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24岁的年轻人,在寒意渐生的10月,独自踏上从丽江到拉萨的征程,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或伟大,而是“在相信与怀疑之间摆荡”,但最终决定走下去,因为哪怕失败,他也“应该在失败面前看见自己究竟是如何就范的”。
作者精选出骑行途中印象最深刻的经历,著为17篇,按时间顺序讲述了这次艰辛的冒险之旅。 三个月的旅途中有惊险,有绝望,有感动,有恐惧,透过生动的文字,作者的感悟跃然纸上。它不仅是一次身体的旅行,更是一次心灵的旅行;它也许不是最惊险、最奇异的游记,但它却是最充满激情的记录;它不仅是一本关于旅行的书,更是一部关于成长的书。
谢旺霖,1980年生于台湾,东吴大学政治、法律双学士,现就读于台湾“清华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喜欢阅读、电影、音乐和文学。曾获选2004年云门舞集“流浪者计划”,因为流浪开始文字创作的生涯。曾获桃园文艺创作奖、“文建会”“寻找心中的圣山”散文首奖。
【推荐序】我们都有出走的理由了(蒋勋)
【简体版序】致大陆读者
【自序】因为,我怀疑……
出发
之一 柔软的时光
之二 泸沽湖的女儿
之三 梅里雪山前的失足
之四 边境未竟
之五 话说盐井
之六 东达求援记
之七 帮达奚大哥
之八 与藏獒对峙
之九 八宿记事
之十 波密中毒记
之十一 朝圣者
之十二 行路难
之十三 在那借来的空间
之十四 越过最后的山口
之十五 直贡梯寺的天葬
之十六 雪域告别
尾声
《序言 我们都有出走的理由了》
二〇〇四年第一次见到旺霖是在云门第一届的“流浪者计划”评审会上。
林怀民得到“行政院”文化奖,有六十万奖金,他大概觉得自己生活没有更多需要,便把奖金捐出来,成立了“流浪者计划”,加上其他人的赞助,每年可以鼓励一些青年去亚洲各地旅行、学习、磨炼自己,也认识世界。
申请的人不少,经过初步的筛选,最后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入围面试。
其实筛选的过程是有许多矛盾的,年轻、渴望走出去,渴望流浪,渴望认识世界的心并没有太大差别,因此,用什么标准评审?如何选择真正有狂热,急迫要走出去的生命?在评选的过程中有许多困扰。
每一年奖助是有限的,我又希望更多年轻人可以得到帮助走出去,有时候会幻想林怀民再得一个什么奖,而他个人生活的欲求还是那么少,或许就可以多一个青年在流浪的门口获得多一点鼓励与支持。
于是,我看到谢旺霖坐在我的面前,个子不高,初看有点腼腆,话不多,说话速度也很慢。他其实已经在“流浪”了,大三那年,他自己说:是因为“失恋”了,想走到可以把爱人忘掉的地方。
我还记得旺霖说话缓慢平静的速度,因为缓慢,我可以思考他说话的内容。
要跑到多远才能忘掉心中忘不掉的人啊!
这个沉默的青年因此去了云南,在遥远的滇藏边界一个人骑着单车,经历着他孤独的肉体与心灵之旅。
他是在云南接到家人的通知,临时中断了旅程,赶回台北参加流浪者入围者的面试。
旺霖说了一些旅程中的遭遇,大概有点像收到这本集子中《梅里雪山前的失足》,他连人带车摔下断崖,“前轮死死卡在岩缝下,而后轮和双腿完全悬荡在断崖之外”。
怀民、照堂和我,都无言语,一个年轻的生命走出去了,遇到他一定会遇到的各种危险、挫折,我们或许有很多的不忍、心疼,但知道他必须这样走下去,用自己的力量排除危险,克服挫折。
“你不害怕吗?”我问旺霖。
“害怕得要死!”旺霖仍然平静地说。
旺霖得到了入选,继续他的流浪。我偶然听到云门的工作人员传来片段他的消息,但大部分时间我并不记得有一个年轻的生命一个人在遥远偏僻的大山里骑着单车,一直到我看到出版社转来的打印稿,包含《出发》的十八篇文字,即将出版的《转山》,我正好要南下上课,把打印稿带在身边,没有想到一开始看就停不下来,一个上午就着南台湾明亮的阳光,几度热泪盈眶,读完了旺霖的游记。
旺霖的文字很稚拙,没有太多文学的修饰,他大概一旦要修饰文字,自己先就不安起来了,就像他在《八宿记事》里打破了一只民宿的热水瓶,几度要藏藏匿匿,最终发现不过只是赔二十元人民币的事,旺霖的稚拙来自他的单纯天真,所有生活的细节如此琐碎也如此真实,旺霖娓娓道来,用第二人称的“你”称呼自己,像是看着另一个“我”,有了反省与观察的距离。我喜欢旺霖写的《泸沽湖的女儿》,那个里格村新婚的少妇,在众人彻夜的歌舞里,摩梭族的篝火似乎从欲望底层勾引起古老原始的调情,旺霖不只一次说到那少妇的名字:“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那声音被黄昏的风吹散了——”
我忽然想起旺霖说要到遥远的地方,把思念的人忘掉,旺霖写的那个摩梭族的少妇叫“松娜”,在旺霖的文字中,松娜美极了,一定是在极深情的爱恋中才能把一个女性描写得那么美吧!
旺霖年轻,很多事似乎还无法全弄清楚,或者他也并不想即刻清楚,他的文字就有着又像描述又带着一点意见的夹议夹叙,但是,他每每对自己的很多意见不多久又有修正,像一个初学画的人,画稿涂涂改改,留了很多修改的痕迹,那痕迹稚拙又真实,比太确定太自信的线条更好。
许多最动人的片段都是旺霖自己与自己的对话,走到了大山之间,到了孤独的极致,与自己的对话变得很纯粹,那使旺霖从一个稚拙的青年一下成长起来,有一种男子的沉稳。我读着读着,忽然梦想着,或许旺霖的书会是一个运动的开始,青年读完《转山》,带着书,都纷纷出走,走向他们各自孤独的旅程。
孤独的旅程有荒谬幽默的喜剧,像《帮达奚大哥》,旺霖假借一个厦门大学姓奚的学生身份,在偏僻的帮达竟然扮演起“人生导师”的角色,一种不经意的偶然,却可能对另一个人发生一生的影响。
这本书越看到后面越可以感觉到三个月单车的滇藏之旅,旺霖如何逐渐成熟的心境,到他写下《直贡梯寺的天葬》时,文字的精简,叙事的深沉,细节的冷静,使人忽然觉得那个原来稚拙的青年竟然从身体中生长出如此厚重深长的生命信仰。
是的,或许因为“害怕得要死”,才可能走到生命无所畏惧的地方。
旺霖二〇〇四年十二月三日,结束他三个月的单车之旅,他在拉萨把车卖了,那辆单车,骑过一座一座大山,摔下断崖,在雪地里挣扎上坡,对旺霖是不能忘记的经验,他把车子以一千八百元人民币卖给另一个年轻人。
我喜欢他书的结尾,两年后,他收到一封来自西藏的E-MAIL,那个买车的人告诉旺霖,因为失恋,所以买了单车,一个人去旅行。
旺霖没有眷恋他的单车,单车当然应该是让另一个人骑去更广阔的世界。
因为谢旺霖,我们都有出走的理由了!
我还是在梦想:许多青年读完了旺霖的书,纷纷开始了他们的出走与流浪。
蒋勳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九日于曼谷
《转山》是一本令我灵魂战栗的好书。作者用自己全部的灵魂拥抱了西藏, 用婴儿的眼睛看见天堂。《转山》使我们重归纯真与勇敢,在简单规则下信任心灵的力量。
——于丹
《转山》是这几年来最撼动我的本土书写。因为内容的能量,因为作者的诚实与质朴。自行车雪季攀行西藏高原两个月,有时﹁前轮卡在岩缝下,而后轮和双腿完全悬荡在断崖之外﹂, 二十四岁年轻人挑战自我的壮游,高潮迭起,谢旺霖写来却是一路的自问自答。他把自己赤裸裸地展示,让我们看到他的脆弱,他的眼泪,他的奋起与毅力,使我们跟着他拼搏,为他紧张,为他欢呼。出发时,他说:“这趟旅行﹁可能失败,但至少我应该在失败面前看到自己是如何就范的。抵达终点后,才发觉这一切无非尽是过程。”——许久没有听到这样诚恳、内省的声音了!
这是谢旺霖的第一本书,开始只是平实的记事写景,到了最后几章,成熟的布局经营,交响乐似的释放出庞大的感动。
《转山》宣告一位杰出作家的诞生。
——林怀民
每隔几年,总有一本书会激起一代人出走流浪的欲望,然后每个人回来之后也都觉得自己应该写一本书,直到那些书淹没了市场,直到’流浪’成了俗滥到足以冷却任何冲动的口号。《转山》不是巨浪过后转瞬即逝的白沫,它就是那一本可以召唤整代人的书;因为谢旺霖难得的坦白,不虚矫,不滥情。他用第二人称的方法忆述自己的经验,在孤独的旅次中展开自我的对话;于是一趟身体的移动同时就是不断向内的回溯与解剖,越是接近尾声,就越见深刻、赤裸。
这就是真正的朝圣了,把肉身抛掷在变幻不定的情境,好修炼灵魂使之精纯。
——梁文道
因为谢旺霖,我们都有出走的理由了!我在梦想,青年读完了《转山》,纷纷开始他们的出走与流浪。
——蒋勋
有时候,你只差一场旅行。
《转山》这本作品,其核心是自由与梦,在这个时代,谈梦似乎越来越奢侈,却也越来越珍贵。根据《转山》改编的电影,获得东京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可以说,《转山》,不仅仅属于骑行者,它属于所有年轻人,或曾经年轻的人。
本书改编的同名电影,斩获第24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入围第4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
出发
请容许我把时间往前挪一些,让它落在夏季柔软的丽江。
当时我正从云南剑川县初抵丽江,电话那头的母亲就急切地说我通过什么什么的工作征选,两天后即将面试,要我尽快回家。我那时还以为母亲单纯是因为寂寞和思念的缘故,或者受到某诈骗集团诓骗了,所以才这么说。
后来,透过姊姊再转述,终于确认原来是我出发前所提交的云门舞集“流浪者计划”初审通过了。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欣喜。因为早在那四天前,我驻足大理整个礼拜,就是为了等待这消息,以备随时能动身折返,但这一切竟都在我已认定石沉大海,决心把自己放逐到一处更远的他方后,才断然揭晓。我不禁想着,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子夜时分,丽江的夏雨初歇,古城里的喧闹总算告一段落了。似乎只有我还依然清醒着,坐在青年旅馆四楼的庭前,凭栏眺望,温习月夜屋瓦飞檐上的柔光。
烟一根接一根点燃,我知道我在等待,等待内心任何一股蓄积的拉力,超越对方,而我将听从它。如果顺着旅途继续往前,我会怎么样?如果就此中断旅途折返,我会怎么样?我仔细揣想着各种可能,设法维持内心里杂乱的平衡。
随着天光破晓,终于——终于有一种宁静的声音仿佛对我昭示——西藏就在那里。对,它就在那里。绝不会因为我这次中止造访,而失去它原本存留在我心中的意义。只要它在那里,我知道,有一天,我仍会找到它。这瞬间迸出的想法对我而言——西藏的路途便是一种绵长的笃定,或者一种遥远的信仰。原来,我更想追求投身在一场环环未知的情况里,对于那种未知的追究,可能是充满冒险的,发愁的,也可能是一无所有的,但那又如何呢?
整个早上,我都在等着民航售票点的经理,看他能否帮我抢占一席离开丽江的机位,但事情过于突然,以丽江为始点的机票,于火热的旅游旺季中,根本一位难求。最终经理与我商量出唯一的方法是,尝试搭乘当晚的卧铺车到昆明,然后搭飞机到香港,再从香港飞回台湾。可这样一来,我必须独自承担车行途中可能遭遇修路阻碍的风险——如果我无法顺利在十三小时之内,抵达五百多公里外的昆明,那么我将错过当天昆明直飞香港的班机,甚至连重新购买的香港至台湾的一段机票也得作废了。
来到丽江尚不及一天,晚间八点,随着三辆载满人和牲畜的卧铺客车缓缓驶出车站,我要离开了,挥别这一个多月浪荡的旅途中,感受最美好的一处地方。我不知道将阔别多久才能再次回到这里。司机说:“路况好,十个小时便能开到昆明,否则十四五个小时也算稀松平常嘞。”我很意外自己听完他的话后,心情还能出奇地平静,或许我能做的,该挣扎的,都已努力过了吧。剩下的,我再怎么担忧也无用。
黑夜里,一声巨响隆隆在耳边擂起,睁开眼时,客车依旧无恙地行进着,所有乘客也都还安稳沉沉睡着。车窗上有些细细斜斜奔窜的水珠,突然,几道青白锯齿状的电光划破了夜的帷幕,旋即数声天际闷在胸口的雷响,我的心头接着一揪,哗啦哗啦,开始下起磅礴击地的大雨了。不稳定的天气,不确定的路途,我躺在颠簸晃摇的车铺位上,仿佛做梦一样,对窗,默默对着那镜面反射半张轮廓的自己说,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当我出发时,我才会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我回答林怀民、蒋勋和张照堂老师所提问的一段对话。面试完的两个礼拜后,我意外被告知成为首届“流浪者计划”征选得主之一。
然而,这却是我焦虑的开始。我该怎么准备这趟旅途?它绝不像以往我可以随兴拎着登山包的旅行,走到哪里算到哪里,或在路边等看哪辆车先来便由它顺道把我接走,如此简单。
因为兵役问题,迫使我必须在未收到兵单前启程,行前准备的时间,便仅剩一个多月。九月的台湾暑气逼人,那九月的西藏呢?我预计在西藏度过十月、十一月甚至到十二月,翻开海拔三千六百五十八米的高原拉萨十一二月的均温表,皆在零度左右。未来,我将有大半的时间势必都得待在比拉萨更高的地域,照一千米下降六度的法则,想来不免就令人觉得“心寒”。想象可以渗入头脑,却无从透进皮肤。
我试图遍寻各种管道,向各方的专家请益,重新再学习单车的组装,拆解,补胎,换刹车,打车链条等。
一日,学长打电话告诉我,他有一位友人的父亲在经营专业品牌的登山用品店,要我去那走访看看是否能获得一些充足的建议或补助。我满怀期待地照着指示去了,登山店老板一劈头就拿他三十多年的专业经验训诫我:“你此行像去送死。”他又说:“你父母知道吗?支持吗?十万元,根本不值得你走上这条路。……起码要二十万……没钱就向父母先借。早几年我生意好,还可赞助你一些产品,不过……现在我只能把店内你需要的配备,以成本价卖你。”
我完全没想要占他这样的便宜,而是希冀从那获得一点心理建设和肯定。一件动辄一两万元的衣服,五六千元的气化炉具,即使我勉强有这笔资金,却根本买不下手。学长的友人在一旁劝我:“我爸其实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没有恶意。他说话很实在的,你要好好考虑。”我谢谢他们,碰了一鼻子的灰,沮丧地步出门外。我想我能够理解他们所谓“舒适”、“保命”的配备是怎么一回事,但真要执行那种观念,只会令我更觉得落寞和不安。我亟欲拒抗这种“有钱”买来“专业”、“安全”的想法,另一方面,我也怀疑这是否只是我自己无知的偏见使然。
两天后登山店老板主动联系我,说他透过登山协会理事长那里介绍一位环游世界的专业骑行者供我咨询。老板便载着我和其他三位凑热闹的山友一同到了龙潭。C先生拿出一本他写的西藏旅游专书让我们先传阅,似乎有点推销的意味。他说:“我刚从云南回来,本想包车进西藏的,但这次车在白马雪山前遇上大雪,等了几天大雪没停,只好放弃行程返回台湾。如果你这次准备骑单车,白马雪山将是你入藏前遇到的第一座大山。” 我点点头,不知如何启齿。整个会谈上几乎是登山店老板代我问话,仿佛他比我更加关切此事。我只像个稚嫩与无知的孩子。
C先生建议我此时最好不要贸然入藏,他说:“汽油四轮都不敢成行了,你还想骑着单车的两轮去?”我耸耸肩,试图转开话题,提起一位刚骑过滇藏、中尼(西藏到尼泊尔)路线的骑行者的名字。他说他也认识,而且略带嘲讽的语气:“那个疯子,也骑过不少个国家。前些日子,我与他喝酒,问他这次感想如何。他就坦承说:‘滇藏的路够吓人的,能全身而退可真算走运。’你选择了一条专业骑行者都觉得非常艰困的路。何况‘你’—— 据我所知,台湾骑过那条路线的人,应该不超出五个。”我脸上呈现僵硬且呆滞的模样。
我的确无从与他们相比,更无从傻气地向他们说出:“你们骑一天,我笨,我骑两天三天总可以了吧!”我想尽快逃离这样的现场,我开始感到自己的决心已在他们一点一滴的劝诫和警告中,逐步地溃散流失。“对啊!对啊!”反对的声浪一面倒,我像个笑话。我啃着小指头默默不语。他问:“你到过西藏最高的地方是哪里?”新藏公路上六千七百米的界山大坂(我说)。他笑称那是旅游书上吹捧出的高度,不过,也算一种难得的高原经验,对这次旅途应该有所助益吧。熬到最后,他建议我如果执意要去,不妨换个想法改骑青藏公路,因为那里只有一座难度较高的唐古拉山口,地势且相对平缓简单,“不然,你真的要拿命去赌了”。
接着几天,我只要一望见墙上的西藏地图,便出神地想着改换路线的事。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因为他们的话而改变呢?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能,而我却不能呢?我至少应该亲身经验那究竟是一场多艰难的路途后,才有资格谈放弃吧!否则我不甘心。不甘心。但同时我也开始萌生了退意和各种可能推迟旅程的想法,只是不敢对人言说,我怕此话一脱出口,我将被自己彻底击败。
每天我仍持续加重单车的负重载量,从中坜出发骑往龙潭山区,再转杨梅,沿省道回家。我时常怀疑自己究竟为何被选上,既无才华又无壮志,只凭借着一点点胆敢的故作坚强。面对那些一直向我来电“道贺”的友人,我总是真心且坦诚地回说,或许我被看中,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才华,而是缘于我敢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这样的旅程吧!
一日午后,太阳狠狠地照在头顶,我喘气默数着踏行的转圈,穿梭在马路的车阵中,突然发觉身侧后有一辆摩托车似乎在跟着我,正当我立身想加快脚步,摩托车跟了上来,一位男子微笑地伸手递出一瓶舒跑。“给你,”他说。他的眼神再次明确示意,我迟疑地接过那悬在半空中的保特瓶,一股透彻的冰凉像把手掌窝入冷霜里。我们于是放慢速度,并肩同行,他说他已尾随我许久了,看着我车上的行装和汗流浃背的样子,便忍不住去便利商店买运动饮料想请我喝。我一边踏,一边仰脸大口灌下这突如其来的冰泉,才恍然知觉自己真的渴了。
“很羡慕你这种刻苦的骑士,我年轻时也干过这种事情喔!”他逆着阳光说。听了他的话,我心里霎时有阵冲动希望与他再多谈些什么。然而,我们的车都只是慢慢地往前滑行,没有停留。在第三道路口前,他蓦地举起了右手的拳头,像军人打杀的气魄般对我高声喊着“加——油,加油”,便扬长而去。沿路过往的人车都不禁好奇回头注视着我。
顷刻间,我不自觉笑开了,忘记那过去与未来的,心底却涨满一阵酸楚。
我订了机票,让这一切更无转圜的余地。我不再去想自己是基于什么理由而被选中,我只需要相信这其中势必隐含着层层未能觉察出的寓意就好。一想到准备踏入西藏的旅程,我整个人就控制不住感觉轻飘飘地飞起来了。我可能踩在天际上,也可能埋没在大雪中。
妹妹在午夜拨了电话给我,说她帮我在自行车店拿资料时,听闻大伙正在讨论刚骑过滇藏线的那个阿光的感想经验……所有人都担心我能应变的状况,“你不要去,不行吗?”“为什么你要那么固执呢?”她第一次带着斥责的语气对我说话。我顿时恼火了一连回说:“你‘懂’什么‘屁’啊?不要管我!我知道我自己在干嘛?不用你来管。”
不由她再答话,我把电话挂掉。我了解我自己是个很容易被各种人世情感牵扯的人,所以我时常在他人面前装出冷漠和高傲的态度。但,每每独自回过头来反省,我又会深疚不已。我害怕别人对我的关心(尽管我是那么需要它),就连亲人也是一样的。
隔早,自行车店的老板拨手机告诉我,说他自从为我组装单车后就感到不安,再听我妹妹一讲,他实在放不下心了,“可不可以不要去呢?或至少避过冬季,延到明年春季,给自己多一点时间训练吧!”这次我似乎想通什么,婉转且平静地回他说:“不用担心。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勉强冒险,做出超过我能力范围的事情。我一定会安全地回来。”我知道自己再无可退了。
唯一还不知道单车旅途一事的是我母亲。她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难以割舍的人,也许这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她也是一个人。记忆里有段成长期间,与她断了音讯,中学毕业后我也离开了那个“家”,开始自己的外地求学生涯。后来,不知是她找到我,还是我找到她,抑或是亲人彼此间相约的宿命,总之,我们恢复了紧密的联系,但始终还保持着相隔两地。
每当我步上长途旅行时,母亲总会说:“不要去太久”,“不要怕花钱”, “不要背太重,把背给背坏了”,“要找朋友同行”,“要吃营养一点”,“要轻松些,要睡饱一点”……关于这些种种,我都瞒着她口头上“做”到了。但她仿佛知道我根本没有做到,才时时对我耳提面命;又或者,这根本是一位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永远都要说的话呢?
我拿了一万元塞在母亲掌中,对她说:“这是我长那么大以来,第一笔孝顺你的薪水。”我笑称真好,天底下真有那么便宜的事,我一毕业人家就肯给我十万元,去游山玩水做一些很轻松的记者采访工作,“有吃构有赚喔!”
我母亲则郁郁地回答:“这次又是去那么久,早知道就不要叫你赶回来了。啊!我怎么收得下你赚的钱。你有心拿给我,我就开心得要死了。” 她抚抚手中的钱,要我先把它收着,便急忙转过身,说要去一下厕所。
离开时,母亲问我到时要送我去机场吗,我怎么敢让她看着我拖了一辆单车出去,只好回说爸已经答应要载我了。她轻叹了一声,没有再多争些什么,只又说:“记得要常打电话回来。”不知为何,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竟对她充满着不舍与歉疚,也许是出于一份对她的担忧吧!关起车门,突然,我似乎有点理解了,长期以来,她也是这样担忧着我,悬宕,寂寞,焦虑,等待。我的心再一次收紧。
最后一次骑行练习是在我步上飞机的前两天。我从中坜骑至新竹拐向滨海公路到台中,骑了近九个小时,灰头土脸的,胸口前的衣服堆满了白色的结晶,两臂与颈后晒伤红肿,下胯已磨得破皮了。我在众人面前丝毫不敢叫苦,不敢露出疲态,因为那即将到来的势必远远比现下所受的一切,超过几十甚至几百倍。即使如此,我知道,这条路终归还是去定了,不管我准备的如何七零八落,“出发了就是准备好了”,所有来得及与来不及的,都将在出发时一切就位。
你说:“翻过这一页,英雄即将起身。”但我的这趟旅途,绝不是以雄心壮志为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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