不然鸟的粪便会掉在头上。”
弯道两边都是树,有枫树、樟树、小叶榕、土肉桂、木莲、杜英。鸟站在树梢上,树梢颤动。我看见了天鹅、大雁、斑头雁和。树上有很多鸟巢,有的大如脸盆,有的小如瓜瓤。我仰起头,看见两只东方白鹳,站在高高的枫树上,举起翅膀,欢快地跳着舞。
走了百米远,看见一个茅棚露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在茅棚前,用望远镜,四处观望。船夫说:“那个人就是鲅鱼,鲅鱼在城里开店,候鸟来鄱阳湖的时候,他每天都来瓢里山,已经坚持了十多年。”
“他每天来这里干什么?每天来,很枯燥。”
“这里是鸟岛,夏季有鹭鸟几万只,冬季有越冬鸟几万只。以前常有人来猎鸟,张网、投毒、枪杀,鸟都成了惊弓之鸟,不敢来岛上。这几年,猎鸟的没有了。鲅鱼可是个凶悍的人,偷鸟人不敢上岛。”船夫说,“其实,爱鸟的人,心地最柔软。”
船夫是个善言的人,在路上,给我们说了许多有关候鸟的故事。他把我当作普通的观鸟客。也许他是从我不断发出啊啊啊的感叹,从我惊喜诧异的脸色,从我追踪候鸟飞翔的眼神中一一捕捉到的。只有初到小岛,初见候鸟群飞的人,才会像我这样手舞足蹈。而船夫不知情的是,我是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一躲,以逃脱城市的嘈杂。是的,我是个热爱城市生活的人,尤其我居住的小城,信江穿城而过,山冈植被葳蕤,但我还是像患了周期性烦躁症一样,不去乡间走走,人很容易暴躁——我不知道城市生活缺少了什么,或者说,心灵的内环境需要一种什么东西来填充。初冬,候鸟来临时节,我正处于这种焦灼的状态,这给了我去鄱阳湖的理由——去看一场湖光美景,群鸟歌舞的盛宴。
被北宋饶州知府范仲淹盛赞的“小南海”瓢里山,满眼白绿相间,绿的是树木葱翠,白的是鸟影绰绰。香樟高大浓密,从视野里喷涌而出,天鹅像戴在树上的帽子,远远望去,仿佛一艘艘在绿色湖面上游弋的船帆。白鹭,天鹅,鹳,鹤,不时惊飞,俯冲低空,与灰茫茫的天空融为一体。茅棚隐在树林里。
鲅鱼对我意外的造访很是高兴,说:“僻壤之地,唯有鸟声鸟舞相待。”
“这是瓢里山最好的招待,和清风明月一样。”我说。
我们在茅棚喝茶。茶是糙糙的手工茶,但香气四溢。茅棚里有三只塑料桶和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壁上悬着一个马灯和一个可以戴在头上的矿灯。塑料桶里分别放着田螺、泥鳅和小鱼。鲅鱼说,这些是给“客人”吃的。茅棚里,还有一个药橱,放着药瓶和纱布。
鲅鱼有一圈黑黑的络腮胡,戴一副黑边眼镜,土墩一样厚实,皮肤黝黑,手指短而粗,他一边喝酒一边说起他自己的事。他在城里开超市,爱摄影,经常陪朋友来瓢里山采风。有一年冬天,他听说一个年轻人为了抓猎鸟的人,在草地上守候了三夜,在抓人时被盗贼用猎枪打伤,满身硝孔。之后,鲅鱼选择了这里,在年轻人当年受伤的地方,搭了这个茅棚,与鸟为邻,与湖为伴。
湖上起了风,树林一下子喧哗了,鸟在惊叫。后面“院子”里传来嘎嘎嘎的鸟叫声,鲅鱼说,那是鹳饿了。鲅鱼提着鱼桶,往院子走去。我也跟着去。院子里有四只鸟。鲅鱼说:“这几只鸟都是受伤的,怕冷。”他又说:“不同的鸟叫声不同,体形和颜色也不同。天鹅形状似鹅,体形较大,全身白色,呃呃呃地叫,像妇女敞开嗓子练歌。白鹭羽毛白色,腿很长,嘎嘎嘎,叫声里透露出一种孤独。鹳嘴长而直,羽毛灰色或白色或黑色。鹤头小颈长,羽毛灰色或白色,叫声尖细,嗨嗨嗨。”
这四只鸟,像四个失群离家的小孩,一看见鲅鱼,就像见了双亲,格外亲热——伸长脖子,张开细长的嘴,一阵欢叫。我辨认得出,这是三只鹳和一只白鹤。我想,它们就是鲅鱼所说的“客人”吧。鲅鱼把小鱼一条条地送到客人的嘴里,他脸上游弋着捉摸不定的微笑。他一边喂食一边抚摸这些客人的脖颈。鲅鱼说:“过三五天,我把这几只鸟送到省动物救助中心去。”
“在这里,时间长了,会不会单调呢?”我问鲅鱼。
“怎么会呢?每天的事都做不完。在岛上走一圈,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上午,下午,都得走一圈。”鲅鱼说。
瓢里山北高南低,地势平缓,北边是悬崖,南边是沙地,草茂树密。夏季,白鹭栖息在南边,池鹭栖息在北边。鹭鸟试飞时,鲅鱼整天都待在林子里,去找试飞跌落的小鸟。岛上有蛇,跌落的小鸟没有被及时发现,就会被蛇吞噬。鲅鱼把小鸟送回树梢,让它们继续试飞。也有飞疲倦了的鸟,飞着飞着,落了下来,翅膀或者脚跌断了,再也回不到天空。鲅鱼说2000年冬,他救护了一只丹顶鹤,养了两个多月,日夜看护,到迁徙时放飞了,第二年10月,这只丹顶鹤早早地来了,整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鲅鱼一看到它,便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以后每年,它都在鲅鱼家度过一个肥美的冬季,而去年,它没再来,这使鲅鱼失魂落魄,为此还喝过两次闷酒。
“鸟是有情的,鸟懂感情。”我们在树林走的时候,鲅鱼一再对我说,“你对鸟怎么样,鸟也会对你怎么样。鸟会用眼神、叫声和舞蹈,告诉你。”
我默默地听着,听鲅鱼说话,听树林里的鸟叫。
船夫对鲅鱼说:“你走在树林里,鸟不惊慌,我走在树林里,鸟会飞走,鸟认识你。”
“鸟多美啊,它飞起来是美的,站在树上是美的,孵卵是美的,喂雏是美的,低头觅食是美的,它睡觉时也是美的。鸟的羽毛是美的,眼睛是美的,叫声是美的。你见过丑陋的鸟吗?没有。世界上没有丑陋的鸟。这么美的东西,一定是神的使者。”鲅鱼说,“我见不得鸟受伤,见不得鸟死去。虽然我常常见到死鸟。我看见死鸟,就像看见冤魂,非常难受。”
在林子里走了一圈,已是中午。鲅鱼留我和船夫吃饭。其实也不是吃饭,他只有馒头和一罐腌辣椒。在岛上,他不生火,只吃馒头花卷面包之类的干粮。热水,也是他从家里带来的。
吃饭的时候,鲅鱼给我讲了一个故事。2014年冬,瓢里山来了一对白鹤,每天,它们早出晚归,双栖双飞,一起外出觅食,一起在树上跳舞。有一天,母白鹤受到鹰的袭击,从树上落了下来,翅膀受了伤。鲅鱼把它抱进茅棚里,给它包扎敷药。公白鹤一直站在茅棚侧边的樟树上,看着母白鹤,嘎嘎嘎,叫了一天。鲅鱼听惯了白鹤叫,可从来没听过这么凄厉的叫声,叫得声嘶力竭,叫得哀哀戚戚。他听得心都碎了。鲅鱼把鲜活的鱼,喂给母白鹤吃。公白鹤一直站着。第二天,公白鹤飞下来,和母白鹤一起,它们再也不分开。喂养了半个多月,母白鹤的伤好了,可以飞了。它们离开的时候,一直在茅棚上空盘旋。第二年春天,候鸟北迁了,临行前,这一对白鹤又来到了这里,盘旋,嘎嘎嘎嘎,叫了一个多小时。鲅鱼站在茅棚前,仰起头,看着它们,泪水哗哗地流。
秋分过后,候鸟南徙,这一对白鹤早早来了,还带来了一双儿女。四只白鹤在茅棚前的大樟树上,筑巢安家。晚霞从树梢落下去,朝霞从湖面升上来。春来秋往,这对白鹤再也没离开过这棵樟树。高高的枝丫上,有它们的巢。每一年,它们都带来美丽的幼鸟,和和睦睦。每一年,秋分还没到,鲅鱼便惦记着它们,算着它们的归期,似乎他和它们,是固守约期的亲人。
可去年,这对白鹤,再也没来了。秋分到了,鲅鱼天天站在树下等它们,一天又一天,直到霜雪来临。它们不会来了,它们的生命可能出现了诡异的波折。鲅鱼难过了整个冬天。他为它们牵肠挂肚,因此默默地流泪。
人人都说,现在的人浮躁,急功近利,要钱要名。来了瓢里山,见了鲅鱼,我不赞同这个说法。人需要恪守内心的原则,恪守属于生命的宁静,去坚持认定的事,每天去做,每年去做,不平凡的生命意义会绽放出来。
天空布满了鸟的道路,大地上也一样。鲅鱼坐在茅棚前的台阶上,就着腌辣椒吃馒头。他喝水的时候,摇着水壶,把头扬起来,水淌满了嘴角。他戴着一条黑头巾,看起来像个风尘仆仆的牧师,在无人的荒岛布道。“我要守着这个岛,守到我再也守不动。”他说。
有人,有鸟,岛便不会荒老。
这是一个人与一座孤岛的盟约。
鲅鱼,像是岛上唯一的孤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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