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部从民间记忆的角度出发,结合历史与文学视野的关于红军长征湘江战役的主旋律作品。桂北大地,湘江两岸,中央红军长征经过的地方,民间留下大量鲜为人知的故事。这些传奇散落于桂北大地,以各种形式传诵,虽是纯民间的非文本口传演义,却能穿越时空代代相传。民间记忆,原本就是一部鲜活的史籍。作者历时十余年,在湘江两岸遍寻亲历者、幸存者,采访收集的民间记忆,以平民视角讲述身边的战争,是对现有湘江战役史料的补充。文本叙述了红军长征的苦难辉煌,还原了共产党人与民众的鱼水情深,反映了桂北红土地的山乡巨变。
刘玉,70后,现为广西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出版有《征服老山界》《抗战老兵口述历史》《烽火青山》等。《抗战老兵口述历史》获广西党委宣传部广西文学创作项目重点扶持,《征服老山界》入选广西当代文学艺术创作工程重点项目。
1 引子
7 一床棉被
18 老人·伤兵·红旗
26 救护所见闻
32 手雷是我捡的
38 活着的烈士
49 搭桥
54 他俩埋了他俩
58 孤坟
62 救命之恩
70 活着
78 油榨坪纪事
86 站住,你要到哪里去
94 那个血淋淋的下午
100 四颗子弹
104 水壶奇缘
116 活死人坑
121 红军赔了 80 块银圆
128 养了两个红军
133 迟来的证明
137 埋伏
143 刀,养父
151 一路狂奔
156 见证
161 活埋
165 寻找英雄父亲
169 一块光洋害了条命
176 差点就跟红军走了
182 和首长一起洗脚
189 俘虏
196 饿得打抖
202 捡来的一级文物
206 喂奶
211 骡肉被抢了
215 救命的烂鼎锅
223 梯子岭的冤魂
228 神秘守墓人
233 前后夹击
237 十几条人命啊
240 主席的欠条
244 老子的心病
258 白骨
265 “红头兵”来了
272 劫杀
278 火灾烧出的秘密
285 守护
289 造孽啊
291 特殊使命
298 龙坪纵火案
310 后记
写在前面
每有新书出版,我便会择受访者呈上,而有些是送不得的,因为,他们或已作古。那日,将《征服老山界》送到一瑶族老汉手里,忐忑地看着他,担心老汉不识字,说你送我这个用不着啊。不料他接过书后对我笑了笑,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哦,老山界,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来看看。”语毕,老汉不再理我,全神贯注地看起书来。
老汉听力极差,所以平日里鲜少与外人搭话,假使你非要说,他便报以一笑。有事不得不说的时候,只能请儿子代劳。他们父子交流,一概用瑶话,你一句也听不懂,便只有瞪大眼睛干着急的份儿。
彼时,他正坐在马路对面的一堆乱石上晒太阳。他刚丢了烟头,神情怡然自得。他的身后,是两棵参天大树,有如在半空撑起两把巨伞,午后暖阳穿过树梢,洒在被岁月压弯的脊梁上,洒在花白的头发和干净的柏油路上。六峒河水清澈见底,在他身后缓缓流淌,朝山外蜿蜒而去。
一辆银色轿车飞驰而过,老汉依旧没有抬头。家门口的车来车往,他早已习惯,一如习惯了拔地而起、林立于田间地头的楼房。挤进人群,踮起脚尖看稀奇,那是从前。
老汉竟然是识字的。
这我就放心了,相信一个识字的人自然不会把书扔了,要不,我还得蹲守在旁边,等他把书丢到河边再捡回来。我助老汉找到其中一页,他目光缓缓落在纸上。那一页有他家的故事。那数千字,是我陪老汉坐在火塘边喝了几餐酒换来的。刚才还开怀大笑的老汉,突然严肃起来。中央红军打湘江战役那年,他的父亲去给红军带路还没回,他才四岁,光着屁股挂着鼻涕趴在他老娘背上。而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父亲的故事通过他的口述,在散发着油墨味道的书中重现。他从故事里走出,正坐在马路对面的一堆乱石上晒太阳,翻开书页,又回到故事里。
这令我想到一个题目—阳光下阅读自己的亲历者。
每每看到他们捧着落有自己故事的书本,或开怀,或凝重,或眼含热泪,我都莫名感慨,这或许正是口述历史的魅力所在,有的人会把它视若传家宝。新书《湘江战役的民间记忆》即将付梓,我便忍不住偷偷在想,若干年后,有人想寻找时间褶皱里的一点记忆,也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从某个图书馆一角翻出它来,拂去尘埃,有用的哪怕仅只言片语,或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一个名字,一个细节,一些痛一些爱,于乐此不疲的写作者而言,也值。累并快乐着。
☆对一部史书最高的评价是什么,我想应该是真实。本书就是一部真实反应湘江战役的口述史书。书中那些夹杂着桂北方言的口述内容,把我们拉回1934年冬的湘江岸边,带着我们穿越植被茂密的越城岭,经过侗寨、瑶寨,翻越老山界、猫儿山的陡峭山路……我们可以透过口述人的眼睛,看到红军最真实的样子;可以通过口述人的经历,感受到他们从害怕红军,到认识、理解并支持红军的心路历程。
☆民间叙述视角,给人一种近距离观看事件经过的感觉,你不仅可以了解历史,还可以窥探当事人的内心,读着读着,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这种现场感有着不加任何修饰的原始质感,所以才真实。
☆当人们看多了上帝视角叙述的历史后,这种第一人称叙述的历史就显得格外亲切和新颖。
☆这本书里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方言词是“造孽啊”,可怜的意思。老百姓没有更多的词汇来形容红军的苦难,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句感叹,只能为红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掩埋尸首、救治伤病员、准备食物和落脚的地方。而在被四面围剿、自顾不暇的情况下,红军还会帮助百姓看病,为房屋被奸细烧毁的百姓发救济金……所谓军民鱼水情,大抵就是如此了吧——在各自都艰难求生的情况下,还不忘彼此扶持。
☆作者历时20余年的寻访,通过对细节的记录,还原血脉生动的历史原态,以严谨的“纪实”铺展壮阔的战争,也打开了神性写作的空间,展示了地域风情的魅力和立体化的鲜活故事,获得了扎实细密的文学质感,在完成作品的同时也完成了对前辈的致敬、对人性的呼唤和对故土地凝望。
一床棉被
1934 年 11 月,是个极不寻常的月份。那段时间,我总感觉心里发慌,古话讲“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我两边眼皮都跳,一直在跳,用了好多土办法都止不住。
我一直在担心有大灾大难要来,整天心慌慌的。
果然,没过多久大事就来了—共产党和国民党在我家门口打了起来!
一个流落红军讲,他们从江西、福建出发,突破老蒋的第四道封 锁线后,25号开始,由湖南和广西交界的永安关、雷口关进入我们灌阳县,在文市、水车(村)架设桥梁,准备横渡灌江后赶往湘江。还没过江呢,老蒋的人就噼噼啪啪打过来了。
早在红军到来前,李军(桂北人对桂军的称呼,意思是李宗仁的军队)为了堵截红军,已在桂北一带实行空室清野。他们在调集民团,征派民工赶筑工事、修碉堡、埋毒竹扦、设路障的同时,要求当地人把粮食、财物全部藏起来,叫老百姓赶快到山上躲“红匪”。
那两天,因为有风声说水车要过兵,村里好些人都去外面投奔亲戚了,剩下的,也都赶紧拖家带口往山上躲。我跟着人群走到半路,因刚满两岁的奶崽(桂北方言,意思是男孩)发高烧哭闹不止,只好趁着夜色返回家中。
夜里,有个穿灰色衣服的年轻人路过我家门口,听见孩子在哭,就进屋查看。
我很害怕,抱起奶崽想从后门离开。
他上前几步,抓住我的手腕说:“老表,你不要怕,我是红军,路过你们文市,不会害你的。”
我紧紧护着孩子,不敢作声。
“这是怎么了?”他问。
我还是没讲话。奶崽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这样了,我火炉的(桂北方言,意思是妻子)讲过,肯定是昨晚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唉,这个调皮鬼,大半夜的,非闹着要到屋外屙尿,肯定就是那个时候,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要找个人给他收惊才行,可是,眼下附近几个村的人全躲上山了,懂收惊的花娘婆(桂北方言,意思是神婆) 肯定也不会在家等着我……
“细伢子滚烫啊,”他摸了摸奶崽的额头说,“老表,不要着急,我去帮你找个医生,你等我回来。”
没等我答话,他就转身跑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非常害怕,偷偷瞄了一眼门后的柴刀,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祸躲不过,大不了拿自己这一百多斤和他拼了。
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农民, 哪里见过扛枪的兵?但有什么办法呢?黑灯瞎火,有个年幼生病的孩子在身边, 想再出去躲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干着急,听着屋外呜呜嚎叫的北风,心里在打鼓,既希望他能帮找个医生来,又希望他不要再回来。
哪个不怕啊!
鬼晓得他是不是要带人来抢东西呢?
约莫过了半餐饭时间,当兵的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盏马灯,身后跟着一个 50 岁左右的老红军,一身灰色衣服,消瘦的脸庞,眼窝深陷,看起来很疲倦的模样。他衣服很旧很脏,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补丁,有的地方,发黄的棉絮已经从破洞里跑出来。
“老表,”红军兵进门后说道,“医生来了,快让他看看细伢子。”
看着这两个当兵的,我紧张地搓着双手。年幼的奶崽突然病得厉害,加上马上要打仗,村里就剩我们一家人,我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
“老表,老表?”医官见我在发蒙,抬高嗓门喊道。
我赶忙给医官让座。
医官冲我摇摇手,麻直(桂北方言,径直的意思)朝躺在火塘边的奶崽走去。
我在火塘边铺了一摞稻草,奶崽蜷缩在稻草上,此时已经不再哭闹,只是脸颊通红,喉咙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我知道,崽是哭累了。医官来之前,我烧了个红薯,但一口也没喂进去。奶崽已经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医官蹲下,俯身,用右手背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然后抬头看看我,没说话。
我站在一旁,使劲地搓着双手。
“细伢子是咽喉发炎引起发烧,脓点有点大,不过没有关系,”医官用手电筒照了照奶崽的喉咙,这才抬头说道,“吃点药就好了。”
见我没说话,医官接着说:“给你拿两颗药。上午一颗,下午一颗,用温水送服。”说完, 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药丸递给我。
然后让我找来一块布,用冷水泡过后敷在孩子额头。
简直不敢相信,当兵的真会主动给穷人看病!
我双手接过药,还在发愣。
“我们要走了, 你记得喂药。”医官说罢, 示意年轻兵提上马灯,俩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去。
“老表,老表,你不知道,这药珍贵着呢,一定要记得喂啊!”年轻兵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又快速缩进屋,用右手指着孩子,大声地朝我喊。这时我才看清,他的鼻子、脸颊和那只向前伸出的手,已经冻得通红。
见我使劲儿点了点头,他这才转身,大步追出门去。
屋外,寒风吹着河柳哗哗作响,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将脖子使劲儿往衣领里缩了缩。
我突然想起,火塘里还烧着几个红薯,忙扒出来,追出门去。俩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村口,一束昏暗的亮光越来越远,逐渐 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我这才想起,天寒地冻的,他们竟一口热茶都没得喝,火也没来得及烤一下,就这样急匆匆地走了。我感觉好内疚。
第二天一大早,医官又来了,一个人来的。见孩子好了蛮多,叫我跟他回兵营拿药。
我指了指破败的屋子,对他说:“不瞒你讲,我家里穷得饭都吃不上了,哪里有钱买药哦。”
医官朝四周扫了一眼,微笑着说:“老表,不要钱,红军为老百姓治病不要钱,你随我去就是。”他笑的时候,露出两排黝黑的牙齿,我想那一定是烟熏的吧。他清瘦的脸上,满是皱纹,笑容收起后,脸上才略微平整一点。
下午,我见奶崽不再哭闹,就学着医官的模样,用手去摸他额头。
哎呀,总算退烧了!
家里要钱没钱,要米没米,该怎么感谢人家呢?这让我犯了愁。
好在我火炉的有办法,她搜出家中仅有的6个鸭蛋、8个柑子,用篮子装好,让我拿去送给红军医官。医官见到我手里的东西,连连摇手,一边后退一边说:“老表,这可不行!我们是红军,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帮自家人治病,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快拿回去。”
我放下东西,拔腿就跑。
回家的路上, 我看到很多红军扛着木料匆匆往灌江赶,一打听,原来是要架浮桥。
我急忙跑回去把家里的大桌子、 门板扛来交给红军。江边的风像刀子一样削得脸生疼。大家原本就衣着单薄, 那是真冷啊!江中的水又深又急,桥桩还没种下去就被冲走了,根本固定不了。有几个红军战士急了,扑通扑通带头跳进水里。我也顾不得冷,甩掉衣服,走到江心,帮他们一起打桩。当时正值寒冬腊月,又是白霜天,江水冰冷刺骨,大家在齐胸深的水里咬牙坚持不了多久就要爬上岸休息一下,就这样,一直干了几个钟头,终于把桥墩固定好了。大冬天的,冷得他们够呛。
为了表示感谢,红军临走前送给我一床棉被。红军自己其实也是缺衣少食的,给了我,他们自己可能就没有了。可惜我当时没有想太多,就傻傻接在手里,连谢谢都忘记说。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远。
在那个穷得没得屁打(桂北方言, 形容特别贫穷)的年头,尽管是床旧棉被,对于我们这种穷苦人家来讲,已经是最好的东西,是一家人最要紧的宝贝,珍贵得很啊!后来,即使用得发黑破旧了都舍不得丢弃。你想想,好多人家连旧的破的都没有啊,你还舍得丢?直到1977 年,我才把这床特别的棉被送给了县文化馆。
现在,这床棉被在灌阳县文物所展陈室,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旁边的纸条上写着:一九三四年十一月末,红军经过水车,翟顺修帮助红军架浮桥,分别时红军送给翟顺修的棉被。
口述人:翟顺修,灌阳县水车镇水车村村民。
历史回闪
就在“追剿”军总部根据蒋介石“湘水以西地区剿匪计划大纲”的战略意图,调整部署和紧急调动时,白崇禧却在自己的大本营优哉游哉。他知道,何键不过是在实施蒋介石的既定方针,而他是早有准备的。
红军渡过湘江,一路往西延方向奔去后,坐镇大本营的白崇禧并没有立刻下令尾随追击,而是在第一时间派副官与湘军刘建绪在兴安接洽,要湘军退出全州,全军返回湖南境内。
刘建绪二话不说,下令湘军退出广西境内,按照蒋介石的电令率军前往湖南新宁、城步、绥宁、武冈方向布防,堵截企图前往湘西与贺龙、萧克的红二、红六军团汇合的红军主力。白崇禧则令桂军黄国镇四十三师分兵进驻全州,防备湘军再次进入广西境内;又令夏威派出一师官兵,迅速布防雷口关一带,堵住中央军进入广西的通道。
了解到何键的最新部署后, 白崇禧又及时做出调整:以第十五军副军长夏威为第一追击队指挥官,下辖黄国镇第四十三师、王赞斌第四十四师;以第七军军长廖磊为第二追击队指挥官,下辖周祖晃第十九师、覃连芳第二十四师。余下韦云淞第十五师,留驻后方。
两个追击队的具体分工是:十五军第四十四师留守兴安;夏威率领四十三师的三个团,以及四十四师的一三二团向西继续追击红军,迫使红军尽快离境;第七军军长廖磊率领十九师、二十四师进驻龙胜,在红军南面侧击,防止其经义宁、三江一线进入广西腹地,威胁柳州。另派四十五师由兴安开往灌阳驻守雷口关。
白崇禧布置完毕,松了一口气。
对于渡过湘江的红军,他并不担心。红军“西窜”,企图与盘踞在湘西的贺龙、萧克部汇合,已是人尽皆知。按照红军的“逃窜”速度,至明日就可以过西延出城步,进入湖南境内,闯进蒋委员长早已布下二十万大军的口袋阵,而他也已部署了夏威的部队,缓缓跟在红军后
面,待红军出境,紧守西延,防止红军溃部“流窜”回广西境内。
回想这几天的大战,白崇禧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把中央红军挡在广西大门之外,忧的是虽然大败红军,但桂军也死伤无数,损失惨重。“现如今,共军一旦进入湖南境内,我只要派人死守湘桂边界,不让其‘回窜’广西就是。至于剿不剿的,就让何键和薛岳去伤脑筋吧。”白崇禧倒了半杯法国红酒,缓步走到地图前,一边品酒,一边想着该怎么回复蒋委员长在电报里的质问。11月28日那天晚上,蒋介石曾发电令,严责桂军放弃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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