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独具国际视野的艺术家谈：金融、移民、学业、投资、艺术与饭碗；角度罕见、幽默，并极其个人化；自写自绘，从华尔街高管到非法移民劳工，书中每一位真实人物都跟作者的生活直接相关；为高度关注自我生存和在面临选择的读者，展现一幅幅动态思考。

张辛欣 作家/导演

80年代她单人骑车走运河，获广大电视观众热切关注；口述实录文学《“北京人”——100个中国人的自述》译成10多种外文轰动国际；小说《在同一地平线上》、《疯狂的君子兰》引领80年代中国文学的异数风潮。

她曾是美国康奈尔大学访问学者；上世纪末开始利用剧场、广播、电影、电视、网络、绘画、绘本小说、传统出版以及多媒体数码书——各种媒体形式从事个人创作。

我举什么占领？

更慢更少的地球人？

学而优则—工？

美式变形记

美国梦0移民潮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肖像

对于“占领华尔街”这一事件，大多是从宏观经济和金融的角度进行阐述和分析的，本书独辟捷径，关注此事件后不同个体的真实遭遇和命运；文字犀利，幽默随性，读时有酣畅淋漓之感；文画结合，不仅有与内容相符的新闻图片，更有作者亲笔涂画的插图作品。另，本书封面也以作者的插画作品为底稿设计而成。

我举什么占领？

当这些字到你眼前的时候，占领者也许从地球表面的风景线消失了？

哎，那些朋克打扮的家伙，在离华尔街就两条街的祖科堤公园搭帐篷，钻睡袋，用环保纸盘吃有机食品、免费午餐，上网，吸大麻，性交，练瑜伽，无首脑，不爱开会，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同意或不同意，手掌向下或向上表示，中立者十指对持，拒绝表态的两拳交错。这副动静一开始被美国媒体+国会政客看作是街头童话剧。构思来自加拿大一份反消费主义杂志，嘿，前边有开罗广场之春，咱们玩个华尔街之秋？编辑用推特和社交网传播，约定的日子是同年2011 年9月17日。想不到这一天居然两千人在华尔街显身，多数二十岁上下，少数是被血液里的各种运动细胞召唤的民权/妇女解放/反战的老运动员，还有远道来的失业家庭和流浪汉。接着，如你所知，占领运动蔓延美国各大城市，在不到一个月时间的10月11日，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行为艺术联展蔓延到全球九百五十一个城市。

占领者的武器是标语。写在纸板上，染在发带上，描在吉他上，涂在裸体上。个人诉求不同：贫富悬殊，失业，沉重学贷，金权勾结，阿富汗撤军，华盛顿政改。世界各地的诉求带着紧迫的地方色彩：德国反对救希腊，法国反欧元，伦敦反移民，意大利反失业，日本反核能源……全球占领者相同声调我以为是：深度焦虑。

此一刻，你读到我时，不同诉求的世界各地占领者因为缺乏凝聚念头散伙了？被警察用催泪弹驱散了？被公园主人请走了？或者因为严寒换个暖和地方在继续露营？换个发源地在琢磨全球新行动？或者，这些人和占领就像中古时候呼啸而来的蛮族入侵一样突然从历史地平线上彻底消失了？

是过去完成时？还是进行时？无论如何，我觉得意义深远，它仍在发酵，在扩大，映照地球村面临的共同危机。

我够格举个人文字标语吗？

我有什么资格谈华尔街？谈经济？遥指天下？你知我，写字兼导演，你知我，最早接触中文网建设而且这么多年各种媒体全都干过；你也许不知，我多年读《华尔街日报》；我有股票有房；律师丈夫斯蒂夫属于小雇主，做破产，犯罪，保险，合同；我举抗议牌子，因为感受着美国中产阶级到贫困线下的占领者声称属于百分之九十九的“美国日子”，对了，我还有属于百分之一的超富家人。

拿我的房和我的股票当我的标语？而这也是占领者愤怒的基本原因之一，是没有时间去占领但是中年美国人（我认识的全数！）在社交网上用议论天天入伙。

有房，长期持股票，是美国中产阶级的生存表现，是财富稳步增长的无需自己习题证实的公认定理。而我们全体失算。股票市场十年没有升值，只给人胆颤惊心的大起大伏的恐吓。美国房价十年平均下跌百分之十。惨的地方比如加州和佛罗里达，下跌幅度百分之二十到三十，更惨的地方比如（你去玩过的）拉斯维加斯赌城，房价跌掉贷款以下，比如房贷三十万而房价跌到十五万。门前竖着被银行赎回的牌子，由于房主无力按期支付借贷，房子被银行收回，已经付的本金和付的利息全都打水漂了，周围还在支付的房价都跟着大跌。美国眼下五分之一分期付款的房子被银行赎回。百分之三十的房子“资不抵债”，这类数字让我们惊心。房子的价值怎么会成这样？

99%非富有者的声音

斯蒂夫爸爸那一代美国梦不是这样啊。他是私人开业医生，一个移民后代两手空空，供四个孩子大学毕业并买房，从波士顿郊外小区房到波士顿城里公寓，然后在海边和城里同时买房买公寓，每次都是做分期付款，一个付清了，价值二百万，另一个接近付清，价值三百万。用这个例子我想说，斯蒂夫爸爸那一代，辛勤工作，不瞎折腾，靠房产升值和有眼光的买卖（买卖是计算好的：三十年分期付款，每五年买卖一次最合算——算入重新贷款的手续费，经济人和律师费），个人财产能可见地积累并且增值。二十五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美国实地风貌时，觉得中产阶级普遍拥有住房是这个国家富有并藏富于民的遍地标志。不过，这是斯蒂夫爸爸那一代的故事，是二战的一代。二战时在哥伦比亚念医学的斯蒂夫爸爸，当美国大兵到日本做审判战犯的翻译。二战爸爸带着胜利的兴奋荷尔蒙，催生出“婴儿潮”斯蒂夫这一代，他们继承房子是保险升值品的概念。

噢，周末时候，爷们儿在门前绿地推锄草机，娘们儿修剪自家玫瑰花枝。在好莱坞电影里你看腻了这种美国中产阶级风俗画。可是，外国人我这些年在近处观察，甜蜜的田园结构潜伏着大危机。在前联邦储备长格林斯潘的积极鼓励下，越来越多不具偿还资格的人买房，还买几套房，贷款套贷款，靠收房租还贷款，靠自住房重新借贷拿回本金狂消费，在房贷危机爆发之前的最后几年，看起来全美房价普遍迅速升值，但是无存款的美国人失业的时候怎么办？如何按期偿还贷款？保障房屋借贷的抵押机构不会出问题吗？二十年前我买房时杞人忧天地问斯蒂夫，他用经济学常识回答了我的愚问，“不会出问题，两大房贷公司是被联邦政府保险了的。”然而，你我都知道，美国两大房贷公司差点就破产了！

破产房主，警察上门，限时走人，抬着电视抱着狗，提着一口袋衣服。有人干脆弃房逃走了，房贷债务沉重而房一钱不值。荒草疯长的死寂小区，每日触目地刊登在电视、报纸的新闻里，空房子里的铁管子被小偷撬走卖掉，因为生铁比房更值钱。房子建得太多了，小区越来越分散，失业率增加而房子呆在市场上普遍卖不动，只有实在撑不下去眼看着要被没收的才卖房，卖不掉的再改插出租的牌子。噢，我们全都忘记了，不过几年之前，春天花开树绿时，卖房牌子在路边茂盛插起的美妙景象，这也是计算好的，四月把房子投入市场，一般六十天成交，然后搬家，孩子转新学校，七月赶上开学。似乎是四季来去的自然循环，而那副春景已然几年不显了。

再说股票。股票也是美国中产阶级信奉的宗教偶像。房子是一个偶像，股票是另一个偶像。股票信仰的基本信条包括：不要短期眼界，不要随便抛，把钱放在共同基金里长期看升值。美国大公司包括政府机构都把员工的一小部分收入放进退休基金401K，这部分可以免税。据说，股票增长度是每年百分之五到十，那是神话！二十年我体会下来，乖乖股票投资曲线根本没有上升。

简言之，我的感性体会让我有了理性的发现，最终，在房贷方面我的发现是房子三十年贷款模式完全过时了！我的论点最近得到了经济学家的印证，再加上对股票的观察，我也许值一个诺贝尔经济学奖呢，对我的贺词比如“以柴米油盐的洞察力，提出犹如哥白尼天体论，但是不被教会和世人接受”。不接受我的教会是诺贝尔，他们的视野只有学术领域那点儿芝麻粒大，不接受我观点的世人包括斯蒂夫爸爸、斯蒂夫和他周围的律师，而这些人都是精明的专业人士。2001年网络泡沫股票崩时我说“抛”，他们都说继续持有；2008年金融危机时我说“抛”，他们都说继续持有，说等到底线时继续买进；当全球一块乱，大上大下，我说等再上来一点我全抛，我请会计师算出卖股票交税多少（中国卖股票不交个人所得税吧？我们得交）。我家斯蒂夫应该是我的唯一信徒？他不听我的，只听办公室律师爷们儿的。他们全都看着黄金相信巴菲特的比喻，他说那玩意能看能摸能欣赏，但是不能吃。眼看黄金升值成为世界最大泡沫，大家更不能下手买了。最聪明的把共同基金抛了，投健康股（退休“婴儿潮”仰仗医疗啊）、投啤酒股（经济低迷便宜酒精需要的更多啦），但是分红能有每年百分之四到五就很不错了。现在全都茫然了吧？

哎，我体会到的真理比耶稣传教还要无望，大家全都套着，眼看着欧洲飘摇。失业人卖掉退休基金，提前卖要交税的，但是肚子更要紧。所有纸面富翁全体变成了瘦子。

除了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