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生于1902年,逝于1988年。
“如果他在世,肯定是198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最有力的候选人。”不少人喜欢这样的说法,以此来加重对沈从文的崇仰和表达遗憾。《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认为,这固然是个很大的遗憾,不过实在说来,获奖与否并没有多么重要。重要的是,对沈从文的认识,能走到多远多深。1988年,远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重新发现”沈从文的工作仍将继续……
从1948年始,沈从文在时代大转折关口的精神危机和从崩溃中的恢复,成为他后半生重新安身立命、成就另一番事业的起点。《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这部著作由此起笔,沿着他生命的坎坷历程,翔实叙述他的社会遭遇、个人选择和内心生活,叙述他为始终不肯放弃的物质文化史和杂文物研究而做的超常努力和付出。
《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这部传记,特别着力于呈现沈从文后半生漫长而未曾间断的精神活动。在时代的剧烈变动中,这种连续、细密、复杂的个人精神活动,清晰见证了一个弱小个人的全力挣扎,一个平凡生命以柔弱的方式显现的强大勇气和信心,一个“有情”的知识者对历史文化长河的深沉而庄严的爱——一如他爱家乡的那条长河,曾经不知疲倦地抒写那条河的故事,他的后半生甘受屈辱和艰难,不知疲倦地抒写历史文化长河的故事。
张新颖,1967年生,山东招远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曾任韩国釜山大学交换教授(2002年)、美国芝加哥大学访问教授(2006年),讲授中国现当代文学。获得第四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文学评论家奖”(2006年)、第一届“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2008年)等多种奖项。
主要作品: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著作《二十世纪上半期中国文学的现代意识》、《沈从文精读》、《沈从文与二十世纪中国》等,当代文学批评集《栖居与游牧之地》、《双重见证》、《无能文学的力量》、《置身其中》等,随笔集《迷恋记》、《此生》、《有情》、《读书这么好的事》等。
【上部】 一九四八~一九六五
[第一章] 转折关口的精神危机和从崩溃中的恢复
[第二章] 革命大学:“越学越空虚”
[第三章] “明白生命的隔绝,理解之无可望”
[第四章] 川行土改:“群”、“单独”的生命、“有情”的传统
[第五章] 杂乱的工作,纷扰的事
[第六章] 行行重行行
[第七章] “老去”的文学,“不算是学问”的学问
[第八章] “好辛苦的战斗”和“抽象的抒情”
[第九章] 大动荡前:“临深履薄,深怀忧惧”
【下部】 一九六六~一九八八
[第十章] 大字报、检查交代、抄家、批判会
[第十一章] “连根拔除”前的日子
[第十二章] 湖北干校:迁移无定中“麻醉”痛苦、抵抗愚蠢
[第十三章] “还得好好活在人间”
[第十四章] 以“忘我”来恢复人的“潜伏能力”
[第十五章] “出土”时期
[第十六章] “一个健康的选择”之后
[第十七章] 生命的完成
[主要参考书目]
[后记]
[影像] 沈从文走过的路
“艒艒船还在作梦,在大海中飘动。原来是红旗的海,歌声的海,锣鼓的海。(总而言之不醒。)”这幅速写是沈从文画的。1957年五一国际劳动节,上海的早晨,外滩的外白渡桥,游行队伍——时代的宏大潮流汇集和裹挟着人群轰轰隆隆而过——这样的时刻,沈从文的眼睛依然能够偏离开去,发现黄浦江里游离自在的生命状态:小小的艒艒船和船里的人,“总而言之不醒”,醒来后也并不加入到“一个群”的“动”中去,只是自顾自地捞那小小的虾子。
1988年,“从文二哥永安”,张充和为沈从文题写诔文——“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1992年5月,张兆和率领全家,送沈从文回归“边城”凤凰。墓地在听涛山下,面对沱江流水。10日,沈从文的骨灰一半洒入绕城而过的沱江清流,另一半,直接埋入墓地泥土。孙女沈红写道:“伴爷爷骨灰一同贴山近水的,是奶奶积攒了四年的花瓣。奶奶站在虹桥上,目送爸爸和我乘舟顺沱江而下,小船身后漂起一道美丽花带,从水门口漂到南华山脚下 。
沈从文——万千人在历史中而动,或一时功名赫赫,或身边财富万千,存在的即俨然千载永保……但是,一通过时间,什么也不留下,过去了。……另外一些生死两寂寞的人,从文字保留下来的东东西西,却成了唯一联接历史沟通人我的工具。因之历史如相连续,为时空所阻隔的情感,千载之下百世之后还如相晤对。
张新颖——我想呈现出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人半生的经历,他在生活和精神上持久的磨难史,虽然这已经足以让人感慨万千了;我希望能够思考一个人和他身处的时代、社会可能构成什么样的关系。现代以来的中国,也许是时代和社会的力量太强大了,个人与它相比简直太不相称,悬殊之别,要构成有意义的关系,确实困难重重。这样一种长久的困难压抑了建立关系的自觉意识,进而把这个问题掩盖了起来——如果还没有取消的话。不过总会有那么一些个人,以他们的生活和生命,坚持提醒我们这个问题的存在。我写过一篇《沈从文与二十世纪中国》,讨论这个问题。文章结束时候说:“发生什么样的关系,发生什么样的关系不仅对个体生命更有价值,而且对社会、时代更有意义,却也不只是社会、时代单方面所能决定的,虽然在二十世纪中国,这个方面的力量过于强大,个人的力量过于弱小。不过,弱小的力量也是力量,而且隔了一段距离去看,你可能会发现,力量之间的对比关系发生了变化,强大的潮流在力量耗尽之后消退了,而弱小的个人从历史中站立起来,走到今天和将来。”
1、“如果他在世,肯定是198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最有力的候选人。”不少人喜欢这样的说法,以此来加重对沈从文的崇仰和表达遗憾。《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认为,这固然是个很大的遗憾,不过实在说来,获奖与否并没有多么重要。重要的是,对沈从文的认识,能走到多远多深。1988年,远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2、“重新发现”沈从文,《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写沈从文,与此前众多沈从文传侧重1949年之前大大不同,不仅写了事实性的社会经历和遭遇,更写了在动荡年代里沈从文个人漫长的内心生活。但丰富、复杂、长时期的个人精神活动,却不能由推测、想象、虚构而来,必须见诸沈从文自己的表述。本书即采用了沈从文留下的大量文字资料。
3、《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封面这幅速写是沈从文画的,1957年五一国际劳动节,上海外滩,时代的宏大潮流轰轰隆隆而过,沈从文发现江里游离自在的生命状态:小小的船和船里的人。《沈从文的后半生:1948—1988》汇集“影像”21幅,辅助见证一个弱小个人的全力挣扎,一个平凡生命以柔弱的方式显现的强大勇气和信心,一个“有情”的知识者对历史文化长河的深沉而庄严的爱。
老泪
似乎方方面面,明显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展,给这个老病的生命带来安慰;只是,这个生命本身,却有自己的走向。
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沈从文因肺炎住院治疗;转年四月二十二日,再次因肺炎住院,一个月后出院。显然,他的身体是越来越衰弱了。
在心理上,似乎也逐渐显出变化,一个表现是,他越来越容易流泪了。沈从文本来就是感情纤细敏锐的人,流泪是感情表达的一种自然方式;同时他也是个隐忍的人,他会用其他的方式来压抑、分散或者表达感情。但是随着年岁增大,流泪渐渐变得多了起来——从另一方面看,流泪所表达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文革”中期,孙女沈红在学校因成绩好守纪律而受厌学顽童欺负,沈从文闻之落泪;一九七七年,穆旦五十九岁不幸去世,“得消息时,不禁老泪纵横!”穆旦在西南联大读书和短期任教,与沈从文多有交往,沈从文曾在文章中称许这位杰出的青年诗人,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八年他主编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发表了穆旦十七首诗。一九七三年穆旦托人捎给沈从文一本《从文小说习作选》,让沈从文大为感念—这两个例子都好理解,在常理之中。
而自从一九八三年病倒之后,沈从文行动不能自如,说话也越来越少,越来越简单,流泪就成了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为自己伤感,对他人同情,被艺术感动,还有更为复杂交织在一起的感情,都有可能令他不能自已。外人看来突然的反应,在他自己却是自然;家里人也在逐渐变化的过程中理解。
一九八二年回乡听傩堂戏而流泪,生病后在家里,偶然听到“傩堂”两个字,本来很平静的他,顺着眼角无声地落泪。“一次母亲见他独坐在藤椅上垂泪,忙问怎么回事,他指指收音机——正播放一首二胡曲,哀婉缠绵—奏完,他才说:‘怎么会……拉得那么好……’泪水又涌出,他讲不下去了。”
一九八五年六月十九日,夏鼐突发脑溢血去世,沈从文大哭一场。老友的死更让他痛感生命紧迫,他急电正在广州南越王墓工作的王速返北京,每天对他谈《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增补具体事项。
也是在一九八五年,一个杂志社几个人来采访,问起“文革”的事,沈从文说,“在‘文革’里我最大的功劳是扫厕所,特别是女厕所,我打扫得可干净了。”来访者中有一个女孩子,走过去拥着老人的肩膀说了句:“沈老,您真是受苦受委屈了!”没想到的是,沈从文抱着这位女记者的胳膊,嚎啕大哭。什么话都不说,就是不停地哭,鼻涕眼泪满脸地大哭。张兆和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又是摩挲又是安慰,才让他安静下来。
告别
一九八八年五月十日下午,沈从文会见黄庐隐女儿时心脏病发作。事先没有征兆。五点多钟,他感觉气闷和心绞痛,张兆和扶着他躺下。他脸色发白,不让老伴走开。王 、王亚蓉急急忙忙赶来,他对他们说:“心脏痛,我好冷!”六点左右,他对张兆和说:“我不行了。”
在神智模糊之前,沈从文握着张兆和的手,说:“三姐,我对不起你。”——这是他最后的话。
晚八时三十分,他静静地走了。
沈从文去世了,国内的新闻却奇异地没有声音。五月十三日,中新社电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地发了条消息,十四日《人民日报》海外版用了这个消息;十四日《文艺报》出现了五十个字的报道。十六日,上海《新民晚报》编发了一篇报道——根据的是香港消息;十七日,《新民晚报》刊出林放——著名报人赵超构——的文章《迟发的讣文》,表达对新闻“秘不发丧”的强烈质疑。巴金在家里一连几天翻看上海和北京的报纸,找不到老友的名字。直到十八日,新华社才发了简单的报道。“人们究竟在等待什么?我始终想不明白。难道是首长没有表态,记者不知道报道该用什么规格?”
瑞典的马悦然接到台湾记者的电话,问他能否确证沈从文逝世的消息。他立即向中国驻瑞典大使馆核实,令他震惊的是,大使馆的文化参赞竟然从未听说过沈从文这个人。台湾《中国时报》在沈从文去世后三天即刊出马悦然的文章,他说:“作为一个外国的观察者,发现中国人自己不知道自己伟大的作品,我觉得哀伤。”马悦然的哀伤里,带着郁愤的不平。
——可是,沈从文真的不需要别人为他不平,更不需要“规格”,不需要权力来给他排定“地位”,不需要新闻的热闹。十八日上午,在八宝山举行了一个告别仪式,只通知了少数至亲好友,也有景仰他的人是自己来的。没有花圈、挽幛、黑纱,没有悼词,不放哀乐,放沈从文生前喜欢的古典音乐,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沈从文面色如生,安详地躺着,周围是几十个花篮。每个告别的人拿一枝半开的月季,行礼后放在遗体边。
逐渐完整起来的沈从文世界
倪尔思在悼念沈从文的文章里写道:“一九八八年秋瑞典出版的两本选集都引起了人们对沈从文作品的很大兴趣,很多瑞典人认为,如果他在世,肯定是一九八八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最有力的候选人。”不少人喜欢这样的说法,以此来加重对沈从文的崇仰和表达遗憾。十二年后,马悦然发表《中国的“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个人证实了这个说法:“作为瑞典学院的院士,我必定对时间尚未超过五十年之久的有关事项守口如瓶。但是我对沈从文的钦佩和对他的回忆的深切尊敬促使我打破了严守秘密的规矩。沈从文曾被多个地区的专家学者提名为这个奖的候选人。他的名字被选入了一九八七年的候选人终审名单,一九八八年他再度进入当年的终审名单。学院中有强大力量支持他的候选人资格。我个人确信,一九八八年如果他不离世,他将在十月获得这项奖。”
这固然是个很大的遗憾,不过实在说来,获奖与否并没有多么重要。重要的是,对沈从文的认识,能走到多远多深。一九八八年,远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重新发现”沈从文的工作仍将继续,但是研究者将面临的不仅仅是这方面的考验——沈从文的“遗产”,还远远不止于人们已经见到的:倘若有一份“清单”,这份“清单”还将不断添加,丰富程度大大超出通常的想象。所以,不仅有对已经列在“清单”上内容的“再次发现”的问题,还有对不断添加到“清单”上的新内容的“第一次发现”。
一九九二年,岳麓书社出版《沈从文别集》,共二十册,小开本,朴素雅致,沈从文生前就希望出版这么一套“小书”。这套书——《别集》这个名字是汪曾祺想的,每册的书名是张充和题写的—受到欢迎,不仅是因为装帧形式,还因为它有新的内容,张兆和在《别集》总序里交代得很清楚:“我们在每本小册子前面,增加一些过去旧作以外的文字。有杂感,有日记,有检查,有未完成的作品,主要是书信——都是近年搜集整理出来的,大部分未发表过。”这些增加的东西,让敏锐的人“管窥”到一个更大的沈从文世界——确实只能是“管窥”,因为这还只是零星的披露。
一九九六年,《从文家书——从文兆和书信选》由上海远东出版社出版,读者“管窥”到的东西更多了一些。在后记里,张兆和写下了这样的话:“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二〇〇二年,《沈从文全集》出版,沈从文的世界这才得以完整地呈现出来。《全集》共一千多万字,其中生前未发表的作品及书信等约四百四十万字。很难设想,没有这四百四十万字,可以很好地理解沈从文,尤其他的后半生。
说起来,真得庆幸沈从文家人的有心、耐烦和细致,“乱纸堆”没有化为乌有,而整理成了重要文献。沈虎雏简略叙述过缘起和经过:“我一九八〇年回到北京时,破旧行李中有个小纸箱,保存着父母文革前后给我的信,其中偏偏父亲规劝我怎么面对冲击挫折,最重要的几封,由于担心遭查抄肆意曲解上纲,被我毁掉了。打开小纸箱时,心中的懊恼使我倍加珍惜这种不可再生的材料,那是在一间空屋子,几个月前父亲从这里搬入新居,地上犹积存着厚厚的垃圾,清理它们的时候,我顺手把一切有父亲文字的纸张收拢,不意竟有一整箱,从此开始了保护、收集、拼接、识别、整理的漫长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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